《神迹》Noitarim

3、Chapter1.2

　　雪拉从噩梦中惊醒，此时已是第二天早晨。窗外鸟鸣阵阵，奈瑞安正在她的床边站着，脸上还是带着伯利安学生中不常见的胆怯和恐惧。
　　奈瑞安做贼似的盯着雪拉，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似乎在担心自己叫醒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她怯生生地对雪拉说：“那个，有人让你去校长办公室。”
　　雪拉揉了揉头发，难得露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知道了，谢谢你。”
　　走进盥洗室，她边洗漱边回忆着刚刚的梦——激战、啜泣、潜伏者、“入夜”、女人的尸体和叶赫尼——思考着这预兆了什么。
　　奈瑞安的确已经被第一个潜伏者的激光枪击中了，但是电子面具毫无反应。测验结束之后她们也向校方提出了质疑，然而暂时还没有得到回复。
　　在最后的一瞬间雪拉也的确选择了离开，尽管犹豫了两秒——战场上的两秒可以是天翻地覆决定生死的。她内心明白，虽然她成功逃脱，但这两秒仍会对她的最终成绩有着巨大的影响。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无足轻重的，然而她，出生于伯利安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雪拉·伯利安，她不能犯任何一点错误，这是家族的要求、云间的要求，也是她自己的要求。
　　她不带感情地盯着自己的黑眼圈，脸上写着的“冷漠”二字注定了她与“平易近人”无缘。这也是奈瑞安害怕她的原因——奈瑞安还没有认出她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
　　而噩梦之中叶赫尼的突然出现令她心惊胆战，她甚至不敢多去想。
　　叶赫尼·德莱恩，云间现任的最高领袖、统领云间五大军种的元帅、掌握着云间的一切权力、当今全世界最显赫的位高权重者。他已经在在他的王座上安稳了二十七年，从当年三十不到、被众人质疑的年轻人，成了现在成熟稳重又老谋深算的王者，接受众人的信仰和膜拜。
　　他用他的野心和权谋，换来了如今的权力和人心。
　　雪拉比普通的神眷者更了解他，却又不够了解他。
　　叶赫尼和她的父亲西罗德尔·伯利安私交甚密。在雪拉眼中，叶赫尼曾经是亲切的长辈。然而随着雪拉年岁的增长，她也比普通人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男子的铁血和独裁。
　　叶赫尼的同僚们钦佩、信服于他的铁血，叶赫尼的政敌们指责、抨击着他的独裁。
　　她——雪拉·伯利安，血统纯正的伯利安小姐、自命不凡又高高在上的天选之女，她生来是信仰云间、信仰叶赫尼政权的贵族，她也曾同无数人一样，起誓她将为云间奉献自己的生命——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灵魂寄托在此，以安放她无处可去的信仰。
　　此时，她的虚拟屏突然跳了出来，在她面前流畅迅速地展开，闪烁着略显诡异的绿色光芒，上面显示的是她的个人资料：
　　“雪拉·伯利安，编号A089016。”旁边是她基本的个人信息和照片，照片上的人也不带感情地盯着她。
　　16位。
　　她预料到自己的结果并不会好，然而“早已料到”与她的不甘心无关。不动声色的皮囊下，藏着骄傲而倔强的灵魂。
　　雪拉吸了一口气，关闭虚拟屏，转身走出了盥洗室。奈瑞安正坐在自己的床上，紧张兮兮地盯着一团空气，一看就知道是在看刚刚发布的位次。
　　见雪拉走近，奈瑞安突然回神，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个，我们学校A级有多少人啊？”
　　“一百四十三。”
　　“那还好。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奈瑞安似乎舒了一口气。
　　“五个年级一共这么多人，一年级三十二个人。”
　　奈瑞安脸色乍变，畏畏缩缩地小声嘀咕：“还有一个人在我后面啊……”
　　奈瑞安怯生生地盯着自己的屏幕，脸色显得比原来更加苍白了。呆滞了一会后她突然抬起了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雪拉拿起自己桌上的联络芯片装进手链，转头离开：“雪拉。”
　　“哦……我叫奈瑞安……”奈瑞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继续看着自己的虚拟屏，突然叫出了声：“门里特利死了？！”
　　雪拉正欲触摸墙壁上的验证器离开，听到奈瑞安的话却愣在了原地，迟疑地转过头确认：“那个S级？”
　　奈瑞安吃惊的表情仍维持着原状，很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写着同样的惊愕。
　　“他怎么死的？”
　　“伯利安每日新闻说……他昨天晚上结束测验后离开了云间，早上地下城的护卫队发现了他的尸体。好像是被人杀死的。”
　　门里特利死在了地下城。

　　门里特利，云间在八十多年的历史中发现的第二个S级，而且是在地下城某个肮脏的小角落发现的，据说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在地下城独自行走了许多年，在地下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角儿。
　　云间的公子哥儿们翘首以盼，等着看这个地下城的S级的笑话：来自地下城的神眷者几乎都是蓬头垢面，言谈中大多透露着一股来自几个世纪前的气息，实战经验也远不如出生在云间的天生的神眷者来的丰富，每一个都是要被云间的公子哥笑话甚至欺凌的。一个难得的S级自然大大打击了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的自信心：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计划见识见识这个S级到底有何过人之处，于是纷纷准备着看看这个地下城来的S级是怎样浑身脏臭的混血贱种。
　　然而等门里特利到了云间，谁也不敢相信这样神采奕奕的少年是来自于地下城。
　　那天几乎所有的伯利安学生们都等在操场上，想要围观那个稀有的S级神眷者。漫长的等待之后军方的载人飞行器降落，舱门打开后出现的是一个金发碧眼，举止得体的少年，不知为何穿着合身的普蓝色军服，在白花花一片的伯利安校服中间无比显眼，也彰显了他出众也古怪的气质——那狐狸般妩媚的桃花眼一转之间便勾去了不少女孩子的魂魄，军装也掩盖不了他轻率的气息。
　　彼时雪拉就混杂在人群之中，独自警惕地看着传说中的S级。身边人群骚动着、私语声不断，人们带着欣喜和惊讶小声议论着这个S级的特殊。
　　而雪拉只觉得这个门里特利一点都不简单。他的外貌可以打理、可以修改，但是他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的大气、他被众人迎接时的镇定自若，绝不该是一个来自地下城的孤儿应该拥有的气质。就算他在地下城混得风生水起，有的应该也只是那些游手好闲者的毒辣与阴谋，而不是此等……让雪拉有些不明白的气质。
　　他的气质十分接近于手段狠毒却面带笑意的位高权重者，眼里写着特殊的通透明晰，然而他的举止中又透露着属于少年独特的味道，慵懒但豁达。
　　他既是一个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的谋略家，又是一个随遇而安、不羡尘嚣的十五岁男孩。两种身份在他身上以一种奇妙的姿态重叠着，如此交织成了眼前的门里特利。
　　他的经历可以帮助他拥有谋略和阴险，但是没有办法让他继续做一个少年。雪拉想，他绝非善类。
　　正当雪拉盯着他时，他也款款朝这边走来，脸上正带着官方却又有点摄人心魂意味的笑容——他兴许是察觉到了人群中不和谐的那个目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雪拉，面上却还是带着粲然的笑意，并不在意她不友善的目光。
　　雪拉骤然惊了一下，仿佛芒刺在背，虽恐慌了短暂的一瞬间，却仍用她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大小姐眼神看着他。
　　门里特利的目光之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只有一刹那，也只有雪拉注意到了那一刹那，然后门里特利又转过了头，保持他端庄亲和的笑容继续朝前走去，仿佛从前戴维尔金大帝一般亲切地和他的人民们打招呼。
　　雪拉在那一瞬间却有一种被看破的感觉：门里特利已经看出了她的怀疑。他似乎已经架了一把刀在她的脖子上，用他迷人的笑意警告她、劝她安分守己，别找他的麻烦。
　　她的确在怀疑门里特利，可是她也害怕门里特利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人物，她更没有勇气去告诉别人门里特利有问题。
　　她本质上和奈瑞安一样怯懦，将自己封闭在此，与世隔绝。
　　他是那样明媚的人——他那一眼，雪拉便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卑劣的人：她只是看着门里特利，便开始质疑他的人生——他还什么都没做，仅凭这一眼便可定他的罪吗？
　　雪拉的内心仍抵抗着、怒吼着：等到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来不及了！
　　然而她沉默着，她与周围的嘈嘈切切无关。
　　没等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已经死在了地下城，死在了与他无关的龃龉之中。
　　然而雪拉却莫名有着这种感觉：除非他自己想寻死，否则地下城里没人能伤到他。
　　他的死有问题，他的死和他整个人一样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