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Noitarim

2、Chapter1.1

　　黑暗里微弱的烛火摇曳在迷宫的拐角处，光芒打在眼中影影绰绰，似梦虚无，为雪拉紧张的心情抹上了层层缥缈。砖瓦都是由水泥粗糙地砌成，充满了与云间不符的年代感，在此刻的紧张与寂静中，好像几百年前地下城中的景物重现，而是她回到了那段她并未经历过的历史当中，做长河中无关的孑然过客。
　　同组那个娇小的女孩一直畏畏缩缩地跟在雪拉身后，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激光枪——然而她并不怎么会使用，还默默地流着泪，时不时抽噎几声。雪拉觉得她再这么哭下去的话，电子面具都有可能因为进水损坏。
　　她们两人在一个拐角处停下，雪拉感受到了气氛中的隐约的不对劲，然而却没有任何理由：拐角的另一端寂静无声，此时此地安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小声呼吸和身后这个大概是叫奈瑞安的女孩的哽咽，在空气中都无法沉淀，连半圈涟漪都溅不起。
　　雪拉仍警觉着，见无事发生便也任思绪飞扬；奈瑞安并没有说明自己哭泣的理由，雪拉也不想去问她——自己并没有关心奈瑞安的理由和义务。她侧身背靠墙面，用余光打量着角落里身形都似乎有些模糊的奈瑞安。
　　奈瑞安攥枪的样子像是那是她在末日战争中唯一防身的武器，而她哭哭啼啼的原因大概是之前险些被另一组的某个男生用激光枪击中——伯利安的入学测验用的枪都是不具备伤害能力的激光枪，但是只要被激光击中了要害就被判定为出局。当时雪拉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否则她们这个四人小组就只剩雪拉一个人了。不过看奈瑞安哭着的样子，两个人和一个人也没太大差距。
　　虽然不理解，但是她哭的原因雪拉还是多多少少可以猜到一点。看奈瑞安的神色就知道她和那个男生是旧相识，而且是非常要好的那种——带了电子面具还能认出，不是无比熟悉一定认不出来的；而那个男生举枪射击的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带一点犹豫——奈瑞安还尖叫出声了，他不可能没有认出奈瑞安的——他只能是狠心朝自己的青梅竹马开枪，结果伤透了小青梅的心。
　　反观奈瑞安，她们和那个小组打的时候奈瑞安全程在闪避，连枪都差点丢了。真是非常保留情面的做法，最后还是雪拉毫不拖泥带水，猛地拽了奈瑞安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趁着奈瑞安站位变换挡住自己的那一刻举枪瞄准那个男子，下一个瞬间他面具上的指示灯便亮了起来，手中的激光枪也忽地折叠收缩，“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然而她没有为奈瑞安感到不值：伯利安的生存法则，或者说整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而现在的奈瑞安并不适合，仅此而已。那个男生为了更高的分数、更好的位次，举枪朝奈瑞安射击并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反正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在生存或利益面前，情面是每个人最不应该考虑的因素。
　　而对于现今的他们来说，在不清楚考察内容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只能尽自己的力表现到最好。
　　三小时的混战眼看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了，这个迷宫内现在安静得很，大概只有火舌噼啪作响，连带着烛光都显得危险。三小时的战斗后正是大多数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加上激光枪射击时只会有极小的声音，正常人都不会再去选择与别人大战一场了——两方作战时太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极有可能引来第三方人士，占领好的地形、拥有好的策略的话甚至有可能一网打尽两个小组，坐收渔翁之利。
　　奈瑞安明显松懈了很多，也渐渐停止了啜泣。她很小心地戳了戳雪拉：
　　“真是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雪拉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校方的意图是不让众人在此向别人暴露自己的真名的，目的就在于防止学生之间结仇结怨——要不然就不会有带电子面具、穿统一的战斗用服等举措了。血气方刚以自我为中心的“神眷者”们正是年轻的时候，在搏斗时你看一眼我看一眼，看着看着总会产生摩擦，影响日后同学关系，也影响云间的大业。
　　她知道奈瑞安的真名有她能力的原因，也有巧合的成分。在入场之前她恰好碰见了奈瑞安，还有人叫了她的名字；而雪拉的能力是“预知”——通过胜于旁人的洞察力、逻辑和判断力做出最佳的决策。雪拉正是通过种种细节判断出奈瑞安就是她入场前碰到的那个女孩。
　　而“预知”也告诉她，此刻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气氛里隐隐流动着肃杀的清冷——
　　有人潜伏在附近，刚刚过来的。
　　雪拉正冷静地观察着四周，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周围的地形不具备让人潜伏在暗处的可能性，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潜伏者的能力能使他暂时地不被发现。想到这里，雪拉心中已经跳出了好几种能力的名字——都有弊端，而且都能保证雪拉和奈瑞安暂时未被完全锁定。
　　然而奈瑞安并没有体会到气氛中的紧张，也没有意会到雪拉缄默不言的含义，毫无戒备之心地又开了口——
　　“终于快要结束了……”
　　雪拉想让她住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过身，眼看着一个红点锁定在奈瑞安的胸口。
　　雪拉正欲开口提醒奈瑞安，然而为时已晚。不知哪个角落传来清脆的“噗”的一声，瞄准了奈瑞安的激光枪射出激光，直指她的胸口。
　　虽然奈瑞安出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那一声扣动机板的声音也暴露了潜伏者的位置。仅一眨眼之间，雪拉已经在三米之外，闪避的同时激光枪已经架好，手指已搭上机板，目光锁定了刚刚在她身后墙角边的一团黑光——
　　潜伏者的能力是“入夜”，顾名思义，在一定程度上与黑暗融为一体，在夜色下很难被发现，在入学考试这样昏暗而地形复杂的小迷宫里着实非常适合。
　　而破除“入夜”的方法就是光源。所以她在意识到潜伏者能力的那一瞬间已经打开了激光枪上的光源，直直地照向那团朦胧的黑雾——一个人影闪现，仍低着头对着已经倒下的奈瑞安，不知为何在原地杵着。
　　真是天赐的大好时机。没有任何犹豫，雪拉开枪直击那人正对着她的太阳穴。
　　显然她击中了，潜伏者面具上的指示灯亮起，闪烁着略显刺眼的红光，表明他已出局。雪拉立刻关掉光源，这才转身看了一眼奈瑞安。
　　她明白那个潜伏者为什么会愣在原地了——他明明对着奈瑞安的胸口开枪了，然而奈瑞安面具侧边的指示灯却没有亮起来。奈瑞安呆楞楞地坐在原地，从她双手后撑的姿势中雪拉可以看出她明显的恐惧与慌张。
　　雪拉感到困惑的同时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潜伏者之所以敢愣在原地也是有原因的：不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新手，更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同伙——他负责奈瑞安，同伙负责盯着雪拉。
　　如果他只身一人而敢伏击她们两人，那他必然是胆大心狠的暗杀者。伯利安的新生们虽然还未接受系统的培训，但也都不是待宰的小白兔，他敢在最后的时限内以一对二，是孤注一掷也是一种自信，待他找到机会之后一定会一举将两人拿下。
　　但是刚刚那一刻，这个“自信”的暗杀者却愣在原地，这说明他并不精于此道，出谋划策者另有其人。
　　方才因为雪拉闪避得太快，加上他的同伙原本所处的位置并不优越，暂时被雪拉逃过且反杀了他，然而她这一时的疏忽却又给那名同伙创造了大好的机会！
　　她在意识到的那一刹那便开始了行动：退场的选手不能使用能力。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影，说明“入夜”是还没退场的那个同伙的能力。而至今他还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明显的敌暗我明。
　　雪拉飞快地俯下身，试图拉起呆坐在地上的奈瑞安：指示灯没有亮起，也许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奈瑞安也许还没有出局。然而奈瑞安只是呆坐在原地：
　　“不用了，你看我又被瞄准了。”说着她笑了一下，却又很快流下泪来。
　　雪拉也注意到了在奈瑞安胸前不断闪烁的那个小红点——暗处的潜伏者已经瞄准了奈瑞安，他也明白柿子要挑软的捏，而奈瑞安明显就是这场战斗中最软、最好捏的那个柿子。
　　“预知”告诉她那潜伏者的经验并不老道，否则早就抓住机会一举击杀她们两个了。然而同样的一个事实是，奈瑞安大概率已经出局了，只是她的指示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来，雪拉站在这里帮助她、想要让她也不出局是很不明智的选择，极有可能导致自己也被牵连着出局，可她却在此时畏畏缩缩犹豫不决！
　　她高贵的血统与道德让她救助一个懦弱无助的女孩，她杀手的本性不断催促她离开。
　　她犹豫着，两秒钟之后，终于放弃了拯救奈瑞安。
　　然而噗的一声响起之后，奈瑞安胸前却涌出蓝色的液体，眼睛里也透露着幽幽的蓝光。然后奈瑞安坐在地上的身形逐渐扭曲、旋转，面具和防护服都似融入夜色般消融，奈瑞安的身体也仿佛被搅烂的一摊骨血，最终成为了一个女人惨死的尸体，蓝色的血也凝成了暗红色，在漆黑中闪烁着不详的阴暗。
　　尸体拥有雪拉无比熟悉的面容，雪拉觉得喉咙被卡住了般，无数的言语涌上喉头却不能吐出哪怕只言片语。
　　她盯着那具浑身伤疤的尸体和纵横的鲜血，周遭的景色也似梦般变化。漆黑而狭小的迷宫如同漩涡般急剧地扭曲、旋转，一张狰狞可怕、被撕裂的怪物的脸呈现在漩涡暗潮汹涌的正中心，发出沉闷的低吼。
　　怪物的脸上带着凛冽的笑意，四周呼啸着飒飒的风声，雪拉的意识也扭曲着，不仅仅是喉咙无法发出声音，现在连一个指头也动不了。
　　怪物的脸眼看着变成了叶赫尼的脸，然后叶赫尼整个人都从漩涡中冒了出来，脸上还是持着那种皮笑肉不笑的阴险表情。雪拉带着与平常无二的冷漠眼神看着叶赫尼，手指僵硬在机板上。
　　叶赫尼好似一个做足了戏的亲切长辈，用和煦轻柔的语气告诫雪拉：
　　“小雪拉为什么要犹豫呢？让她死掉不好吗？你看看你，又做错了吧。萨苏纳把你带坏了——心慈手软的。”
　　雪拉用嘶哑的声音挣扎着，说：“你杀了她。”
　　叶赫尼微笑：“你的奈瑞安小朋友？不，我没有杀她。”
　　叶赫尼从拐角把那个潜伏者抓了出来。时间仿佛被停止了，那个潜伏者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任由叶赫尼抓着他的领子。
　　“奈瑞安是他杀的。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苗子，合适的能力加上他的性格：心狠手辣，也很果断、很有野心，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只是缺乏实际经验罢了。”叶赫尼带着亲密又可怕的眼神注视那个潜伏者，目光好像在打量什么宝物——贪婪而无人性的眼神，“他将来一定会是小雪拉强劲的对手呢。他今晚开枪杀了几十个人，我猜——他有前三的位次。”
　　“我说的不是奈瑞安，”雪拉低头看着着地上的尸体，鲜血和刀痕之下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女人生前美艳，如今却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她的声音逐渐冰冷，周遭寂静似亡灵栖息之地，空荡荡地回荡着她清冷的声音：
　　“我说的是她，薇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