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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羁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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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润玉的声音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如梵音一样动听,平时让他一闻就欢喜非常,在此时此刻,却成了催命的魔咒。
“或许,我该叫你——斩荒?”
斩荒这个名字,邝露觉得十分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她默默回到润玉身边,担忧的看着他:“润玉?”
润玉将目光从夜帆身上移转回来,勉强对邝露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露儿,你出去。我要和......”
润玉犹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个人。
“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邝露点点头,转身离去,顺手关紧了门。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在桌旁,一个站在门口,分明只相隔几步路,却仿佛隔了天地玄黄,宇宙参商。
不知道过了多久,润玉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夜帆神色微动,却没有回答。
润玉继续说道:“我猜,应该有很久了吧。是你去天界之前?还是你和我说,你要去拜云珅为师的时候?或者,还要更早一点?”
夜帆的睫毛簌簌颤抖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师傅!我没有.....”
他想说,他从来没有拜过云珅为师,在他心里,他的师傅永远只有润玉一人。
润玉疲惫的摆摆手:“不要喊我师傅。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儿。”
他自嘲的说:“你当时一意孤行要走,执意要去和云珅学习幻术,我怕你的身世被他发现,担心的几天几夜没睡好,差点和你发了脾气,却依然拦不住你.....原来你那时候早就已经知道了你和云珅之间的血海深仇。你是觉得,富贵必须险中求?”
他语气平稳而哀凉:“是我多事了。”
夜帆脸色变幻莫测,低着头没有说话。
润玉轻声说:“这些......其实都没有关系。我欠你一条命,无论怎么还,都不过分。不要说你只是隐瞒欺骗了我,就算你要我把命还给你,也是应当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露儿。”
夜帆的眼中原本带上了点点晶莹,可是,在听到邝露的名字后,目光中的薄雾渐渐散开,那点水润,慢慢的结成了冰。
他说:“师傅......润玉,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润玉抬眸,似笑非笑:“当年的妖王,现在的天帝陛下,雄才大略,权势滔天,怎么轮得到我来处置。”
夜帆的声音接近哀求:“润玉,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好不好。”
润玉闭上了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吉时快到了,你先去换礼服,别误了和念夏的婚礼。”
“润玉。”夜帆忽然鼓起了勇气,“我不想和念夏成婚。你知道我心里......”
“念夏为了你,牺牲良多,饱受非议,如果你又在大婚前夕弃她而去,你让她以后如何在天界立足?”润玉斩钉截铁的说。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桩婚事都是你自己应下的,没有任何人逼你。你既然当初许诺了她天后之位,就要说到做到,不可失信于人。”
看到夜帆哀伤的眼神,润玉狠了狠心。
“我既然答应了替你们主婚,也一定会做到。至于你我之间的恩怨......”
他低声说:“在婚礼之后,再做个了断吧。”
夜帆眉梢淡淡苦涩,深凉而无处隐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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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陨魔杵,是为师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念夏穿着华贵的白色婚礼礼服,温婉中带着羞涩,却又如冰雪一般耀眼,眉宇之间,顾盼生辉,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喜悦。
她向润玉行了一礼:“多谢师傅。”
润玉将陨魔杵放至她手中:“以后,小帆就靠你照顾了。”
他语中带了丝丝歉意,夜帆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念夏跟着他,只怕是要吃不少的苦头。这其中,也必然有他的原因在内。
虽非他所愿,却是他之过。
夜帆机械的跟着念夏行了礼。他注意到,润玉至始至终,都没有朝他看过一眼。
新房内,红烛将整个房间都映照成一片火海,念夏从珠帘的边缘,看到一双脚出现在了面前,她眸光微敛,心跳加速,紧张的快要不能呼吸。
就在她见到他第一眼的那一霎那,她就有了这种奇特的感觉。明明那时候他和她还是素不相识,她却为了他,向帝君撒了谎,隐瞒了他使用幻术套取容乐记忆的事实。
之后,她为他背叛公主,欺骗帝君,为他嫁给陌瑾,勾引辰傲,以美色为诱饵,挑起天庭内乱。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她都愿意尽力帮他完成。她知道邝露说的没错,他不是个好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爱情,本来就是含笑饮毒酒。为了他,她甘之若饴。
她在等着夜帆为自己摘下头冠,可是,却久久没有等到动静。
她有些奇怪,却又不好自己主动摘下,只得轻声唤道:“小帆?小帆?”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他轻声回答:“我在。”
念夏担心的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疲倦,却出乎意料的温柔:“我没事。”
他抽出他的手,忽然说:“念夏,谢谢你。”
念夏觉得十分不安:“为什么这么说?”
夜帆低声说:“你大概是这世上还活着的人中,除了润玉外,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了。可惜,我......”
念夏觉得今晚的夜帆十分不对劲,她勉强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
月黑风高,宫殿旁的树荫下影子晃动,夜帆警惕的望了一眼不远处,丛林里几只飞鸟飞出。
惊飞鸟影斜。
他眸光闪烁,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念夏试图转移话题:“小帆,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们来把交杯酒喝了吧。”
夜帆转过身:“我来。”
念夏终于松了口气。夜帆将两只酒杯都倒满,递给她一杯。
两人双手交缠着,就着臂弯勾着对方的姿势,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念夏喝完了酒,见夜帆还是许久没有动静,只得含羞带怯的暗示他:“小帆,夜已经深了,我们......”
话没说完,她就觉得脑子越来越晕沉,不知不觉往床上一倒,一只胳膊扶住了她,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
他帮念夏把被子盖好,替她细致的捻好被角,柔声说:“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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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讯息的润玉如约前来。
“这个时候,你不陪着念夏,约我出来干什么?”
夜帆反问道:“不是你让我婚礼结束后来找你的吗?”
润玉说:“我说的是......”
他叹口气:“算了,是我没说清楚。”
他看着夜帆:“你回去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把新娘一个人丢在房里。我们的事情,明天再说。”
接收的信息量过大,他的脑子有点乱,需要好好想一想两人之间的问题。
夜帆执意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一句话,我想问你。”
润玉顿了顿。他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也知道回避不了:“你说。”
夜帆断断续续,吐字艰难:“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虽然早就知道不过是痴心妄想,却依然要等那个人亲口说出来,才肯死心。
润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是什么都好,总之,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
夜帆执着的问道:“可能会变的,对不对?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感情,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
“不会。”润玉打断了他。
他语气坚定,铿锵如金石。
“以前不曾,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
夜帆眼中的光芒慢慢变的黯淡。
他问道:“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师徒?朋友?”
“现在?”润玉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关系了。”
夜帆的心逐渐下沉下去:“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润玉神色平静:“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如果他不懂,就不会问他。
一阵微风吹过,一串风铃在夜帆头上碰撞起来, 带起大红的喜字装饰在空中飘荡,在寒凉的夜色里显得分外醒目。他站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久到身子都有些僵麻,眸色却逐渐暗沉。
润玉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忽然问:“润玉,你恨我吗?”
润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没有再继续来往的必要了。”
好熟悉的一句话。夜帆想道,前世,好像他也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他说:“我做过的坏事,远不止这些。”
润玉微微蹙眉:“嗯?”
夜帆说:“早在临天国的时候,我就遵从云珅的指令,给容乐下了情蛊。”
润玉问道:“情蛊是什么?”
夜帆说:“就是一种可以让人迅速陷入感情的蛊。云珅想让容乐爱上宗正无忧,从而让你对容乐死心,好和朱雀在一起。”
润玉沉默了,没有说话。
夜帆继续说:“后来,我为了让青璃放弃天帝大选,杀了他的情人楚萤,栽赃到蟒蛇族族长的头上。”
润玉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不是说你帮助了他们私奔?”
夜帆笑笑:“楚萤一个弱女子,一旦被抓回来,又将成为族里威胁青璃参选的把柄。如果只是私奔,怎么能一劳永逸?师傅,你总是那么心软,害我要帮你,还要偷偷摸摸,不敢让你知道。”
润玉的脸黑的和锅底一样。
夜帆根本不看润玉,一口气说了下去:“我诱骗痕香,挑起宗正无忧对容乐的怀疑,引发容乐自尽;我杀了鸟族的风逆长老,嫁祸给鬼王,逼他提前摘取了千叶灵芝,导致邝露复活后的身体有缺陷,无法自由使用灵力;我给邝露闻了无极仙丹,造成她被陌瑾用强的假象;我还改变了你在昊天福镜里的幻象,让你看到她被......”
“够了!”润玉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被气的。
夜帆停住了,双眼灼灼发光,好像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
“师傅,那你现在,恨我了吗?”
润玉冷冷的说:“这些事情,天知地知,你如果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夜帆忽的笑了:“当然是为了让你恨我呀。”
润玉不可置信的说:“你疯了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夜帆不紧不慢的说:“我没有疯,我脑子十分清醒。”
他语气淡淡如常,却透着隐隐约约的绝望,只有十分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出来:“恨,往往会比爱来的更加长久。润玉,如果你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爱也好,恨也罢,不论是怎样的羁绊,都好过和你没有关系。一想到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你,这会让我——“
他一字一顿:“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