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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也许只是一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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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夏天的,她在山坡上睡个觉都能感染风寒,还发起高烧!连着几天不退!”宁疏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宁家世代习武,在江湖上的名声一直响当当!竟然养出她这样一个娇气的女儿来!”
一言山庄后院,宁无忧闺房外,一名青须长衫的中年男子指着一旁的妇人斥道:“都让你平日给纵的!这死丫头一练武就偷懒,养成这样的身子骨,你看她好了再不好好练功!我抽不抽她!”
“好好好,行行行……”一旁面容清丽雅致的妇人连声应道:“等她好了你先抽,你抽完我抽。保准以后我盯着她练功,比你还紧。”
“这可是你说的。”
庄主夫人江雨朦不住颔首:“是不能再惯着她了,再不叫她好好练功身子骨势必要弱,日子久了我便是在害她了。”
宁疏桐心下火气总算是降了七成,一甩长袖傲气道:“你知道就好。”
下时听见房内传来木架倒落声,夫妇二人忙冲进了屋去:“无忧!”“忧忧!”
宁无忧脸色苍白地扶着床柱呆站着,抬头看见自己爹娘,先是一愣,而后眼眶发红。“爹……娘……”
江雨朦一把扶住宁无忧,伸手趟她额头:“还好还好,烧退了……脸色有些差,想是虚的。”妇人将宁无忧扶到榻边坐下,转身便道:“你四五天昏昏沉沉没有好好吃饭了,先随你爹在这坐会儿,娘去厨房叫十一嫂给你熬碗粥来。”
宁疏桐俯身扶起地上被宁无忧扯倒的木架子,站在榻沿女儿身旁,轻轻舒了一口气,喟叹道:“往后要好好练功可知道?你不练功身子骨必定差些,风寒脑热也都随之而来,自己受苦不说,连累你娘为你担惊受怕,她夜夜守着你,也是四五日没有好好休憩了……”
语声虽肃,却也不曾苛责,更多是怜惜心疼和叹息。宁无忧听着听着,眼泪难以自制地落下来,一双眼凝在宁疏桐身上。
宁疏桐见得,霎时紧张了起来,手足无措道:“爹不是骂你……爹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女孩子家练些武一来防身二来元气更足……”他话音未落,宁无忧便伸手扯住了他的袍袖,紧攥不放。
“爹……”宁无忧先是抽噎,而后偏头将脑袋靠在中年人胸口,闭上眼大哭道:“我梦见你死了……梦见娘在天牢里受苦……梦见山庄里所有人都被我害死了……”
宁疏桐一愣。看着榻边少女自责难过哭得不能自已,又叹了一声,而后伸手抚了抚宁无忧的头道:“好了好了,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真的。好端端地干什么咒爹,你娘和我都好好的,山庄所有人都好好的,忧忧不哭了。”
“嗯。”她重重咽声,咬牙道:“女儿绝对不会再害死爹……绝对不会让梦里的事、再成真!”
宁疏桐注意到她说的“再”字,只当她把梦里的事当了一回真,便又揉了揉女儿的头道:“好好好,不会的……再哭嗓子要哑了。”
次日一早,宁疏桐竟见宁无忧自己在前院练武场中练武,惊得腰间的刀都快挂不住。
宁无忧头上已沁了满满一层汗。
“梦中”的她因得到了四叔大半内力,后来武功虽高,把式却差,是故二叔、三叔、四叔一起来皇宫救人,她眼睁睁看着二叔一条手臂折在大内侍卫手中,三叔从天牢中救出人后,她和二叔、四叔没能来得及逃走。
她忆起少年天子追过来后,大内高手将三人团团围住,无数密网毒针向二叔、四叔射去,她狠狠甩开四叔的手说她放不下叶犴,说她根本不想走!
只有自己知道,那个时候她多想不顾一切地跟他走,死也想走。
可是她先前与大内高手交手其实已经受伤,二叔的手臂更折了,四叔一个人带不走他们两个,如果她跟着他们走,叶犴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她犹记得她说出这番话后,四叔震惊苍白的脸色,她看着他眼中的血气和光亮慢慢被晦暗孤冷所淹没,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背着二叔离开了皇宫。
她回身抱住叶犴,不让他再追过去,咬牙哭得心如刀绞。
如果当时她的武功再高一些,没有受伤,还有余力助四叔一起扶衬二叔,她就能逃脱叶犴,逃脱皇宫这个最为阴暗的牢笼。跟四叔一起回归江湖、亡命天涯。
想到这里,宁无忧握刀的双手便更紧,两柄月牙弯刀在她手中寒光铄闪,微光泠泠。她转首看见宁疏桐,轻轻喘着气道:“爹,陪女儿练几招么?”
宁疏桐朗笑一声,随即一跃至练武场中央,父女二人一者拿长刀一者拿双弯刀,环绕着走了两步,便一翻刀背攻向了对方。
宁疏桐刀势随意却霸道凌厉,威势甚重,宁无忧不甘示弱,身影飘忽来去,脚踩宁家“铄月步”,飞快地闪身躲避,寻机回击。
二人你来我往了近百回合,宁无忧体力渐不支,手持弯刀气喘吁吁、满身是汗。
宁疏桐收刀,挂回腰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他看着宁无忧笑着摇了摇头:“我家忧忧体力有些差啊。”
宁无忧随即把刀一合,仰着脸道:“我往后每日再加跑一圈,把体力补上来。”
宁疏桐听得愣愣的:“好、好……”往日听到他说绕着桃源山跑一圈就叫嚷不迭的女儿,今日竟主动说每日加跑一圈……宁疏桐心道这一次高烧不断烧了四五日非但没烧坏还烧好了?或者是她是被昨日说的那个梦吓得?
宁疏桐想到女儿虽一惯贪玩胡闹但心地一直是善良的,贴心得紧,便不免露出温慈的模样:“你病才初愈,也要注意休息。”
宁无忧笑着点了点头。“嗯!女儿知道了。”
宁疏桐再看了看她,转身往主院去,未几步,又回头来道:“再有几日便是你十六岁生辰了,你二叔、三叔、四叔都说了会来看你,你随你娘准备准备,给她帮把手。”
宁无忧闻言心下一跳,怔怔地站在练武场中。
四叔要来……
她恍然片刻,心如擂鼓,目中止不住地涌上喜意……
随后却立时想到,“梦中”的她救下那满身贵气的少年,也是在十六岁生辰前,那时的她并没有多期待这次生辰宴,心道便还同往年一样,故也无甚留恋地答应了病危虚弱的少年护送他去豫州寻他母亲,而后下山遇到了正来山庄给自己庆贺生辰的四叔……惹来此后一系列祸事。
宁无忧暗暗握紧了手中弯刀。此一次,她若再见那人落难后山桃源溪中,便是看着他死,也绝不出手救他!
她将双弯刀归还母亲,便当真沿着山庄后面的桃源山跑了一圈,江雨朦见着,担心她的身子,以为是宁疏桐操之过急命她去跑的,还将自家丈夫骂了一顿。宁疏桐委屈得很。
此后日日如是,宁无忧一面勤奋习武练功、强健自身体力,一面数着她去后山桃源溪中救回太子叶犴的日子……
转眼到了五月十五,仲夏月中旬,正是她救人得祸的当日,宁无忧穿着一身绛色的紧衣疾服在练武场中与自家武卫练了一整日的刀,也未去沿着桃源山跑步。她面容娇俏含嗔,弯眉大眼,本是张天真稚气的脸,一病转醒之后眉宇间却似多了许多历事之后方能得的沉静肃穆,性子收敛了不少。
宁疏桐与江雨朦相携看着女儿将长发高束,利落地绑在脑后,与众武卫谨慎过招的模样。江雨朦微微笑着叹道:“上回那一场病,倒似把无忧病得长大了不少。”
宁疏桐连着几日看见宁无忧认认真真练功,心里着实安慰,但也沉稳道:“是有些懂事了,不过也要看她能坚持几日。”
江雨朦笑着撞了宁疏桐一下:“你呀,就别端着了,不时就晃过来看她练武,心里估计比我还高兴。”
宁疏桐咳了两声:“忧忧日后可是要继承我宁家日月刀法的,我不盯着点怎么行?待她找了夫婿,我还要盯着女婿传授他蔽日刀法的。”
一言山庄宁家除了祖上传下来对外“一言九鼎”的祖训外,最闻名遐迩的便是宁家日月刀法,此乃夫妻刀法,男练蔽日,女练沉月,双刀合壁威力无穷,十分惹人忌惮。
宁无忧练的正是沉月刀法。
所以自打幼子早夭之后夫妇二人便有意为宁无忧招个夫婿,传授宁家刀法,继承一言山庄。
“说起来,无忧过了此次生辰便十六了,也该物色夫家了。”江雨朦盈盈笑着道:“对外不必说入赘招婿,他二人生的子嗣有一个选了姓宁,归我宁家便可。”
宁疏桐便也点了点头:“若说入赘,怕也招不到什么好婿,便依夫人。”
宁无忧一整日都未踏出一言山庄大门,更未踏近山庄后的桃源溪,晚上洗漱罢,躺在床榻上睁着眼望着床顶横梁。
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梦中”是如何将太子叶犴从溪水中拖出来,半扶半背着塞进后院柴房,应他所求不敢声张,偷偷藏着他,给他拿来最好的伤药,包扎喂水喂食……
那时的他看起来虚弱又无助,眼中浸满迷蒙水汽,像路边刚被富贵人家遗弃的漂亮小猫儿,楚楚可怜,惹人心软。
宁无忧缓缓阖起眼睛。心里默念:如果那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次日她难掩不安地来到后院柴房,小心地推开了柴房的门,入眼看见干净整齐的柴薪,不见丝毫凌乱与血迹……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宁无忧慢慢扬起笑脸。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不会遇到那样一个残暴狠戾的少年,不会经历惨痛瘆人的祸事。
梦中的悲剧没有发生过。
少女展颜而笑,慢慢阖上柴房的门……却就在这时,一道低微嘶哑的声音突然自门后响起,她听见了那像小猫儿一样软糯幽滞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个字:“谁?”
与她在梦中所听过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柴房的门慢慢被从内拉开,一个纤细瘦弱的少年从门后走出,喘息着轻靠在门扉上,浑身湿透,满面血污,十指苍白而颤抖。
太子叶犴。
宁无忧站在柴门前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周身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