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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已修) ...

  •   深夜过去,清晨到来,一缕晨光透过窗帘轻柔地洒向屋内。今天会是晴好的一天。

      管晓弦蒙蒙地睁开眼睛,出神地望着房顶,像是还没有从睡眠中回过神来。

      她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昨晚随手放在被子上的手机就滑落到一旁,她拿起手机,还没有解锁就看到通知栏上杜娟的短信。

      她说:好梦呀。

      管晓弦放弃解锁,按灭手机屏幕,将手缩回被子里,再次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这一次脸上不再是呆愣的神情,而是漾起一个清清淡淡,带着温柔的笑容。

      她现在还没有好梦可做,但昨晚的确睡得很好,甚至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一些片段。

      ***

      从安阳中学退学,进入教学质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棠平中学,管晓弦内心也很迷茫。

      尤其是她第一次进入初三七班的时候,满教室的嘈杂不休让她愕然。

      有的座位摆着书,人却不在,不知道是逃课了还是跟办公室那个女生一样被带去批评了;

      有人趴着睡觉,打着不小的鼾声;

      有人椅子倒放跟后面的同学凑成一桌打牌;

      有的女生对周遭的环境敏感一些,抬眼看了一眼进教室的老师和她,脸上说笑的表情毫无变化,很快地偏过头去,继续帮邻座的女孩编辫子。

      这些在安阳中学最差的班级,都不可能出现。太散漫了,散漫得像是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带她过来的董老师一脸尴尬,但她自知这群猴孩子根本管不住,所以她也不打算开口训斥了,免得开学第一天就在新同学面前掉了老师的权威。

      管晓弦沉默地被董老师领到一个空位上。

      “班里有个学生不听话被我领到年级主任那里去了,我得去看着,管晓弦同学你先看会儿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找班长帮你。”

      她说完就离开了教室,紧接着坐在前排的一个皮肤有些黑的瘦小男生转过身来,朝她点了点头。

      管晓弦也点了点头回应,然后低着头,垂着眸,把鼓鼓囊囊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

      心里像是被戳了个洞,灌满了迷茫的风。

      这么糟糕的学习环境,就算她躲过了进厂当女工的命运,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爸爸去世时拿到的那笔一万多的补偿金,丧礼花了一些,傻头傻脑被亲戚邻居诓去了一些,只剩下四千不到。

      而她的十四岁生日,才过去五天。

      不一会儿有老师来上课,管晓弦还在走神,一直到这节课上完,管晓弦仍在座位上发呆。

      旁边的同学倒是对新同学有很大的好奇,兴致勃勃地想过来跟她这个新同学搭讪。

      管晓弦察觉了,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假装要去厕所,有些仓皇地离开教室。

      在一个拐弯处拐弯,确认不会有人看她之后,她才停下脚步。

      独自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目光放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站在花坛边笑容灿烂的女生。

      女生身上穿的是工人工服改的小裙子,暗淡的青绿色衬得杜娟的笑十分鲜艳,远远看去就美好得不像话。

      女生头上扎着的头花也是今年时髦的款式,管晓弦在安阳中学读书的时候见同学戴过。

      听说那是只有家里去沿海那边做生意的女孩子才有的,很少见,很稀有。

      阳光一刹那像是都落在那个有灿烂笑容的女生身上,金子一样地闪耀着。

      管晓弦抿着唇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教学口走廊避光的阴暗角落。

      她心里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那是一种渴望,渴望把那个女生身上的裙子、头花和灿烂的阳光都扒下来,偷走,裹到自己身上。

      瞬间出现的歹念让管晓弦变得紧张,瘦削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衣角里凹凹凸凸的起伏让她冷静了一些。

      那里面缝着一部分纸币,是她爸去世后剩下的抚恤金,还有一部分被她藏在她裤子的内袋里,脚底,书包里。

      为了留住这笔钱,她变成了一只黑暗里窝藏着屯粮的老鼠。

      她心里有些嘲讽地笑,就算把那个女生身上的裙子、头花和笑容偷过来,套在她身上也是四不像而已吧。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平静下来的管晓弦转身就走,没有看到,阳光下的女生看到了她,眼睛发亮,飞扬着裙角正朝她跑过来,大声向她打招呼。

      “嘿,我记得你,刚在办公室我们见过的。我叫杜娟,你呢?”

      女生跑起来脚步欢快,声音也清脆明亮,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已经入了耳。

      管晓弦却不理,径直往前走,她忍住了自己的嫉妒,但不代表愿意别人带着她没有的东西在她面前“炫耀”。

      “你走那么快干嘛?怕我?你怕我做什么?”

      “欸,是不是老董说什么了?你别听老董胡说,我杜娟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子,从来不打架、逃课、欺负人的。尤其是像你这么好看的,我手指头都不碰一下的。”

      俨然忘了方才在办公室想招惹人,把人惹得发脾气的想法。

      管晓弦脚步仍然没停,但沉默地偏头瞥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懂不懂,一个傻子,她居然嫉妒一个傻子,她怕也是个傻子。

      杜娟神经粗,根本没看到管晓弦眼里的质疑,快跑几步,想拉住管晓弦胳膊,但没有上手,说话急促了一些:“你等等我啊,我没你长得高,你就欺负我腿短是吧。”

      “刚刚你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里的样子真酷,我喜欢你。”

      “唉,真该让我家里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看看,小孩子,小孩子,屁的小孩子,我们这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以独当一面,跟大人平等说话了,你说是吧?就说我头上这破头花,三岁小孩戴的,幼稚死了,拒绝三百次,我妈非要扎上,一点儿也不听我的意见,专|制、独|裁、暴|君。”

      “你回教室吗?我跟你一个班的,你等等我呗,我先去厕所洗个手。刚被年级主任罚过来拔草来着,你看,我手里都是草汁儿。”

      管晓弦被杜娟拦着,非要她看她手心里的草汁儿。

      白白嫩嫩的手心,一些暗绿色的、已经干了的草汁格外显眼。

      管晓弦还没答应,杜娟跑到厕所外面的洗手池洗手,一边洗手一边笑眯眯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一样。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管晓弦停住脚步,回视着杜娟的目光,像是真的在等她。

      杜娟洗好手,蹦跳着站到她手边,自来熟地挽住她的手臂:“走走走,要迟到了!”

      管晓弦后悔了,就不该鬼使神差地等她,手上的水都没甩干,就碰她身上的衣服。

      烦不烦,烦不烦。

      抽也抽不走,估计是感觉到她的排斥了,杜娟抱得死紧,脸上挂着和煦的表情,说话却咬牙切齿的。

      “新同学,你最好乖一点,我杜娟还没对谁这么好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生气起来,是会打人的!到时候把你打哭了,老师要找我说话,家长要动用木棒,我会很困扰。”

      被威胁了,管晓弦脸沉下来,还想继续挣扎,但杜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拖着她往前走,根本没法反抗。

      一进教室,杜娟就指着教室后排的一个小胖墩:“李喇叭,帮我把新同学的东西搬到我座位边上去,从今天起,新同学就是我同桌了。”

      李喇叭站起来,眯着眼睛伸出三个手指:“杜娟,三根霸王辣条。”

      杜娟点头:“少不了你的。”

      管晓弦见李喇叭走过去拿她的书包,登时挣扎得更凶了,杜娟一时没控住,就把人放跑了。

      管晓弦拉住书包的一角,李喇叭拽着另一角,看向杜娟,寻求辣条金主的意见。

      杜娟不开心,她都那么示好了,新同学怎么还是那么油盐不进?

      “别管她,搬!”

      看谁犟得过谁!

      管晓弦敌视地看向杜娟,两人眼神里的火光噼里啪啦。

      新同学来的第一天,搞出这个气氛,到底是不好。

      李喇叭松了手,劝和道:“算了算了。新同学你别生气,我们杜娟人还是很好,她就是想和你同桌,跟谁坐不是坐,选我们杜娟吧。”

      旁边的同学也纷纷开口附和。

      被同学跟卖瓜一样夸了一轮,杜娟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耳尖微红,心里想把李喇叭打一顿,说什么屁话呢,什么叫“人很好”,什么叫“选她”,让她怪丢面子的,以后想吃辣条没门儿!

      管晓弦见李喇叭和围观的同学都在劝和,排斥感轻了一些,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紧紧抱住自己的书包。在别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她悄悄摸了摸她藏钱的地方。

      空了!

      管晓弦脸色一白,将书包打开,一点一点找,动作慌乱,书包里的书、折好的衣服被她翻得一团乱。

      看得旁边的人一脸懵。

      这是怎么了?

      杜娟皱着眉,靠近过来,将她拿出来弄乱的一件衣服折好,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管晓弦却阴沉着语气:“滚!”

      杜娟将手上的衣服一扔:“你什么意思!老子今天就是热脸贴冷屁股,贱死了!从现在开始,老子再贱就不叫杜娟了!”

      气得粗话都喊出来了,转头径直回到自己座位,气鼓鼓地坐下。

      刚巧,老师进了教室。

      一节课又开始了。

      说是不再贱了,但上课的时候,杜娟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坐在教室后面几排的管晓弦。

      管晓弦仍是脸色发白,慌乱不已的模样,没有听课,而是一心一意地在搜查自己的书包,像是要把自己的书包翻出花儿来。

      杜娟沉吟片刻,不知道怎么了,就很轻易地原谅了新同学。

      她是掉了东西才那么凶的,可以理解的吧。

      接下来的下课铃,便是中午的放学铃声,住的近的同学会回家吃饭。

      但铃声响起后,老师刚走,杜娟就站起来,让自己前后桌,一前一后守在教室门口。

      “说,谁动新同学东西了?”

      杜娟站在讲台上,平常总是带笑的脸上,黑沉沉的,很不好惹。

      大概还在生管晓弦的气,所以明明是想替管晓弦抱不平,但一眼都不看向管晓弦。

      杜娟话音刚落,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刚进初三,都是半大的小孩,自尊心强,正义感也强。

      杜娟话里这意思不就是他们中有人偷人新同学东西吗!

      一时间,有人忙着撇清,自证清白,说不是自己。

      有人忙着伸张正义,说谁要真偷了东西,赶紧站出来,不然等抓出来,一定要当场暴打一顿,告诉老师,全校通报批评。实在是太丢他们初三七班的脸了。

      有人开启侦探模式,回忆上一个课间发生的事儿。

      一片嘈杂慌乱之中,管晓弦咬着唇,抬头看向站在讲台正中的杜娟。

      她刚刚确实很迁怒杜娟,要不是被杜娟拦着,她或许就不会那么晚才回到教室,说不定,说不定,钱就不会丢呢!

      她知道她这个迁怒毫无逻辑道理。

      如今,在被她凶了之后,杜娟不计前嫌,主动站出来帮她。这番举动,显得她人格卑劣了很多。愈发比不上。

      吵了一刻钟,已经有人开始盯着彼此搜书包了。

      这时,一阵细弱的哭声渐渐发出来,教室里陡然安静。只见平常像隐形人一般的一个女孩子趴在桌子上哭。

      呜咽的声音传来。

      “是我拿的……别告老师,我错了……我……我妈病得要死了,没钱送医院,呜呜呜……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从来没有……拿的时候我手都在哆嗦……我也害怕……我只是鬼迷了眼……别……别告诉老师,求你们了,别骂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女孩子哭腔闷闷的,一直趴着,不敢抬起头来。

      她身边的同桌伸手从她桌洞里拿出一沓钱的时候,她也只是哭,没有反抗。

      把钱拿出来的那同学,将钱送回到管晓弦桌上,语气犹豫:“钱还你,你能不能不要告诉老师,方杏家最近太难了,才会这样鬼迷心窍的……她……她不是故意的。”

      管晓弦低头看向被送回来的三百元纸币。

      若是在前几年,三百元算得上一笔巨款,但是近年来,钱币贬值严重,一根辣条也从一毛涨到了五毛,三百元不过如此。

      当然,对一个家人有重病的人来说,三百元大概率还是能活命的。

      可,谁的钱不是用来活命的呢?

      管晓弦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尤其是爸爸死后,她平白受了亲戚邻里老师同学那么多恶意。她不想当一个好人。

      偷走的东西就该物归原主,不是吗?

      但为什么伴着那女孩细弱的哭声,她手里的钱沉得像是有万斤重。仿佛她拿回自己的钱,灵魂就要被打上卑劣的印迹。

      管晓弦收拢手掌,感觉到钱币在手心扎实的触感。她该说“没关系”了是不是?她要不要帮助那个女生?

      她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讲台上的杜娟。

      杜娟站在讲台上,看她看过来,眉眼偷偷弯了弯。

      在教室里,没有阳光覆身,但在管晓弦眼里,杜娟整个人仍然发着淡淡的光华,穿的裙子,戴的头花,带着亮光的眼睛,都让杜娟看起来不像个真人,而像个被人珍视的洋娃娃。

      她想起她此前龌龊地想偷人裙子、头花和笑容的心思。

      是不是有一种偷东西的心思,是值得原谅且同情的呢?

      管晓弦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哭泣的女孩,伸出手,将那笔钱塞回那个女孩子同桌手上:“这钱,不急用,借给她吧。”

      那边杜娟被管晓弦的反应惊了一下,方才管晓弦的紧张她看在眼里,这钱分明对她自己很重要,她不觉得善良是割自己的肉去接济他人。

      从讲台上很快地跑下来,杜娟冲到她身边,摇了摇她胳膊:“你不用这样做,偷拿就是不对。方杏的事我们可以捐款帮她呀!”

      管晓弦抬头看她,咬着嘴唇摇头,又重申了一遍:“借给她!”

      最后的最后,方杏借了管晓弦一百五十块,杜娟带头,同学家里七七八八凑了几十,让方杏带回家去。

      第二天,老董带着一把欠条,按名字发给同学之后,告诉大家,方杏同学退学了,希望大家代替她的份好好学习。

      女孩子脸皮薄,经历过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还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坐在教室里?

      再后来,听人说方杏妈妈得的是肾衰竭,后续的医疗费用是一个无底洞,方杏跟着亲戚南下去工厂里打工了。

      再再后来,方杏像是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将当年的欠条还完,从此再无音讯传来。

      在这期间,管晓弦到底是做了杜娟的同桌,但是学霸的同桌几乎就是个美丽的摆设,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管晓弦都在看书做题。

      被当做不存在的杜娟当然有不服气的时候,但是管晓弦转头用黝黑的眼珠子盯着她,杜娟就觉得自己心虚。

      “你干什么那么拼命啊?”杜娟经常气急败坏地问她。

      管晓弦抿着嘴不答,心里却传来声音。

      怎么能不拼命呢?

      她不想见到美好的事物,心里的第一想法是嫉人有,恨己无。

      不想为了一点钱,把自己的冷静和别人的尊严扔到地上踩。

      想要的一切啊,想光明正大拿到手,也想愿意怎么弃如敝履就怎么弃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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