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26、CHAPTER 26

　　门被打开了，站在门边的年轻男人满脸胡子茬，目光中一点生机的气息都没有。似乎，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却站在那里。准确地说，他是勉强地站着的，因为他正拄着双拐。

　　那张脸她是认得的，短发、剑眉、细长的眼眸、厚唇，这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他如此落魄的模样却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是……黄雪颂？”储千一也惊呆了，她望向房间内部，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他没有说话，只是拄着双拐站在那里，眼神里的冰冷气息据人于千里之外。

　　“呃……我们能进去说话吗？”储千一试探地问道。

　　“雪颂？你……你怎么了？”初静瞪大了双眸，再次相逢的兴奋与喜悦被他的狼狈模样彻底抹杀，她走上前去握着他的双臂问着。

　　他推开了她，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说道：“进来吧。”他转身走回到狭小阴暗的屋子里，把拐放在墙边，坐到弹簧床上，一动不动。

　　两个女孩走进了小屋，眼前是一片狼藉。昏暗的光线下，地上满是衣服、旧报纸、方便面盒子以及一些生活垃圾。七、八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旁边的椅子算是像样的家具，那张椅子上散落着几个药盒、一个水壶和一个杯子。

　　“雪颂……你就住在这里？”初静问道，心中满是酸楚。她从未想过他竟然过着如此落魄的日子。如果当初知道会如此，她绝对会想尽办法阻止他离开家乡。

　　他的眉低垂着，脸上满是慵懒和不耐烦，声音嘶哑地回答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就住这里。”

　　“雪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脚怎么了？”初静焦急地问道，她必须要知道答案。

　　“哦……脚啊……不小心摔倒了，然后摔残了。”他戏虐地说着，就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完全不在意面前女孩子满脸的担忧。

　　储千一实在看不下去了，掐着腰冲黄雪颂喊着：“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知道小静来找你多不容易吗？你知道她一个人只身来到C城费了多少周折啊？刚来就遇到了一个暴虐的酒醉□□犯，幸亏她命大逃了过去！后来为了赚钱贴寻人启事找你，她什么工作都做了！去小诊所当护士、去洗浴中心当服务员、还去人家当小保姆！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吧，你的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你以为你是小布什啊？早晚叫伊拉克记者那双鞋把你砸死！”她火山爆发似的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当初她就很想看这个男人写给初静的信，因为她怀疑初静所作的一切努力根本不值得，如今看来，果她的判断然没有错。初静不远千里寻找的男人就是这么一副德行，身为朋友，她真想替初静把他胖揍一顿。但看在对方是残障人士的份上，她决定先采取语言教育。

　　“千一，别这样……”听到千一叙说自己的历程，初静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黄雪颂扬起脸庞，冷冷地望着初静，低声说道：“我没有要你来找我，是你自己来的。你要做什么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自己想看看城市什么样子，就不要拿我做借口。”

　　“喂！你是有良心被狗叼走了，还是天生下来就没有良心啊？”储千一被他的恶劣态度彻底激怒了，她的火爆脾气一瞬间来了个大爆发，她大踏步踩着地上的烂报纸和衣服走到床边，拎起一根拐杖，喊道：“我看在你是残疾人的份上不对你使用暴力！不过你得检讨你到底说的是什么话！你实在是……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初静赶忙走到储千一身边劝阻她，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千一为她打抱不平，她无比感激，因为千一知道她的所有辛苦。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期盼已久的相逢会是这样的光景。她以为，见到他，自己的婚姻就有了着落。可是现在，他的冷言冷语让她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良心？”黄雪颂从鼻子里哼出了两个字，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你说了三遍良心，什么是良心？难道你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掺和？”

　　“喂！你这个人真是……真是……无药可救！”储千一又一次拿起了拐杖，这次是举起来了，似乎是想要发动一次进攻。初静拦腰抱住了千一，并劝她不要太激动，但越劝储千一似乎就越激动。

　　初静好不容易吧储千一稳住了，她无奈地望着他，泪水在眼里打转，本来如钻石般清亮的美眸却浑浊了，“雪颂……我知道……你在这里一定过得不容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的腿是不是在工地摔坏的？是不是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光吃药也不是办法啊！”

　　“你还关心他干什么啊？根本就是个白眼狼！”储千一愤愤不平地说道。

　　黄雪颂歪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忽然说道：“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却让初静忽然有些站不住了，泪水终究在一瞬间淌了下来，她紧咬着嘴唇，说道：“雪颂……你……你说什么啊？你在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个事情。我有别的女人了，我不会和你结婚的。”他的语气仍旧如雪一般冰寒。

　　初静使劲地摇着头，“不……你不是这么想的！你一定是因为受伤了，怕拖累我！我不在乎的，我可以继续打工，做很多工作，帮你赚医药费！我一定要把你的腿治好！”她站在原地，充满希望地望着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她不敢上前一步，因为她怕被他寒冷的身体冻结。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冰的，好像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好像忘记前尘过往所有情谊的失意者。若不是那张永世不变的脸，她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而起伏不定，当他停止怪笑的时候，冷冷地望着她，说道：“我有那么伟大吗？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我的腿根本治不好了，早就耽误了。现在只能吃药维持了。你为我打工？你为我赚医药费？凭什么啊？你和我什么关系？就因为咱两家房前屋后住的近啊？我都说了我不会娶你，你又何必死皮赖脸地呆在这儿呢？难道你到了城里之后也和城里人一样学得脸皮厚了吗？”

　　“你才脸皮厚呢！你是猪！你是神经病！”储千一愤恨地骂着，她不知道黄雪颂说出这些话的原因是什么，她只知道初静受到了侮辱。作为朋友，她忍不住要反击。望着初静那张逆来顺受的脸，她差点都要把牙咬碎了。

　　初静的泪仿佛珠子一般，一颗颗晶莹剔透地在脸上滚动。她的表情却平和了很多，她不再焦虑、不再伤痛、不再悲愤，只是低头望着杂乱的水泥地，轻声说道：“你拿什么钱买药？”

　　他的脸上突然有一丝动容，但马上又恢复了一直保持的冰冷，淡淡地说道：“我当然有办法，我是个男人，赚钱的本事还是有的。”

　　咣咣咣——砸门的声音响起。一个粗重的男人声音从门外传来，“瘸子——我说你不用躲了！刚才他们说你家都来客人了！你肯定在家！你赶快给我开门！房租你都拖了两个月了！怎么？还想赖啊！交不起房租就滚蛋！我还租别人呢！”

　　黄雪颂不安地望了初静一眼，又恶狠狠地对着门外喊道：“催什么！我明天就交上！”

　　“明天？多少个明天了！两个月都等了，我也不差你一个明天！总之你明儿一早把房租给我叫上！否则就给我卷铺盖卷走人！”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匿了，剩下屋子里尴尬的两女一男。

　　他有苦衷，他一定是有苦衷。他绝对不会不娶她的，他一定是因为穷困潦倒又身患重病所以不想拖累她！初静这么想着，心中紧绷的某种情绪一下子释怀了。她开始翻找着衣服口袋，最终只找到涂安滢一大早给她买菜买生活用品的一百块钱，她手里拿着钱，战战兢兢地望着他，说道：“我……我只有这一点……你先拿着。”她把钱递了过去，他却迟迟没有接。

　　“切！那可是小静的血汗钱。成天给人做饭收拾卫生赚的那么一点零碎钱，我看你有脸拿？”储千一心中的愤怒愈演愈烈，她实在是看不上面前这个农村男人。她早就知道他不会像初静说的那么好，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顽劣的一个坏男人。她只能感叹初静太纯真太好骗了。

　　啪——初静手里的钱被打飞了，她的手也被他打到了一边。

　　“你是在施舍要饭的吗？”他的眼睛里流露着愤怒的火焰，他被激怒了。

　　初静摸着疼痛感还没有消去的手，心中的痛却越来越尖锐。她默默俯下身子捡起了那张粉红色的钞票，目光坚定地平静说道：“我知道，你要脸，要面子。你的房租我帮你想办法，就当我借你的，你要还。你记住，你必须要还。还有，你答应过要娶我，你答应过我的，所以你不能反悔！你的伤，我想办法帮你治，治病的钱，你也要还。如果你还是觉得抹面子的话，那你以后就加倍还！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一向柔弱的她却一反常态地环绕了一种刚硬的气场。面对这个历尽磨难的男人，她心痛。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她不可能放任他不管，她不忍。

　　他没有说话，目光在游弋，就是不肯看她。

　　那天夜里，初静坐地铁回到韩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涂安滢能预支她一个月的工钱。那些钱足够弥补黄雪颂的房租欠款。当她帮他偿还第一笔债之后，还不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将会越来越高。

　　储千一很不满，对于初静的无私，她完全不能理解。第二天她陪着初静把钱送了过去，黄雪颂仍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在千一看来，初静疯了。初静由她心目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同乡，彻底演化成一个黑白不分的大傻子。无论她怎么劝阻，初静都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恨得她压根都痒痒。

　　第二次从黄雪颂租住的小屋走出来，初静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叹息了几声，轻声问道：“千一，昨天太着急了，有个事儿一直没问你。你是怎么找到雪颂地址的呢？”

　　“哦，是念念打电话告诉我的。她和家里人出去旅游了，途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有个人说是有上星期在报纸上看到过咱们的寻人启事，还把地址给了念念。然后念念就立刻告诉我了。”

　　“哦。”初静继续叹息着，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又陷入了另一段思绪。

　　“小静啊，你那个狗屁男友算什么东西啊？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根本一句感谢都没有。见了面一点温情也没有。他是木头人啊？还有啊，我觉得你以后……”储千一滔滔不绝地抒发着对黄雪颂的不满。

　　“千一。”初静忽然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你……知道他在吃什么药吗？”

　　“哈？他吃什么药和我有什么关系？”储千一一脸不爽地问道。

　　初静轻叹一声，低低说道：“我看到了，他在吃止疼片。我在小诊所见过的，几毛钱一片。副作用很大的。听说有的人吃那个为了止痛，结果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是人们还是会买它，因为……便宜。”

　　“呃……”储千一想说那个人是自作自受，此时却有些说不出口。

　　“千一，你知道吗？看到他的腿，我也疼……”她的眼神没有了光泽，伤痛渐渐蔓延。

　　“啊呀我说你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储千一拍着她的肩膀不断地安慰着。

　　千一知道，初静为爱情的付出只是个开始。可是，初静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