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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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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他一起下了出租车,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空旷荒芜的地域,四周唯一的建筑物就是眼前这个残破的二层灰砖小楼,黑暗中的二楼阳台外还地挂着一排男人的内裤和衬衫。这里全然不似沿途中看到的城市风景那般时尚而繁华,这里是现代化并未触及的边缘地带,浓郁的贫穷气息让她反而没有感到过多不适应。
他背着琴箱,走进了大门,轻声对她说道:“我刚来C城的时候,住的是地下室。后来认识了几个在酒吧唱歌的朋友,组了个乐队,他们介绍我租了这里。这房子不错,虽说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但毕竟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比地下可舒服多了。这就是我在C城的温馨居所。”
她随着他走进残损严重的木质门栋,上了三级小台阶,一楼走道里有四扇破旧的门,看来这里住着四户人家,但只有一户的门上贴着“福”字。
“一楼只有一个住户,据说明年也不住了。这里太偏远,而且早就被纳入拆迁规划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拆掉,是因为二楼的一个邻居是个超级钉子户,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是个很有趣的老人,姓吴。据说以前是个画家,他对这里特别有感情,坚决不肯搬走。由于他的原因,我才可以一直以很低廉的房租住在这里,说来我还真得谢谢他。”他们转而走上通向二楼的楼梯,水泥的破损程度很严重,第三极台阶甚至只剩下了一半。
她点了点头,此时已经站在了二楼的过道里,二层也有四扇房门,每一扇上面都贴着“福”字,她好奇地问道:“这一层都住满了?”
“不是。”他掏出钥匙,插进左数第二个房门,“最左边这家是那位老人家在住。右数第二家住着一个经常上夜班的阿姨,现在她应该去单位了。我们这几户邻居都非常熟悉了,有什么事情彼此间大家也很帮忙。另一个房子已经没人住了。”房门打开,他把她让进屋。
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被陌生男子带到如此荒僻的地方总会感觉到惶恐和不安。她也有一点害怕,特别是他将日光灯打开的那一刻,她直愣愣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迈哪一只脚。玄关很窄,直通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小屋,屋子的凌乱程度就好象刚刚遭逢抢劫。玄关右侧是敞着大门的卫生间,左侧是锅碗瓢盆到处乱扔的厨房。她咽下口水,小声问道:“你……你不是和女朋友一起住吗?怎么没人收拾?”
他脱了鞋子,换上一双脏兮兮的灰白毛绒拖鞋,挠了挠头,笑道:“乱……是乱了一点,没办法,自己住就是这样的。我没有说过我和女朋友一起住的,她并不是经常来。”
“你……”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被骗了,更不敢往屋里进了。之前在地下通道,她明明是听到他说女朋友住在家里才答应前来的,如果知道他是一个人居住的话,她可绝对不会随他走。独自出门的她自然心存戒备,她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对他的深信不疑。
“你别误会。我女朋友来住过一阵子,还有一些衣服留在了这里,我看你可能要感冒了,所以打算借给你几件她的衣服穿。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我一开始并没有说我和她一起住。再说……我们也不可能一起住了。”他的眼神里弥漫着些许落寞,对于那个叫司徒扬的女孩子,他的心中总有些许愧疚。那个把青春最美好的时日都给了他的女孩,最终只能成为他人生中的过客。他和她之间,总是少了些什么东西,这种感觉他在D城的时候就体会到了。
“为什么?你女朋友……”她隐约感觉到他的落寞是源于内心的某种伤感。她天性聪敏,善于观察,但总觉得自己和城市里的人们有着很深的隔膜。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却没有这种感觉,就好象通过他的歌声似乎已经能够碰触到他内心世界的琴弦。
“她已经走了,大概再也不回来了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被她甩了呢。”他咧着嘴苦笑着,“那么……你要进来吗?已经这么晚了,你就在这里先将就一下吧。你睡床,我去隔壁老人家,睡在他家客厅就行了。老人很好说话的,我以前也去他家住过。”他善意地建议道。
“隔壁?这不好吧?这是你的家啊,你没有必要离开的。”她显然很犹豫。
“没关系,以前我女朋友来看我的时候,我常常住隔壁的。老人很开明。你就安心在这儿休息吧。”
她脱掉鞋子,穿上了他准备的红色毛绒拖鞋。忍受着屋子里难闻的气味,缓缓地走进去,站在卧室中央,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正在一边收拾乐器的他微笑着抬头,说道:“我叫尤殊波。你呢?”
“我叫初静。”
“初静?很清澈的名字。”
她微笑着抿了抿嘴。
“你别站着呀,先坐下吧。”他迅速把沙发上盖着的一堆待洗衣服收拾到了地上,热情地说道。
“哦。”她坐了下来,还是很不自在。她这才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男人的房间,只是这里一片狼藉的样子让她的人生第一次有点不太浪漫。
他拉开临时衣柜的大拉链,指着一件黑色料子外套对她说:“这个很防风的,你明天要是出去找人的话,就先穿这个吧。”
她确实没有防风的衣服,想要在一个寒冷的北方城市找人,就一定要有御寒的衣衫。尽管有些过意不去,她还是点了点头,礼貌地回答道:“谢谢。”
他又翻了几下,找到一件浅粉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说道:“这个你就穿在里面吧,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你要去的地方可是工地,那里风大。对了,这有一件粉红色大睡袍,你睡觉的时候穿着吧,很暖和的。”
“我穿你女朋友的衣服,她会不会介意呢?”他的细心让她非常感动,但她终究还是把这个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她昨天早晨已经离开C城了。她在另一个城市念书,是为了看我才来的。这些衣服她都不打算带走了,说是让我扔掉。她说她再也不会来C城了,因为有我在这里……”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扛起一床棉被朝门口走去,说道:“不提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骚扰隔壁老人家去了。他一般睡得很晚,估计现在去应该会开门的,晚安。”说话时,他已经站在了玄关处,又有些不放心似地回头叮嘱道:“你记得把门反锁上,窗户我已经锁好了,别给陌生人开门。这个地方比较偏,治安不是很好。”
她连忙点头,在他出去之后就立刻把门反锁上了。她缓步走回到卧室里,看着地上的脏衣服、桌子上的空啤酒罐和墙壁上的烟灰,摇了摇头。原来这就是单身男人居住的地方。她脱下外衣,又脱下淡紫色的衬衫,里面只剩下一件粉色内衣,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看到了不算丰满却很□□的胸部、没有任何赘肉的纤腰和丰腴圆润的臀部,那是很多女性都艳羡的身材曲线,她却在担忧第二天出门究竟要穿什么衣服。她套上了他之前给她的那件粉红色大睡袍,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发呆。屋子唯一的一扇窗被黑色的绒布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帘子掀开一个角,楼外幽暗的路灯下有一个绿色垃圾桶,她隐隐看到两只猫趴在桶上小憩。四周是空旷的荒地,似乎之前有些建筑物的,现在却已经都被夷为平地了。她放下帘子,对于屋外的黑暗世界越来越恐惧。
这是她来C城的第一夜,所以注定失眠。怀揣着对找寻雪颂的巨大希望,她甚至开始幻想第二天就可以见到他,到时候她该和他说些什么呢?说不定他会觉得是个意外惊喜吧?
凌晨五点,她辗转反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忽然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尤殊波回来了,穿上拖鞋不顾头疼地走到门口,想也不想就打开了房门。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女子。
前三秒钟,两个人的心中怀着同样的惊诧。初静不认得这个女子,在C城她几乎没有认识的人。那女人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扎了很短的马尾,细长的眼眸间凝着深深的疑虑,准确地说,那是深深的愤怒。
门口站着的就是司徒扬,她在前一日清晨愤然摔门离开,却又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了C城,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的,放不下那个总是对她冷漠淡然的尤殊波,放不下他弹琴时优雅的姿态,也放不下两人在D城共同度过的无数时光。她甚至还卑微的幻想着也许他也会放不下。此刻,看到门里的这个穿着自己睡袍的美丽女子,她的心中除了嫉妒的火焰,还有无数疑问。
“你是谁?”司徒的问话无比阴冷,她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我……”她能察觉到对方眼中那尖利的情绪,她退后一步想把司徒让进来,轻声说道:“你先进来吧,外边多冷啊。”
“你到底是谁?”司徒扬定在原地,声音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我是……”
初静还没有开口,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尤殊波走了出来。他看到司徒扬的时候,显然很很惊讶。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冬日的风环绕在他们身边,沉默开始慢慢侵袭。C城的清晨,正在雾霭中洗去一夜的疲惫,太阳总会升起,但某些碎掉的东西却似乎永远都不能复原了。
司徒扬看到初静的那一刻,心里的那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掉了。
她知道,自己必将选择再一次离去,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在男友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女人。
虽然在一天前提出了分手,她在心里一直把尤殊波当成男友而不是前男友,是因为她有太多不能割舍的情怀。她的整个青春年代似乎全都给了这个男人,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疏离的联系,和越来越冰冷的话语。她记得念大学的时候他是她最喜欢的校园乐队吉他手,她代表全寝室的女生找他合影,然后把照片贴在校友录上炫耀了很久。后来她和这个男人越走越近,自然而然地交往了起来。她以为他什么都记得,其实他对一切的印象都很模糊。因为,在D城的日子里,尤殊波除了照顾成为植物人后来去世的姐姐之外,多半时间是和一个叫齐筱玉的狐朋狗友呆在一起的。他的人生里也许有很多爱,但却不知道能给司徒扬什么。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对此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态度,她却执迷不悟。他把她当作朋友多过女朋友,在她的心中他却是那个位置最高的男友。
“她是谁?”司徒扬看到睡眼惺忪的尤殊波,非常直接地问道,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朋友。”他淡淡地回答。
“朋友。”司徒咬着嘴唇,低声重复着,又说道:“原来你竟有这么漂亮的朋友,我这个做女朋友的却不知道。把新朋友带到家里做什么?为了互相了解吗?”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再说,我让她睡我的房间,自己睡隔壁了。你不是已经回D城了吗?”尤殊波的眼里没有惊喜。再次见到司徒扬,他其实是有些心痛的,为什么她要回来?跟着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前途,更何况他们之间所谓的爱始终是朦胧易逝的,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着?执着的让他于心不忍。
“是啊。我回D城就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然后你可以安心地开始新生活!没有我骚扰的日子一定很舒服吧?我们从此就可以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这就是你的希望?然后你继续和这个漂亮的新朋友在你的房间里卿卿我我?”她并不愿意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语,其实,她此刻最想听到的回答只是几句简单的挽留。
他一张口却说不出她最想听的话,从很久以前,一直如此。他并非觉得她无理取闹,只是由于太过了解对方了,才不愿意她受到更深的伤害,他轻声说道:“你就要大学毕业了,在D城有很多好机会。你不该为了我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C城。一直以来,你都不适应海边的湿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忍受这些的。其实,你才应该有新生活,不需要为了迁就我而过的生活。”
她冷笑,越是借口听起来就越是伟大。她紧咬着唇,闭上眼,又睁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尤殊波,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完了?”
“昨天,一切已经结束了。”他说得很轻松。一天前他们经历了相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导火索是尤殊波的生活状态。司徒希望他能找一份正经的工作,而不是玩乐队和四处打工。他却不同意,来C城是他的选择,音乐也是他的选择,他要生存,但他也要音乐。
“尤殊波,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她摇了摇头,决绝地离开。每走下一级台阶,她的心就越深刻地沦陷。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洒在残破的楼道里。她的第一段爱情就这样破灭了。一天前的争吵以她说狠话负气离开为结局。静下心来思索了一番之后,她还是决定回到小尤身边。她以为,他是需要她的。她回到D城后立刻拒绝了那个待遇优厚的大公司提供的工作机会,决定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C城小型私企。因为尤殊波在这里,所以无论她多难以认同他的生活状态,她都必须留在这里。她连夜坐火车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无怨无悔的决定。如今,那个本是她留下理由的人却把她彻底抛弃了,她所作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初静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望着司徒的背影,她说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和他之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尤殊波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苦笑着朝她摇头。她的话哽在喉嗓。
她来C城的第一夜,见识了一场爱情的破灭。她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奇怪的滋味开始弥漫。她很想知道,尤殊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