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10、第九章 影山七室

　　凤家几人与凤九离一起用过早饭，就被凤九离打发了回去。
　　原本凤延平想留下，陪凤九离一起见七室长老，但被她拒绝了。
　　这次的会面，是她直面影山派核心势力，取得信任、支持的关键会面，如果有掌权人哪怕是曾经的掌权人在场，也不免让人觉得凤家有压迫之嫌，而不能心服。
　　于是，凤九离独自一人在院中的合欢树下摆下竹桌和竹椅，摆弄着茶具静候几位长老的到来。
　　柔和温暖的阳光，透过合欢浓密的树叶照在她莹白的小手上，十指纤纤，通透如玉，似乎比手中的白瓷茶具更细白一些。
　　小锦从院外飞到凤九离身边，她头也不抬，扬声道：“都过来坐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冲向凤九离，语带埋怨地道：“姑姑为什么不见我！”说着轻轻落在凤九离身边，行动间一丝尘土也未带起，可见身手之利落。
　　凤九离抬眼看去，只见来人满头银发，面容丝毫不见老态，满是成熟女人的明艳动人，身着绛红色曲裾深衣，打扮得十分优雅，骨子里透出的却是洒脱不羁的味道。
　　这是七室长老中唯一的女性，柳室长老陈珂。按辈分算，她与凤明祯是同辈，性情极是爽利。现在她的孙辈都已成婚，这位依旧是我行我素，来去如风。
　　她的夫君——井室长老白逸之，此时也来到凤九离身旁，笑眯眯地向她行礼。憨厚的长相十分普通，笑容热情友好，一身青色万字暗纹常服，很符合商铺掌柜的形象，却与他充满“仙气儿”的名字相去甚远。
　　另外几人一一上前向凤九离行礼。
　　星室长老丁一是七人中最年长的一位，现已近百岁高龄，身形干瘪瘦小，与路边摆摊算卦的老头很是相似，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气十足。他身旁的轸室长老孙泽身材高大健硕，一张国字脸，厚嘴唇，鼻梁挺直，很有郭靖的气质，其人性情温和，并不像面上那样严肃刻板。孙泽身后是白衣文士打扮的鬼室长老方宏文，他是七人中武功最强的一位，面容清雅，气质也最是清新脱俗。而他旁边几乎胖成球的翼室长老曾靳，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擅长锻造之人。
　　这六个气质打扮迥异的人，再加上落在最后的“移动冰库”——张室长老秦牧生和“老狐狸”凤木宸，俨然就是新版的八仙。
　　凤九离随意点点头打了招呼，目光迅速地在“七仙”身上扫了一遍，心中暗暗将每个人与凤木宸的介绍对照，面上未露半分痕迹。很快她摆手示意几人坐下，复又低头认真泡茶，打定主意忽视秦牧生冰冷迫人的目光。
　　陈珂待要再说什么，却被白逸之拉住坐到凤九离身边，其他几人也纷纷落座。
　　掌门让他们来见圣女时并未说明所为何事，现在见她神情专注地泡茶，好像是专请他们来喝杯茶的，不由得都疑惑地看着凤九离。
　　她还是少女模样，面容精致肤色白皙，身着淡粉色的袄裙，乌发绾起用一根镂空兰花珠钗固定在脑后，鬓边插着白玉簪花，腕上挂着紫金铃铛，手腕翻转间无半点响动。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身上，随着轻风微微晃动，为她平添了几分慵懒神秘的味道，而过去那种冷冽的感觉已褪去大半。
　　几人心中一跳。眼前这人乍看之下是凤九离，但仔细一看，却相差甚远。
　　圣女醒来已近半月，除了第一天之外，再未露面。掌门今日告知他们前来时，表现得欲言又止，难道是因为这个？
　　孙泽忍不住问：“圣女大人，您身体是否仍有不适，不如先让我为您把把脉吧？”他显然是怀疑凤九离身体不妥，所以放不出“冷空气”了。
　　凤九离闻言扑哧一笑。这几人都发现她有问题，但看向她的目光始终如一，更有人“挺身而出”为她找了理由，让她松了一口气。
　　看来影山派内部还是比较安定团结的。
　　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一丝不露。凤九离慢条斯理将茶分好，端起一杯放在孙泽面前。
　　“谢谢孙长老关心，我没事了。”转头对另外几人道，“几位也喝茶，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问，我一定如实相告。”
　　众人心中一惊，隐隐有些猜测。蓦然想起，刚刚秦牧生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落座的反常举动，不由纷纷看向秦牧生，心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秦牧生是七人中最年轻的，看上去与凤青轩年纪相仿，一张脸美则美矣，但常年面无表情，死气沉沉，让人敬而远之。
　　凤九离听景琪说过，这个秦牧生与她一样都是孤儿，当年一同上山，并被凤九离收在门下。他几乎是凤九离一手带大，只忠于凤九离，平日对凤木宸的话也是听一半漏一半。这人在修炼方面的天赋奇高，但性子实在古怪倔强，又把凤九离的冷淡疏离学了去，是七室长老中最不好对付的角色。
　　刚刚回来，在流云堂死盯着她看的帅哥就是这位，现在他看着小锦，似乎完全不为周围环境所动。
　　凤九离无奈地道，“你不要死盯着小锦，看穿了我也不会把她给你炖汤喝！这几天我远远见过你几次，我有什么问题你心里最清楚，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秦牧生终于收回了落在小锦身上的目光，小锦被他盯得浑身僵硬，现在放松下来，赶紧跳到凤九离怀里，凤九离揽住她的身体，轻轻抚摸着。
　　秦牧生看着小锦与凤九离的互动，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到凤九离身旁，跪下拜倒：“弟子秦牧生拜见师父。”
　　凤九离伸手扶起秦牧生，又看向难掩惊愕的众人，自嘲一笑，“看来还是小锦的认可比较说服力！”秦牧生身体一僵，凤九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这不怪你，是我应该早点解释才对，瞒了你们这么久，对不起！”
　　几人重新落座，凤九离抿了口茶打破了沉默，“这二十五年我身在寒冰洞，灵魂却已经不在了。当初因为受伤，我的灵魂离体，机缘巧合下到了一个异世，回来以后我就失去了属于凤九离的记忆和修为。所以刚刚在寒冰洞里苏醒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凤九离，也不敢跟任何人说我不是，只能先隐瞒下来。现在我的记忆在逐渐恢复，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够我确认自己的身份了。之前选择隐瞒你们，主要是我的意思，你们也别怪木宸。”
　　说完，她不再出声，端起茶杯细细品茶。
　　陈珂小心翼翼的问：“姑姑，你还记得我吗？”
　　“说实话，不记得。”凤九离抱歉地一笑，“之前景琪和木宸对我讲了一下你们的情况，我现在才能一一对上。”
　　秦牧生冷声道：“师父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吗？”
　　凤九离感受到他隐隐的杀气，诧异地看着他，“你想去报仇？”
　　秦牧生不语，但萧杀的气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但跟魔族肯定脱不了干系。木宸说当年是军中之人将我送回山上，看来以后应去京城走一遭查探一番，到时候再报仇不迟”
　　“看吧，还是跟沈源那小子脱不了干系！”陈珂愤愤不平，“如果不是沈源，姑姑就不会离开影山，当年平叔和丁叔都说卦象不好，劝姑姑不要下山，可是姑姑偏不听，结果……”白逸之在桌下推了陈珂一把，止住了她的话，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只有凤九离笑盈盈地看着陈珂，似乎并未察觉。
　　沉默了一瞬，星室长老丁一问道：“圣女怕是也不记得沈源了吧。”说是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凤九离笑着点点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自己刚刚的话道，“你们放心，我是学不来圣人讲什么以德报怨的，如果找到仇人，这个仇自然是要报一报。但是能将我伤到这种程度的人，恐怕也不好对付，所以现在还不是纠缠仇恨的时候。”
　　“师父有何打算？”
　　“我要去落日谷闭关，开山仪式过后就走，妖族的宁族长会帮助我恢复修为。门中事务我就不参与了，你们与木宸做得很好，不需要我这个失忆人士指手画脚。”她微微一顿，“还有件事，我也一并告诉你们。我从异世回来时，有可能带来一个人。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异世相伴多年，最后死在一起。我回到了影山，她却不知所踪，一旦恢复了修为，我要先去找她。”
　　丁一问道：“圣女可有找人的线索？”
　　凤九离苦笑着摇头，声音中透着低落。
　　“没有。其实她是不是真的来了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我希望她来了，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等着我。”
　　几人都因凤九离流露出的情绪呆愣了一下，只有陈珂眼神闪烁，以一种怪阿姨诱拐小朋友的口气道，“姑姑跟我说一说你们的事情，我回去摆个搜魂阵，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她见其他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连忙收敛了一些，“就算我找不到，还可以让丁叔卜一卦试试看，总比什么也不知道乱找的好！”
　　凤九离听了这话倒是很开心，“你说的没错，不管什么方法我都要试一试，至少可以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你需要什么信息？”
　　陈珂眼睛一亮，忙道：“这人多大了？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珂连珠炮似的问了好些问题，凤九离还未接话，那厢一直含笑不语的方宏文笑了起来。“阿珂，你这是要找人啊？还是要做媒啊？”一边的曾靳闻言也大笑起来。
　　陈珂愤愤看着他们二人，突然转头狠狠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白逸之弯起的嘴角一僵，讨好地伸手抚上陈珂的背。
　　凤九离见此情形，不禁想起过去与白笙一起的日子，彼此一个眼神交汇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自己的顽皮任性白笙都能包容理解。还有更早时，父母兄长也是如此，虽然那时的自己性子不讨喜，却也得到了他们全心全意的疼宠。
　　压住心中的酸涩，凤九离打趣道：“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怎么不问问我的朋友是男人还是女人？”
　　陈珂一愣，看见凤九离揶揄的笑脸，也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不去看她，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
　　席上众人都笑起来。
　　接下来凤九离将白笙的信息告诉了丁一和陈珂，让他们帮忙找寻线索。其他几人虽然对异世的情况很感兴趣，但不便多打扰，又坐了一刻就纷纷告辞离去。
　　最后只剩下秦牧生。
　　他双手摩挲着细腻的白瓷，沉默良久。
　　“师父在异世过得快乐吗？”
　　凤九离有些意外，见他黝黑的眼眸直盯着她，也不回避，笑着答道，“当时觉得生活烦闷艰难，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开心的时候更多些。毕竟那个时候我只是个普通人，可以有普通人的快乐。”
　　秦牧生闻言，眸中透出温暖，好看的薄唇微微弯起。
　　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就像乌云中透出的阳光，明亮耀眼，又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凤九离愣怔许久，直到秦牧生起身拜别而去，才慢慢回魂。
　　她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骂了一句：“这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