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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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陵城外。
天色由暗转白，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线橘光。巫炤端坐在獍妖骸骨之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让无聊的鸤鸠喋喋不休，试图从鬼师那里得到一点回音，好打发一下时间。
“巫炤，上次见到缙云，你刚开始的反应……可真有趣。”鸟儿嘿嘿笑着，立在獍妖的长角上，眼珠子不住转动，窥视着巫炤的表情。明知道危险，但仗着不会真正死亡，鸤鸠很喜欢试探鬼师的底线，它觉得这个人类又无聊又有趣，非常矛盾，令它乐此不疲的想要惹恼对方，逼迫出巫炤的真正想法。
然而鬼师自幼受到严格教导，言谈行事总是云淡风轻、沉稳持重的模样，少有失态的时候，即便生气，也是神灵一怒、凛然含威，断不至乱了分寸，露出不该露的表情——鸤鸠觉得，它这么多年，见到巫炤最真性情的一次，就是西陵遭劫、对方看到战死的嫘祖的时候，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情绪剧烈至极，连灵魂都在哀嚎动荡。
对鸤鸠来说，这样强大而扭曲的灵魂，是无上美味。可惜它就“闻”过那么一次，之后的巫炤就沉寂下来，像是变成一块硬邦邦的腊肉干，什么味道都被封闭起来，感受不到了。
鬼师轻轻摩挲着骨笛，对鸤鸠的话充耳不闻。司危自告奋勇的要去做预先布置，他便揽了另外的任务，在城外进行探查，摸清楚山川河流的走向，以便借助地气，因地制宜布下法阵。
天色已经大亮，司危终于和贺冲、怀庆等人走了回来。小姑娘远远看到巫炤，身影便化作一道暗红光影，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獍妖一侧，她拽了拽鬼师的披风，笑吟吟的道：“巫炤，鄢陵有很多漂亮的花，我们去逛一逛吧？等阵法一成，就看不到了。”
大约是因为种植半魂莲和梦魂枝的缘故，巫之堂的祭祀大多喜欢摆弄植物。巫炤对司危的邀请并不惊讶，想想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躺在墓地里，相伴的唯有死寂与黑暗，鬼师心里就是一动。
司危是巫之堂年纪最小的祭祀，也最得巫炤和嫘祖宠爱。鬼师没有多想，虽然他们停驻在人间的时间十分有限，但还不至于抽不出半天功夫，去满足一下司危的小爱好。
“去看看也无妨，你带路。”巫炤语气淡淡，却透出一分温柔。鸤鸠被留下监督古考会的人继续干活，鬼师收起獍妖骸骨，跟在司危一侧，去观赏小姑娘口中好看的花朵。
漫步在热闹的街市之上，偶尔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传来。
司危兴奋的心情渐渐低落，从身上飚出一丝杀气。她听到有人在偷偷议论，什么漂亮的小姑娘却穿的很破败、这么俊的男人可惜是瞎子之类的话，司危向来以西陵的穿着打扮为荣，他们有人人歆羡的细麻布、有嫘祖发明的养蚕、还有精致打磨出的各种骨饰，在上古之时，西陵的强大不仅仅表现在军事方面，经济等方面同样首屈一指。
司危恨恨的咬着唇，灵力已经在指尖汇聚，巫炤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轻声阻止道：“不要节外生枝。”
“……哼，她们太过分了。现在的人族，不过是姬轩辕的人族，再也没有西陵的痕迹。我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杀光，凭什么弱者可以苟活，强者却要付出代价？”司危低低道，灵力虽然散去，整个人已经不复之前的愉悦，那些美丽的花儿在她眼里失去靓丽的光泽，与周围的人类一样面目可憎。
“这世上，自然没有这样好的事。”巫炤淡淡道，语气转冷。他把头偏向另一侧，略微惊讶：“魇魅？上次逃脱不易，你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
云无月现出身形，盯着鬼师和戒备起来的司危，开门见山，认真道：“巫炤，我想要求你救一个人。”
“你在做梦？”司危不由嘲讽道，她打量了一下云无月，嗤笑道：“我们可是敌人，对敌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看你的脑子是坏了吧。巫炤，我们要不要——”把魇魅留下？司危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她还记得上次被打伤的事，虽然巫炤随后出手报了仇，但到底让对方循着空间裂缝溜走，未尽全功。
云无月对司危的敌意毫不在意，只看着巫炤，鬼师玩味的道：“是那只辟邪？”
“不。”魇魅否认道，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缙云。”
巫炤神色不动，但气势却猛然凌厉起来，像是无数冰刀，剐蹭在云无月的脸上，让魇魅心生警惕。但这次前来本是孤注一掷，缙云的情况过于糟糕，已是命悬一线，她、医馆的大夫、凌星见、奎等人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她只能寻求巫炤的帮助。
——过去的事实已经证明，鬼师有救治的方法。
随着云无月赶到阳平的时候，司危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巫炤……竟然被这只魇魅说动了？！真的因为缙云这个名字改变了主意，额外抽出时间去看对方的情况。虽然巫炤没有松口说一定会救治，但只是去看看，就已经让司危心怀不满。她不知道当初巫炤是用什么方法救的缙云，但肯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为巫之堂的治愈术不适合对其他人使用，巫之堂的祭祀更擅长破坏而不是什么治疗。
一路上，云无月将缙云等人突然出现的事解释一遍，以免鬼师误会。
看到巫炤正在为缙云诊脉，司危在一旁怒气冲冲的道：“负心之人，有什么好救治的？就算他是四千年前的缙云又如何？就算他什么都没做又如何？事实已经证明，缙云不可信，巫炤，你忘了你当初是多么绝望的吗？缙云辜负了我们的信任！他先去了集泷，眼睁睁的看着西陵一点点被魔吞噬，嫘祖封城死战！”
小姑娘说着说着，想到当初西陵的惨状，语气里带了分哭音，尸体不会流泪，但司危仍然觉得眼睛酸涩，她把仇恨的目光落在缙云身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扑过去，趁着缙云昏迷不醒，将这个男人抢先杀死。
云无月蹙起眉，凌星见等人面面相觑，突然有一种欺负人的负罪感。少年人抓抓脑袋，忍不住安慰道：“你……你别难过。”
司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过来：“什么都不懂的外人，有什么插嘴的余地？”
凌星见在嘴上划了一下，安安分分的闭嘴。这小姑娘虽然长得好看，是个小美人，但是这性格实在是太辣了，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缙云为何而来，我们不得而知。但若是他回去，是否可以扭转结局？巫炤，这是一个机会，我想你，不会被仇恨所蒙蔽吧？”云无月冷静分析道，这也是她有把握让巫炤出手的原因。
……扭转结局？
这句话真正让巫炤心动了，再多的杀戮，都无法让西陵恢复如旧，让嫘祖死而重生。但莫名来到未来的缙云，却微微撬动了历史的宿命，带来一分不确定。
只是……未来真的可以改变吗？
缙云……又是否值得托付信任？
巫炤的理智和感情在拼命交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取舍，但若是能让西陵免去劫难，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他是西陵的鬼师，本该为西陵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可那一次，他却苟活了下来。
室内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巫炤的决定，就连司危也不例外，小姑娘同样被云无月的话撼动心神，生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渺茫希望。
巫炤沉默良久，久到华灯初上、夜色再次降临。他轻轻吐了口浊气，反掌握住了缙云的手，借着那微弱的温度，鬼师只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体内迸发涌动，他淡淡道：“再信一次，缙云……勿要让我失望。”
成功了，皆大欢喜。
失败了——无非是再度陷入绝望。
巫炤觉得，这样的代价，他能够支付，毕竟承担这一切的，是缙云。他终究愿意，再给予缙云……一次珍贵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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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浴池里不说话，气氛似乎更加奇怪。北洛趁着巫炤打理头发，背过身十分迅速的跳上地面，把鸤鸠拿来的衣服裹了一件在自己身上。
溅起的水花有点大，巫炤整齐的长发顿时乱成一片，黏糊糊的贴在脸颊、颈侧。他倒是不生气，北洛转过头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走过来去取巫炤手里的梳子，干咳一声道：“那个，我帮你？”
……你会？
巫炤咽下这两个字，随即放开手上的力道。北洛是个行动派，立刻便照着刚刚鬼师的动作施为，第一次干这种事，摸到的又是旁人的头发，王辟邪小心翼翼不敢用力过度，他瞅着巫炤的脸色进行调整——虽然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眉毛和鼻梁。
世事真是奇妙。
北洛暗自感慨，巫炤前几日还要取自己性命，没过多久，又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他甚至从巫炤的举动中窥到几分纵容，若让他和巫炤易地而处，他绝对不敢把脑袋和背部交给才认识不久的大妖。
一边不停的警告自己不要被巫炤迷惑，另一边却又深受感染，为之触动。巫炤的行为越是随性，越是发自内心，北洛无法抗拒这种体贴的照顾，甚至……仅仅半天相处，他就转变了之前的印象，重新为巫炤下了定义。
先前的疑虑再次泛上心头，北洛盯着鬼师露出的一截脖颈，暗自揣测：到底是为了什么，巫炤会发疯？他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关键点，若是能找准症结所在，没准他可以提前下手，将隐患消弭于无形。
北洛怦然心动。
——他是不是，找到了挽救未来祸事的方法？一切的根源在巫炤，若是巫炤好端端的，人界自然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章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