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老[短篇]》江窥谷

9、第 9 章

　　刘钰堂喝了酒，目光流转，他应该是看到我了，因为他突然神色紧张起来，然后一下站起身。

　　我怎么可能给他向我这边追过来的机会，我已经跑回了席上，哭着央求着哥哥带我回家。
　　哥哥们不明所以，但有爸爸的嘱咐在身，他们不得已马上开车带了离开了这里。

　　刘钰堂坐了车在后面追，车在开进我家大门时竟然没有被拦住，还一路畅通无阻追到了我的房间。

　　我扑在床上哭，一眼看到那张已经完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手帕——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悉心绣出来，指尖上现在都还有密密的针头大小的窟窿，每次拿起剪刀剪线头时都可怕得像用剪刀在自己身上划……

　　这红豆看起来真好笑。

　　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连害怕都忘了，一把拿起旁边的大剪刀就把这张手帕剪成了两块。

　　刘钰堂来夺，已经晚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我以为他第一时间会来抢我手里的手帕，没想到他却是来抢剪刀。

　　“师龠！”他急得发鬓都淌下汗来，可是汗水也浇不灭我的怨气。

　　我想夺回剪刀，还想把手帕剪得更碎一些，这样我就没有任何念想了。
　　毕竟他身边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不缺这张手帕，我也不稀罕给他了，既然是没用的东西，不如剪碎了扔掉。

　　他手里持着剪刀不让我夺走，他越这样，我越是不让步，争夺之间，他攥着剪刀把手的手被我掰开，剪刀刀刃裂出来，轻而易举划破了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接着鲜血涌出，瞬间浸湿了他的上衣。

　　这时桃珍听到了我房间的动静，赶过来，惊叫起来。
　　我的理智终于恢复——我想，我可不愿吊死在刘钰堂这棵歪脖子树上，但是我也不能让他死在我这啊。

　　“桃珍！快去楼下叫司机，我们去医院！”

　　“不用！桃珍站住！”刘钰堂依然握着那把剪刀，用手举了起来递给桃珍，“给我酒精纱布就好，在家里就能处理，别闹大了。小姐房里的所有剪刀，不管大的小的，全部收走。”

　　桃珍忙不迭接过那把大剪刀，上面的血水还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桃珍吓得赶紧往楼下跑了。

　　刘钰堂回过头看着我，其实并没有血流成河那么夸张，可我总觉得，他嘴唇上都没有血色了……

　　“为什么我房里不能有剪刀？”
　　刘钰堂一笑，“你不是害怕么？”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我狐疑。
　　刘钰堂没答话，有气无力地蹲了下去，瘫坐在地上。

　　在北边时，我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所以我并不感觉到害怕，我压下心中的疑问，蹲下身替他脱下了外衣，露出流血的那条手臂来，桃珍刚好上来，我让她去楼下打一盆滚烫的热水，然后开始用酒精给他手臂消毒。

　　按理这种情况，我不该做这事——我是小姐。就算不去医院，这事也应该是下人来做，但我向来没什么规矩，我做了也无妨。

　　我用棉花团蘸了碘酒给刘钰堂清理伤口，看到他□□的上臂，视觉大受冲击，并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破规矩，而是因为他伤口往上两三公分，有一颗明晃晃的痣。

　　我搜肠刮肚，始终没想起来我在谁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痣。
　　我长这么大，密友丫鬟，她们身上都没有这样的痣，男人就更不用说了，刘钰堂是我看过上半身的第一个男人。

　　那为什么这痣这么的熟悉呢？
　　还有，还是方才的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害怕剪刀这类工具？
　　不过也不足为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见我发愣，刘钰堂突然说：“那位小姐，是我的义姐，吻脸颊，是西洋那边见面问好的礼节，没有别的意思。”
　　我还是没说话，他又补充：“再也不和别人这样问好了，就只握手。如果你介意的话，就只点头也无妨，但是倘若你站在我身边，我才有正式的理由。”

　　站在你身边？什么意思？
　　我没理，说：“我介意什么？”不沾亲不带故的。

　　清理好伤口包扎完，刘钰堂不想把事情闹太大，偷偷从后院门出去了，临走前郑重地告诉我：放心。

　　怪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不过他把我剪碎的手帕一片不落全部捡起来塞进了怀里带走了，这点我的确有感觉到宽心。

　　这一晚我睡得不踏实，总梦到一个男人，穿着轻简的衣服，长得和刘钰堂一模一样，同一条手臂同一个地方，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次日清晨，我睡眼惺忪醒来，桃珍就笑着进来和我道喜：刘钰堂亲自送了一包苏杭一带的荷叶来，说我可能有点上火，让厨房给我熬荷叶粥喝。
　　还嘱咐厨房我体寒，熬粥时荷叶少放，再添一些红豆红米。

　　“这都不是要事，要事是……”桃珍卖关子，不说了。
　　“要事是什么啊？”我瞪着桃珍，让她赶紧说。

　　“钰堂先生亲自来找司令大人了，说要向我们家提亲！”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原来他说的“放心”，是指这个吗？
　　为了表明自己心无二人，所以一大早就来提亲了？可是他昨晚才被我逮到和一个年轻女郎互相吻脸颊！即便他已经解释过了那位女郎只是他的义姐，而吻脸颊只是礼节而已……

　　我心中的还是有点不高兴，昨晚在外面的事两位哥哥都知情，相信爸爸昨晚就已经从两位哥哥口中得知了，于是我问：“那爸爸怎么说？他答应了吗？”

　　桃珍一瘪嘴：“司令大人不太看好这门亲事。”

　　我的心里突然又有点失落。

　　用过早饭，爸爸正好在家，我去他书房里找他。
　　爸爸开门见山，问我觉得刘钰堂这个人怎么样。

　　我说，很坦诚。
　　爸爸摇头，说不够坦诚。

　　是因为昨晚在外面那件事吗？我努力解释给爸爸听，现在可不像以前那么封建了，吻脸颊而已，都是打招呼的方式。

　　可是爸爸还是摇头，显然他关心的根本不是吻脸颊——也倒是，小儿女才会关心这些。
　　爸爸的眼神变得不可捉摸起来，问我：“那他有没有和你说，那位小姐是他什么人？”

　　我很自信，大声说：“是他的义姐！也就是认的干姐姐对吧？”
　　爸爸瞳孔一缩，然后马上恢复常态，再没说什么，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门亲事是吹了。

　　我不死心，偷偷让桃珍去了一趟刘家，和刘钰堂约一个出门见面的时间，尽管桃珍笑我：不知羞哦，还没出嫁呢，胳臂肘就已经往外拐了。
　　我才不是胳臂肘往外拐呢，我也不是不知羞，主动追求幸福，有什么错？难道要像十余年前，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面都没见过的郎君来娶？

　　我还是去那个公园见刘钰堂，清明前后，草长莺飞的时节，刘钰堂带了一只风筝，是金鱼形状，他先问我要不要放，这种大跑大跳的事情我不喜欢，他便送给了一个小孩，我们两个就躺在草坪上，望着天上越来越小的金鱼。

　　刘钰堂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望着天幕告诉我爸爸对于他提亲的态度，末了最后告诉我，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不管我爸爸同意不同意，他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我的家人，他让我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那意思是，如果爸爸执意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就要放弃了？
　　我不允许！因为结亲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爸爸同意？我不是说非他不嫁，我只是很不开心他决居然这么想。

　　我刚想严厉反驳，他却站起来说要带我去吃东西。
　　出了公园，我们走到城外乡郊，他找了一户农家，单独给我做饭吃。

　　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会做个什么啊，不过一碗清汤挂面，面碗里小山似的堆着牛肉片。
　　奇怪，这些年跟着爸爸走南闯北，什么没吃过，只是这一碗阳春面，竟然比山么山珍海味都好。

　　面虽然好吃，我总有点不欢而散的感觉，回到家时闷闷不乐，被爸爸逮个正着。

　　爸爸问我去哪里了，我也没有隐瞒，说出去和刘钰堂约会了——我想在爸爸面前表示决心，不是说要嫁给刘钰堂的决心，而是我要自由恋爱，自由姻亲的决心。

　　爸爸居然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这几天如果要出门，就坐司机的车出去，想买什么漂亮衣服裙子都买上，想买什么吃的也多买些，这几天收拾行装，择日北上。

　　我不解，我们一家人才到上海几个月啊，半年多而已，好不容易熟悉了上海的环境和气候，怎么现在又要离开？

　　我想问爸爸是不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不同意我和刘钰堂的亲事吗？那直接拒绝不行吗？
　　为什么要回北边？为什么要弄得，像逃亡一样？

　　我这几天并没有出门买任何东西，两位哥哥那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一点要举家北上的前兆都没有，我甚至都怀疑爸爸那天是故意骗我，好让我对刘钰堂死心的了，不过一个礼拜，桃珍欢天喜地地和我说，刘钰堂来我家了，后面一里大街的聘礼，还留下了一个小丫头，说是在我们家伺候我，直到我过门为止。

　　哦对了，那个丫头还送来一个玉质手镯，说是刘钰堂托她给我的。
　　聘礼单是聘礼，只是为了应付爸爸，但这个手镯，一定是要交到我手上的。

　　这个手镯本应该是一颗定亲的定心丸的，可我却感到不安，明明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啊……

　　爸爸同意了？我们不回北边了？怎么会如此突然，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