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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君子如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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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相国府一别,我没见到韩非,也没再见到张良。
我是个坐不住的人。古代女子能做的事情极少,刺绣纺织那些手工艺活儿完全不适合我。
于是,我每日吃完了睡,睡醒了吃,真成了一个富贵闲人。
前几天,我又问弟弟要来一摞竹简,看书解闷。
韩国的文字大多是象形字,连蒙带猜勉强看懂一二,可看久了也觉得无趣。
我转悠到马场,看林箫在训马。我既是将军的女儿,为何不能修习武艺,像弟弟那样也做个小将军?
“姐姐,”林箫听完我的想法,笑道,“你果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不是这样么?”
他摇摇头:“姐姐不会来这马场。”
以前的林笙,安静,不好动。
弟弟没有同意教我骑马射箭,父亲那边也不用提,我的要求被他一口回绝。想想也是,我在古代社会,而非现代,哪有女子做将军的。
但只要我摆出不高兴的模样,弟弟心就软了,偷偷瞒着父亲,教我功夫。
凡是舞枪弄棒,林箫必定手把手教我,还亲自用上好的木材做了些兵器给我使用,生怕真刀真剑太过锋利,刺伤了我。
一开始我不太习惯。我程欣欣纵使学过一年半载的舞蹈,现在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林笙躺了那么多年,身体不好,底子差,拿着韩弩,还没练几下,便浑身没劲累得气喘吁吁。
我在现代社会作息有律,隔三差五去室外跑个步,在这边像被圈养了,寻不到锻炼的机会与场所。
这副僵死的身躯必须有所改变。
所以,每日清晨熙春还未过来,我早早地穿戴梳洗完毕,从后门溜出将军府,沿着街道一路小跑。
刚开始,我还没离开将军府,已挪不开脚步。后来,逐渐能跑去城中心茗茶坊那么远的地方。再后来,我在路人惊讶的议论声与看稀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坚持跑完了新郑城的主街道。
不过,古人似乎没有晨跑的习惯,我差点成了城内一道别致的风景……
新郑比不上现代化的一线城市,却是韩国的都城,道路纵横,商铺错落,对我这种路痴来说,想不迷路都难。
为了避免引起风波,也为了不让自己迷路,我只好早晨和傍晚围着将军府的外墙跑圈圈。
只有遇上阴雨天,我才会改成街道慢步。总之,想尽方法让自己动起来,而不是整日坐在室内像个雕塑。
一晃入了夏。这日,细雨霏霏,我撑伞小走一圈,雨势渐大。
正打道回府,忽闻一阵低沉的箫声,穿透雨雾,如怨如慕,如虚如幻。
我寻着箫声,缓缓走过去。
落雪轩是一家小茶楼。茶楼一角,端坐一位男子,一身素白,手握竹箫,不是旁人,而是张良。
曲子是悲伤、凄凉的。
我想到相国府仙逝的张平是他的父亲,从乐曲中听到悲伤也是意料之中。
安慰别人的话,我不会说;鼓励别人的话,我也不会说。
我只好撑着伞,独立在雨中,默默听他吹完了一曲。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箫曲早已停下,我的眼角竟湿润了,不知是因曲子太悲凉而落的泪,还是被伞外飘来的雨水打湿。
他朝我投来温和的目光,久久不离。
我不觉雨点冰凉,脸上反倒发热起来,大概从未被一个帅哥盯着看过,急着低头就要转身。
他却起身,叫住了我:“姑娘为何避开良?”
声音温柔,平淡似水。我见他脸上云淡风轻,仿佛不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楚,把那些悲伤掩盖得不留一丝痕迹。
一个人需要多大忍耐力,才能遮掩住丧父之痛,让别人窥探不出他内心的软肋?
我道:“我……我不是躲你,我只不过是……”
瞥见他手里的竹箫,我胡乱想了个理由,道:”观棋不语,听曲不扰,见先生吹曲,因而不便打扰先生。”
张良咳嗽了一声。他看看竹箫,又看我一眼,没了下文。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巾,递给我。
我突然意识到,妆容一定溶在水里,成了个大花脸。
“多谢先生。”我迅速接过那块手巾,尴尬一笑。
手巾角落上绣的是一株兰花。
他那张清秀俊美的脸,猝不及防闯入我的眼帘,真真是“温润如玉,君子无双”。
我的脸滚烫,忙低头后退两步。把脸上的痕迹擦干,转移了话题道:“先生切莫取笑,只因曲子过于悲伤,我有所感悟。不过,如此吹奏之法,虽能使曲调婉转,恐怕不能持久。”
他道:”姑娘对箫有所研究?”
其实我没有接触过洞箫,只是上学时学过竖笛罢了,箫与笛吹奏方法有所差别,但气息吐纳想来是差不多的。
我借此说道:“略知一二。吹奏竹箫时,气沉丹田,缓缓呼出,此为低音,迅猛吹出,此为高音。先生所奏曲调,从头至尾只有低音,气要足,力要稳,可是先生的身体……”
吹箫需要极大的肺活量,才能把音符节奏吹稳。
他看上去儒雅清瘦,刚死了父亲没多久,中气不足,精神不济,似乎还染了风寒。如果再吹那么悲伤的曲子,估计要变成男版林黛玉。
“先生不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想要有所作为,在乱世立于不败之地,一个健康的体魄胜过一切。”
这算是安慰了吧。
我知道历史的发展与结局,他只有从失去亲人的痛楚中走出来,才会在未来遇到刘邦、成为千古帝王师。
他轻笑一声:“只是消遣。”
我望着他,纵有千万句话想说出,但又怕他把我当成个疯子,若我讲出那些历史记载,别人也许只当成我的胡言乱语,只好说了一句《三国》的台词:“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看清局势,站对阵营,才是明智之举。”
张良又咳嗽一声,眼中透出几分惊讶,脸上微现淡淡的笑容,道:“韩非公子所言,确实不虚。姑娘言语清奇,细细回味,却似乎颇有深意。”
“韩非公子?”我听后大喜,忙上前去问:“先生见到了公子韩非?能否帮我带句话给公子,千万别去秦国!”
张良问道:“姑娘此话何意?”
“这……”我一时语塞,“请恕我暂时不能说明缘由。”
“秦有使者访韩,目的是请公子入秦。韩王的意思是,只要秦王退兵,公子便会入秦。”张良道。
他和我的想法一样,并不同意公子入秦。原先大殿之上有张平相国出谋划策,如今张相国没了,张良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的考量、他的建议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日,张良在相国府后院让张言传话给我父亲,打算由林将军出面,阻止公子入秦,却也是白忙一场。
秦国使者来意明确,韩非不入秦,秦便立刻发兵攻韩。
张良眉梢微蹙,目中略有担忧,道:“公子即日启程,良已让小弟张言同行,姑娘的话怕是传递不到了。”
我惊,韩非入秦,韩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只好叹息道:“秦军入韩,势在必得,并非公子一人之责。韩非公子入秦,只怕不是缓军之计,而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这番话一出口,令张良震惊。
那张俊美的容颜多了无奈,张良苦笑一声,深情地凝望着我道:“没想到偌大的韩国,能明晓事理、与良心意相通之人,竟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