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妖绮罗

2、2

　　Helen的电话打乱了我给弟弟介绍男友的安排，她说她正在酒吧里，点了我最高档的轩尼诗XO，叫我去给她签单。
　　这女人，下手真狠，每次宰我都毫不留情，刀刀见血。
　　Helen可以说是我人生的导师，虽然我们年龄相近——她不过是高我两届的学姐，但她却在比我年幼的时候就已经早早认清了这个世界，懂得了驾驭生活。但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绝对想象不出她是如此的事故与老到，必定如我当初一般，将她看作是一个被细心呵护长大的温室花朵，最大的爱好是如林黛玉般伤春悲秋。
　　跟我不同，Helen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据说她妈妈在生下她不久就跟人跑了，她爸爸因此把恨意都加诸在了她身上，虽然不至于虐待，但也向来不闻不问，再婚后更将她丢到爷爷奶奶家，从此形同陌路。她的爷爷奶奶同样对她采取漠视政策，给吃、给穿、给住、给学费，却就是不给亲情。Helen就这样被他们“象养牲口一样（她自己说的）”养到十八岁，考进大学，那个冰冷的家一次性给了她五万块钱，告诉她现在法律上讲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了。那一刻，Helen清楚地明白，她和那个家的关系，就象曾经流行过的“买断工龄”一样，被这五万块彻底买断了。
　　带着钱到了另一个大城市，提着不算多的姓李到学校办理好各种手续后，Helen把自己尽量缩在自己床铺的里面，把空间让给挤满了寝室的那些家长们。说她不羡慕，那是骗人的，但是，Helen之所以称为Helen，也正是她的独特之处——对于注定无法的得到的东西，羡慕一下子，也就过去了，把注意力放到更实际的东西上才是正经。这是Helen给我上的第一课，也是她征服我的第一鞭。
　　真正让我折服、钦佩、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是她超凡的思路和勇气。
　　Helen在二十岁那年以一幢别墅的产权外加每月五千块零用钱的价格把自己包给了一个拥有七百万资产的生意人。
　　半年后，她将那幢别墅抵押给银行，一次性付款在一个新开发的商业区买下五套好地段的门面房，三个月后那里的房价翻了一番，Helen卖掉其中的三套，将剩下的两套高价出租，她的第一桶金就这样到手了。Helen看着存款簿上那些数字仰天长笑的时候，我正如很多大学新生一半，傻乎乎地憧憬着。
　　她对于自己的行为，不宣扬，但也不掩饰。当我第一次因为听到别人对Helen的议论而愤愤然时，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的确被一个男人包养着，她用那男人的钱，代价是她的身体和她的青春。
　　“别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去，生活是我自己的，身体也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处置，干他们什么事？看不起我，大可以离我远点，这世上，有谁离了谁活不成？”
　　我清楚，按照正常的观点，我应该大惊失色地从此远离这个在世俗看来不知羞耻的女人，但是她身上撒发出的骄傲、独特与叛逆的光芒却更加吸引我，从此我们成了朋友。
　　尝到甜头的Helen开始了她的炒房生涯，她阅读各种楼盘信息，进行分析整理之后，选择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买下，然后或转卖或出租。到了毕业那年，Helen的身价已经超过了包养她的那个男人，两人平静地分了手，她把那套别墅还给了男人。
　　“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激情，却学到了不少东西，他对我也算是体贴，所以，大家两不相欠，以后还可以做朋友。”
　　Helen说得没错，在她后来事业的发展中，那男人出了不少力，不少大客户都是他给介绍的。
　　在房地产的浪潮中打了个滚，把自己的资产又翻了一番后，Helen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留下别人继续在那里头破血流。她手里的出租房足够她每日奢侈地生活而不需要工作，而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甚至背地里说她堕落的“清高”同学们却在为了每个月两三千块的薪水疲于奔命。有时候和Helen一起坐在高级餐厅里享受美食，顺便从玻璃窗口眺望外面行色匆匆的人群时，我会忍不住恶毒地想：他们看到Helen如今优越的生活，会不会羡慕呢？
　　我的人生第一桶金是Helen带着我捞起来的，准确地说，是Helen帮我捞起来的。
　　毕业后，Helen决定自己创。她联系了一家国际知名品牌的婚纱摄影公司，成立了这家公司在本市的一个连锁影楼，同时出任总代理。巧的是，当时Helen最后一期的房产还没有交接完成，手头可以动用的现金不多，开影楼的资金差了十万。
　　那时的我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好在有个会经营的父亲，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还算是殷实，那时我手头上还有两万块现金，那是父母给我大学剩下两年的生活费和学费，他们一直培养我自己合理支配钱的能力。又打着想买笔记本电脑的名义，从老爸哪儿骗来三万私房钱，我将这五万块一股脑儿推到Helen面前，告诉她，算是我入股的钱。
　　Helen当时也没说什么，看了我一会儿就把钱收下了。半年后，她赶在下学期交学费前把七万块的支票递给我，然后告诉我，这是第一期分红的两万加上我原来的五万本金，以后每年我仍享有百分之十的分红。
　　其实我知道，我那两万其实占不到10%的股份，后来我曾经跟Helen开玩笑：“我生平第一次贩高利贷就如此成功。”
　　她摇晃着手里的红酒，眯着眼看着我：“你这丫头真是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你就没想过万一我赔了，你下学期的学费找谁要去？要知道，你当时连收条都没要。”
　　收条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也不会说出来，学她眯着眼，朝嘴里丢了一把美国大杏仁儿，嚼得“喀嘣喀嘣”的。担心过没有？当然有，但我知道Helen的人品，她不会让我赔本，至少会把那五万的本金还给我，这不是问题，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Helen不缺钱，我不过是在她周转不灵的时候伸了一下手，可是她却要承我这个人情。并不是我算计她，我不过是在“不影响友情的基础上互利互惠”罢了。这也是Helen教我的。
　　在我看来，Helen几乎就是个传奇的女人。她的传奇不仅在于她的神话故事般的崛起，还在于她那如科幻小说般的婚姻。
　　一年前，Helen突然宣布她要结婚了。说起来，她结婚的对象我也是认识的，就是本校的一个研究生，说起来是我们两个的学长，研究政治法的，一个听起来玄妙又空洞的专业。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Helen从不掩饰的张扬个性让她曾经的丰功伟绩在学校里尽人皆知，而研究生不算贫寒却也不算殷实的家境以及他怎么看怎么不光明的前途也使他不具备什么吸引力。唯一能给他冠上的勉强不带轻蔑色彩的称号只有——老实人。
　　这是一个男财女貌或者女财男貌的时代，Helen有财有貌却没有好名声，研究生除了一个好名声其他什么也没有，这种奇怪的组合从任何角度看，都不具备发展前景。不过老实人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坚持，他以一种说不清是顽固还是执着的劲头，出没于Helen的周围，对所有关于Helen的风言风语置若罔闻。
　　当他们真的决定结婚时，我以为她是被他锲而不舍地追求感动了。而她只是笑着说：“我想试试有个家，有人爱的感觉。”
　　那一刻，看着Helen的笑容，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那场婚礼，我掏空了全部的浪漫想象力，发誓要给Helen一个童话般的婚礼。铺天盖地的气球和玫瑰，梦幻的喷泉和烟火，参加了婚礼的女士们都发出阵阵惊叹，影楼原本附带的婚礼包装服务从此单独拓展成一个婚礼策划部。而我的身份从偶尔倒影楼帮忙的小股东转变成了拥有决策权的主管，拥有自己的下属。
　　婚礼上我见到了Helen的婆婆，这个中年守寡独自带大独子的妇女，尽管摆出一副慈祥的笑容，却给我精于算计的感觉。此时的我早已不复刚进大学的懵懂无知，当下就产生了一种预感：Helen和她婆婆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斗法，鹿死谁手？
　　果然，新婚不过半年，婆婆就包袱款款地搬进了两人的家，其实也是Helen的产业，登堂入室地当起了一家之主。
　　我偶尔去Helen那里做客，Helen总是买一大堆好吃的给我这个“学生娃”改善生活，那老太太好像是我闯了她的房子花了她的钱似的一脸不情愿。然后在饭桌上，就能看到一位“慈母”不停地往她人高马大的儿子碗里夹菜，那儿子享受得心安理得，鱼要取刺，虾要剥壳。
　　“做女人的，就要这样照顾丈夫才对！”
　　她阴阳怪气地这样对我们说，手里忙着给儿子播着虾。
　　“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抛头露面的，被人看到要说闲话的。”
　　Helen好修养，低头吃饭不吭声，我却没有修炼倒那个程度。小姐我虽是独生娇女，却是被老爸当男孩儿养大的，自幼家训就是女孩儿也要成就一番事业。虽然不敢自比武则天，王熙凤的水准还是有的。当下开口：
　　“阿姨，你这话可过时了，现在的社会，女人能顶半边天呢。我这样的就不说了，象我姐姐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结婚的婚宴、新房都是新娘子出钱准备的，您老多有福气啊，这要是女主内，男主外，您老人家的恐怕就没现在这么好的房子住了。”
　　这老太太真有意思，自己儿子说是读着研究生，到现在工作也没着落，只能拖着不毕业，在学校里混着。老太太自己就那么些退休工资，母子两个在Helen这里白吃白住，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倒还教训起我们来了。
　　从那次之后，我几乎不再去Helen家，要见面都把人约出来在外面见。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却没想到不久之后更是开始理直气壮地要求Helen将自己儿子的名字加到房子的产权证上去。
　　“这老太婆脑子里装的是稀粥吗？他们母子俩吃你的住你的竟然还敢提这样的要求？你老公居然也赞同？还是不是男人啊？”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Helen的脸色，可是除了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们觉得我嫁他的时候不是处女，吃亏了，我这样的女人能嫁给他这个研究生就该感恩戴德，主动把全部身价奉送才对。”
　　凭我对Helen的了解，她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角色，那么究竟为什么呢？我等着看。
　　产权问题还没解决，Helen的爹还有后妈，居然在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后，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来。原因是她那个后妈带来的拖油瓶，Helen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考进了这里的一所三流大学。娇小姐的脾气跟宿舍里的人合不来，被整得混不下去了，于是想起了还有这么个“姐姐”。Helen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让那小妮子住进了自己家。
　　原本以为不过是暂住的“小姨子”居然就住下不走了，Helen的丈夫和婆婆坐不住了，对于丈夫提出的不满，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就给挡了回去：
　　“这房子是我的，你妈住了好几个月了我也没说什么，那个好歹在法律上还是我妹妹，有什么住不得的？”
　　一句话，让那老实人莫名其妙地自尊心突然膨胀了起来，他顾不得自己连最初要求的联合拥有房产的要求都没有被满足，开始要求获得属于自己的房产，而被要求为他购置房产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Helen。
　　你想继续做我的妻子，就要给我买房子！
　　匪夷所思而又荒唐的逻辑，却被那对母子坚持着。他们昂首挺胸地摇旗呐喊，但当Helen真的拿出离婚协议书时，他们又缩回去了。Helen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如果离婚，这对母子只能拿着自己的换洗衣服从Helen的房子里灰溜溜地滚蛋。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不由得叫好。不愧是Helen，做事永远是又计划的。
　　于是，双方进入了一种僵持状况，母子俩仍住在Helen的房子里，和那个引发一切矛盾的“小姨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反倒是房子的正牌主人搬去了别处。这是一种非常匪夷所思的局面，在我看来就是“鸠占鹊巢”的完美演绎，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这次Helen的出现。
　　“那厮终于签字了。”
　　啜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长出了一口气。我看了她一眼，随即也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恭喜你。”
　　现在我觉得自己签单的那瓶酒比较有价值了。
　　“那个吃软饭的怎么舍得放弃你这头肥羊了？不是跟他那巫婆老娘铁了心要狠狠敲诈你一笔的？”
　　Helen摇晃手中的酒杯，晶莹的冰块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不做声，一手托腮，歪着头等待下文，仿佛一个虚心受教的乖宝宝。
　　“他和我那个‘妹妹’上床，被私家侦探拍到了。”
　　我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鼓掌大笑。没有能力，没有骨气，偷吃都不知道擦干净嘴，除了“失败”，我找不出其他形容词给他，一个纯粹的失败的男人。
　　“喂，你说老实话，这步棋是不是你一早就布置好了的？”
　　虽然有时候装傻比什么都说清楚要好，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对于那个贪得无厌的丈夫和婆婆一再容忍，让一个毫无血缘关系更毫无感情可言的“妹妹”住到自己家里去，可不是Helen的作风。
　　Helen朝我狡猾地一笑，答非所问。
　　“生活本来就如一盘棋局，你给对方下套儿的时候，兴许对方也正给你挖着陷阱。我先入了他的局，就不许反败为胜再将他的军吗？我那套房子终于腾出来了，下星期就有一个韩国来的生意人要住进去，一次性付了五千美金，租一年。”
　　我挑眉，举杯朝着Helen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然后转身，将视线投向酒吧里的男男女女们，闪烁的彩灯下，他们或开怀畅饮或侃侃而谈，可谁又知道，在如此的表象下，又酝酿着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