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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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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医院】
“什么狙击手?”蓝伊一皱了皱眉。
“蓝小姐不必担心,只是个粗心大意的狙击手。”班宁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是那种会忘记给自己的狙击镜装防反光罩的三流狙击手。”
蓝云心坐在蓝伊一面前的桌上,背对着蓝伊一。她左手扶着桌沿,右手拿着咖啡,不安分地摇晃着悬空的腿。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着眉头紧皱的蓝伊一,问道:“姐,你知道你马仔在说什么吗?”
“狙击枪的狙击镜是凸透镜,放大倍数越高,镜片越厚,如果不在镜片上加盖网罩,在太阳下很容易会反光,暴露自己的位置。这是,枪械使用的基本常识。”蓝伊一说着,看向了从窗帘透进来的无比热烈的阳光。
蓝云心也顺着蓝伊一的目光看去,她盯着从窗帘缝隙里跑进来的阳光,有些出神。那些阳光照在班宁的腰身上,给她堵上了一层金色的边,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弦在充满阳光的背景下被轻轻拨起了灰尘。灰尘被声波激起,又渐渐隐匿。
蓝云心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幻觉中叫醒,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班宁身上,她修长的脖子,好看但不突出的五官。
“确定狙击点了吗?”蓝伊一问班宁。
“差不多可以,这里相对空旷,适合狙击的位置并不多。”班宁放下了望远镜,迈着步子离开了窗边。
“他们极有可能是冲姜然来的,姜然的安保除了警方还有别人吗?”
班宁摇了摇头。
蓝云心看着两个人凝重的表情,努了努嘴我,拿起桌上的香槟,小心地撕着瓶盖上的铝箔纸。
“意料之中,但又出乎意料。”蓝伊一自言自语道。
“蓝小姐。”
“嗯?”
“我希望可以调一些安保人员过来,外面那个不专业的枪口,或许是对准姜小姐的,也有可能是对准您的。”
蓝伊一眉头紧皱,班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麻烦你了。”
班宁微微躬了躬上身,抬腿转身要走。
“诶,等我会儿。”蓝云心跳下桌子,学着班宁的样子躬了躬身子,憋着笑,“姐,我去帮忙了,您保重身体,我晚上来看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木门咔嚓一声被轻轻合上。蓝伊一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堆打开的饭盒,拆了一半的香槟,没喝几口的咖啡。
门又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蓝云心蹦跳着又回来了,“不好意思,我忘了拿咖啡。”她说着,扑到桌前,拿起自己的冰美式,冲蓝伊一摆了摆手,“我走了姐。”
“开车慢点儿。”蓝伊一嘱咐道。
“知道了。”
门又一次被合上,蓝伊一木讷地坐在桌前。她拿起外卖自带的一次性鸡翅木筷子,夹了一块肠粉放进嘴里。
食之无味。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就在她的头顶,22度的冷风吹在她的背后,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吴缺的时候,她们隔着审讯室半透明的玻璃。她始终不会忘记她从吴缺眼里看到的惊涛骇浪,那惊涛骇浪里蕴含着汹涌的死亡,浓烈到模糊的爱的YU望,还有一种,难以察觉却又无处不在的复杂情绪。
蓝伊一很难描述那种情绪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没有一个词可以用来形容那种感觉。是绝望吗?好像并不是。那是冷漠?似乎还是差点儿意思。
蓝伊一伸手想要去拿面前那个棕红色的纸质咖啡杯,却顿了顿,有些犹豫地伸向了那瓶香槟。香槟的瓶子外面因为温差的缘故,结满了细密的水珠。
她看了看自己被打伤的腿,她值得在早上九点喝下一瓶香槟,这是她应得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动作便不再犹犹豫豫。她把香槟拿到面前,取下瓶盖上的金属片。正在她费力地取木塞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淹没了她的耳朵,然后一股热浪从墙面袭来,震碎了窗子和墙壁,也把她掀翻在地。
这股热浪紧接着就把她推出了窗外,她甚至在电光火石间看到了吞噬一切的火光,不堪一击的墙壁,四处逃窜的燃烧着的人类的身体。
不仅是受伤的腿,现在她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过度的惊吓而失去了功能。她像是桌子上的一粒灰尘,被轻轻吹动,掉下了桌面。等待她的只有下坠,失重,急速掠过耳边的风,和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
仅仅是在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身体停止了绝望的自由落体,定定地被吊在五层楼高的地方。
蓝伊一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微笑着的脸。突然心里涌上一股酸意,泪滴爬上了眼角。
“别怕。”吴缺温柔极了的声音掠过尖叫声,火燃烧的炸裂声,传进了蓝伊一的耳朵里。
此时吴缺左手紧紧扣着阳台半人高的玻璃墙的黑色铁质骨架,右手紧紧握着蓝伊一的手腕。连锁爆炸仍在继续,时不时会有炸裂声传来。
“准备好了吗?”吴缺问。
蓝伊一看着离自己并不太远的下一楼层的开放式阳台,抬起头,看着吴缺,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次。”吴缺说。
吴缺向外晃动手臂,又向内拉回,再次向外晃动,拉回,松开了蓝伊一的手腕。借用惯性,蓝伊一顺利掉进了下一楼层的开放式阳台。
她扶着地费力地站了起来,快步跑到阳台边沿向上望去。吴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从楼里冒出的滚滚黑烟。
【海德公园】
或许是纬度较高的缘故,伦敦的秋天比海港城常常要早上一个多月。
海港城纵横北路两侧的二球悬铃木才刚刚落下第一片黄叶,伦敦海德公园的小树林里,那些高大的二球悬铃木上的绿叶们,在略带凉意的风吹过时,已经会合时宜地发出略显萧索的沙沙声。
时时有叶子无故从高大的树上直直地坠落,砸向已经铺了不少落叶的草坪。
何欢此时穿着一双不起眼的goldengoose银尾小白鞋,踩在了一片刚刚落下的泛黄的悬铃木叶子上。她的蓝色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她修长的腿,棱角分明的脚踝裸露在空气里,身着一件米黄色双排扣过膝风衣,走的时候会带领周围的空气一起流动。
她的唇色鲜红,头发扎起在脑后,巨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她半张脸。
她插着风衣的兜,往位于中心的湖走去。伦敦连续几日都是晴天,草坪没有积水。草坪上那些晒太阳的人偏爱的地方,都已经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
她止步在草坪尽头一把面向宽阔的沿湖过道的长条木椅旁边,刚刚有一对年轻恋人曾坐在椅子的正中间,现在他们已经依偎着走远了。
何欢坐在了椅子靠右的一边,她对坐他人的“热板凳”这件事情,有着莫名的反感情绪。在她的世界里,一把安全的椅子,应该是冰凉的,没有人类体温的,就像是西伯利亚的冬天里那些运兵用的卡车背后用来坐人的长条木板一样。。。
秋天金黄的芦苇在她的视线里摇晃着,还有湖边儿上数不尽的禽类,天鹅,绿脖子的野鸭,脚蹼奇特的禽类们。在这里坐着,仅仅是看这些禽类和波光的湖,她就能心满意足地度过一整天。
可在她第一次见到黎筝以后,为了成为何欢,她主观地放弃了度过心满意足的一天的权利。
何欢这个名字,是她父亲写在给母亲的家书里提到过的名字,蕴藏了两人之间的爱意。何欢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九死一生的西伯利亚见到黎筝的时候,那个女人薄薄的嘴唇轻启,说出了一个只存在于她幻想当中的父亲的名字——何文焕。
母亲在提到父亲的时候总是缄默不语,何欢一度怀疑母亲对何文焕这个名字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他为了某种崇高的、不可亵渎的理想去了远方。
而何欢自己,或许是出于寻找答案的缘故,又或许是为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的缘故,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穿上了军装,甚至抓住了每一个能踏上极北的那个国度的机会。
终于,她遇到了黎筝,这个名字背后的一切才逐渐变得丰富起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过的人。
她追随黎筝,也是在追随何文焕和他所创造的一切。
就在何欢陷入过往的回忆旋涡之时,一个穿着纯黑色连体裙的亚裔女性踩着一双随性的黑色露脚面平底鞋坐在了她身边,或许是感受到了椅子还未散去的温度,她又往外挪了挪屁股。
何欢转过头,摘下了墨镜,眼前的女人身上这件连体裙是她今天逛商店时候见到过的DIOR新上市的成衣。
“您今天气色不错。”何欢说。
虽说这几天海港城像是被人下了蛊一般,案件接连发生,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身经百战的林调查长的气色。林调查长甚至比她们上次见面时,显得更要容光焕发。
林调查长笑着,摸了摸自己紧实白皙透亮的脸颊。
“仅仅是出于一个过来人的提示。”林调查长翘起二郎腿,身子转向何欢,把手放在了腿上,道:“既然选择了做情报工作,那在整个职业生涯当中,甚至在一生中,你每天所面临的压力,都是普通人的几倍之多。更可怕的是这种压力是旷日持久,且只会更多不会更少。你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现实,然后把情报工作看成是你的职业,你和动物饲养员、律师、房地产经纪人、还有菜市场卖菜的人没什么不同。”
“嗯。”何欢应了一声,眼睛始终看着湖中心的游船。
“你应该比他们更爱护自己的皮肤,因为巨大的压力会让人迅速变老。”
何欢点了点头。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会感叹青春的流逝。可你要知道的一点是,菜市场卖菜的人即使会面临菜蔫巴了卖不出去的压力,但这个压力不会大到让她年纪轻轻就因为罹患某种疾病去世。所以……”
“所以我要用卖菜的心态来看待我的工作。”
“嗯,众生皆苦,小欢,众生皆苦。对于卖菜的人而言,卖不出去菜对于她的生活来说,就是巨大的灾难。可这灾难从不会击垮任何一个卖菜的人,因为他们没什么好失去的,大不了从头再来。”
有时候何欢会想知道林调查长到底拥有怎样的过去,林千卉和黎筝,她们年纪相仿,那么像,却又那么不同。黎筝像是一个被束之高阁的女魔头,不解众生苦,但又日日为众生苦四处奔波。林调查长更像一个真实存在于海港城的中年女性,她拥有一个被叫做生活的东西,她会像普通人一样去早晨的菜市场买菜,甚至——
“啊,对了,小欢,单位附近卖炒凉皮的大姐。”
“是我爱吃的那家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有点胖胖的大姐,她要关店一个月,说是家中有事。她家在遥远的汉中,我一度怀疑她只是想休年假,毕竟她挣的钱比大多数白领都要多得多。”
何欢挑了挑眉,她知道南湾图书市场附近有家更好吃的炒凉皮店,可她不能轻易告诉林调查长那家店的位置。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就像是在为吃不到炒凉皮而惋惜。
“当然除了炒凉皮阿姨回乡以外,海港城最近发生了很多别的令人沮丧的事情,就像是一个烟花爆竹,引线烧完了,就升到了天上,轰然炸裂,被所有人看见。”
“这个例子您上课时候常讲,您说我们情报人员要做三件事,第一件,监控所有烟花爆竹,防止它出现;第二件,在引线燃烧的时候就踩灭它;第三件,找到是谁在放烟花。”何欢轻声叹了口气,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小声嘟囔,“我三件事都没做好。”
林调查长笑着,轻轻拍了拍何欢的背,“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以前是,以后也是。众生皆苦,你我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何欢抿着嘴,点了点头。
“不过,您让我追踪的那条线,倒是有了一些眉目。”何欢从风衣的衣兜里掏出来一个棕色的信封,递给了林调查长,“目前在海港城控制着整个港口偷渡产业的人叫任强,吕奇当年因为背着六合会悄悄从日本人那里倒卖钚金属的事情败露后被做掉,他就趁虚而入,一口吞下了吕奇的堂口,自立了门户,与六合会的关系若即若离。”
林调查长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有几层双下班的中年男性,右下巴上长了一个巨大的瘤,瘤上有一颗痣,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那颗黑痣上有几根细长的毛发。
他穿着一条极紧身的黑裤子,腰带中间是一个闪着白光的H,西装像是加了裙摆一般,又紧又长,遮住他臀部的同时也把他的身材分成了6:4的奇特比例。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停在他面前,他左手拿着车钥匙,右手拎着一个扁平的男士商务包。
“他今年46岁,无妻无子,只有一条金毛。”何欢顿了顿,补充道,“一星期前送到了宠物学校去学习了。”
“海港城最近与宠物相关的生意真是如日中天啊,是那个叫Noble Pets的学校吗?狗学校里的贵族学校,开在北湾的那个。”
“是的。”
林调查长点了点头,目光便回到了信封里的资料上。
“这个人我倒是很熟悉。”林调查长翻出了一张保加利亚政客伊万诺夫与任强同框的照片,两人在一艘豪华游艇上对坐饮酒,他们身后是高耸入云的群像塔和林立在江边的高楼大厦。
“伊万诺夫就是这次造访海港城的保加利亚政客,据我的线报来看,任强和伊万诺夫有些私下的与人口贩卖相关的生意往来。”
“这倒是不稀奇。偷渡生意可没有人口贩卖的生意好做,这些年很多与偷渡生意沾边的人,都会横着捞一把人口贩卖的钱,用来弥补损失。只是我没想到任强居然能直接与伊万诺夫接上头,他不简单啊。”
“您是怀疑有中间人介绍他们认识?”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