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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喝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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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蓝伊一闭上的眼皮前划过。她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疲惫极了,麻药退散,腿上伤口的疼痛感越发清晰。
一面是疲惫不堪地身体,一面是抖擞的精神和一闭上眼就开始胡思乱想的大脑。蓝伊一心乱如麻,她索性拿起遥控,调高床板,点亮了房间里的壁灯。
又伸手拿起床头安静的已经提示低电量的手机,握在手里,两只手安静地摆在肚子上。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持手术刀和止血钳的缘故,食指内侧还有拇指外侧都留下了不明显的茧。
这间病房里的陈设简单,或许是她只是皮肉伤的缘故,那些没用又笨重的机器一应被撤掉了。只剩下几只皮质沙发,一个书架,还有一张办公桌,一个简单的开放式厨房。被沙发围起来的茶几上摆着一只玻璃花瓶,花瓶里是鲜艳亮丽的花。
她握在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来电的是现任分局鉴证科的主任元舟。她是蓝伊一的小徒弟,元舟刚毕业的时候,蓝伊一带着她走现场,做实验。
用了两年的时间,手把手地把元舟从一个刚考进公安系统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法医,塑造成了一个靠谱的好同志。后来因为北湾分局缺人,分局长就要走了蓝伊一这个首席大弟子元舟同志。
而蓝伊一作为总局鉴证科一把手,与元舟在工作中常有指导性的交集。
“喂,舟舟。”蓝伊一嗓子很干,声音涩涩的。
“哟喂,您老人家怎么样了啊。”元舟调侃道。
“我好着呢,就是点儿皮外伤而已。”
“等您能动了就麻溜过来指导我工作啊,我这儿一堆烂摊子等着您呢。”
蓝伊一笑出了声,“我相信你的技术。”
“我现在刚勘验完您差点儿丧命的现场,正要回分局呢。可把我累坏了,一晚上爬上爬下的。”
“有什么发现吗?”
“集装箱上连根鸟毛都没有,但是,但我们打开离得最近的那个集装箱以后,你猜怎么着?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铁皮盒子。”
南湾是海港城最繁忙的工业港口,她方才经过的那一片,是准备出货装船的片区,绝不可能会有一个空箱子摆在租金不菲的港口。
“是哪个公司的?”蓝伊一追问。
“还能有谁,姜运亨通的呗。”元舟说着,无奈地笑了笑,“师父,这姜运亨通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啊,这半年怎么就没消停过。”
“不必管他们,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蓝伊一说。
“说起来,师父,那个司机,吃了三颗子弹,三枪深浅不一。最致命的一枪,直接打穿了他整个左胸。当场就死了。”
“我知道了。”
“您不必太自责了,这都是个人的命。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开枪的人。根据您说的开枪的人站的位置,我模拟了一遍,这三颗子弹,砸进车里的角度是一样的。”
“你是说,三发子弹,只在车上留下一个枪孔?”
“没错。这个人的枪法,绝对是神枪手级别的。”
“小舟啊,小舟。这么晚了给谁打电话呢?”方舟电话那边传来了汤照眠的声音。
小舟爽朗地笑着,回答道,“今晚海港事故多,我给姐姐报个平安。那什么,姐,我还有工作,先挂了啊,我这边儿没事儿,您放心。”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蓝伊一看着手机上挂断的电话,摁下电源键,合上了屏幕。房间里安静得如同真空一般。
蓝伊一盯着电视墙被后昏黄的壁灯,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刚才在南湾的集装箱之间,她看到的那个站在高处的身影。
那个影子显然是嗜血的,枪法也好的不得了。可为什么最后一颗子弹没有砸进她的脑门,而是剑走偏锋地擦伤了她的腿呢?
再深想一步,如果不是腿,被打中的如果是手臂和肩膀呢?如果受伤的是这些地方,她就永远拿不起手术刀了,虽然法医的工作不需要多高的精度。
如果受伤,她拿着手术刀的手会永远颤抖。
早年间母亲章女士之所以强行逼迫蓝伊一在国内读医学,也是因为她早就发现了蓝伊一的天赋。蓝伊一的手出奇地稳,有这样天赋的人,极其适合做射击运动员或者当外科医生。
蓝伊一当年走了要当外科医生的路子,她确实也因为天赋异禀,而在这条路上顺风顺水。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影子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都巧妙地避开了这种遗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蓝伊一无从求证。她摁下按钮,窗帘缓缓抬起。
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公园,小公园的中央是一片湖,此刻灯光照着湖中央的喷泉,有无声的水流不断涌向空中,然后又匆匆落下。
或许是吞下了两粒白色药片的缘故,又或许是超过24小时没合眼的缘故,蓝伊一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空白之中。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天空渐渐亮起。
手上的点滴已经拔掉了,不知道护士什么时候进来过,蓝伊一吃了药,睡得沉,全然没听见响动。她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是六点多钟,日出时间快要到了。
她坐起身,这时才看见班宁和蓝云心俩人各自窝在一个沙发里睡着了。蓝云心四仰八叉地把腿搭在沙发靠背上,轻声打着呼噜,班宁则抱着手臂,窝进了沙发里。
初秋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房间里逐渐明亮了起来。
蓝伊一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喷泉。她的肌肉酸痛,像是被殴打过一样。腿上的伤口也疼得要死,她想再给自己打一针吗啡。
吴缺也是一样的吗?她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金属链鞭打在身上,一定是皮开肉绽的吧。清理起来也很难,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条件可以好好清理呢?
她到底是从哪里来啊?在这个没有大规模战争的和平年代,她是去哪里给自己弄来那么多伤痕呢?那个地方一定是地狱吧,四处是刀枪、鲜血和烈火的地狱。
蓝伊一想起带走吴缺那个怪人,那个长着卡西莫多的脸的怪人,那个人想必也是从地狱来的。一定是地狱的火融化了她的皮肤。
蓝伊一皱起了眉,她总觉得自己里真相很近,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又觉得真相离自己很远,远到虚无缥缈,一切看起来都是妄加而来的天马行空的推测。
“蓝小姐,您醒了。”班宁的声音有些沙哑,从沙发上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好鞋站了起来。
“自己倒杯水喝吧。”蓝伊一说。
“嗯。”班宁看了一眼放在蓝伊一床头半分满的水杯,点了点头。走向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气泡水,利落地拧开,倒进两只杯子里,端着向蓝伊一走来。
一旁的蓝云心仍旧四仰八叉地打着呼噜,丝毫没有被两人的说话声吵到。
“这杯给你。”班宁把其中一杯递给了蓝伊一。
“谢谢。”蓝伊一接过气泡水,喝了一大口。
班宁知道蓝伊一不喝倒进杯子里的隔夜的水,只要是离开过她视线的水,她是不会再喝的。她也不会喝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东西,总要留个底儿在那儿。
班宁更知道蓝伊一日常喜欢和有气儿的水,从VOSS苏打水到健怡可乐不等。冰箱里大部分空间就是用来放这些,仿佛日常续命就是靠这些东西。
蓝伊一是一个矛盾体,一面非要干这种又脏又累又辛苦还不赚吆喝的工作,一面又带着从小养成的那些不可逆的近乎挑剔的生活习惯。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蓝伊一问。
“给您看几段视频。”说着,班宁拿出了包里的平板。
“我和云心一起,筛查了家周围所有的摄像头。在最近一个星期内,只有一辆货车开进了北湾别墅区,这辆车是一个搬家公司的车,因为有个业主要搬进来,是专门装卸他的私人物品的。”
平板上是几个不同地方的摄像头,拍到这辆车从小区进来,停靠后,又直接开了出去。
“这辆车没有异样,已经被我们排除了。”班宁补充道,“因为您特别提到了昨天这一天,这几个摄像头昨天的内容我们逐帧看过了,没有任何货车进出。”
蓝伊一的眼神中划过一丝费解,她十分确定,一个巨幅画作,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自己家里。如果视频上没有,就一定是被修改了。
“视频上有被改动过的痕迹吗?”
“监控被更改过。但确实没留下任何改动的痕迹,至少以我的专业能力,到目前为止没看出来监控本身有任何破绽。不论是谁,更改了整个北湾的监控,这个人都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这人再强也没我聪明。”蓝云心瘫在沙发上笑着,伸了伸懒腰,阳光照在她立体的五官上,即使熬了一整晚也难掩混血特有的超越一般人的姿色。
蓝伊一看着蓝云心,露出欣慰的笑容,“醒啦”。
“这个人漏掉了一个东西。”蓝云心说。
“什么东西?”
“行车记录仪。”
蓝云心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前天晚上,我的车不是停在你家门口了吗?后来我走时候开了你的车。你知道的,我总是忘了关行车记录仪。而且我行车记录仪是内置的,不会发射蓝牙信号,恰好被忽略了。”蓝云心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以后站在冰箱门口就往嘴里灌。
“就只需要对比两个视频的差异,就可以找出来被替换的到底是哪个时间段。这个时间段里经过的车辆,就是可疑车辆。”班宁补充道。
“那结果呢?”
班宁滑动平板,在蓝云心的行车记录仪里面,前天上午9:25分,有一辆物流公司的黑色货车从蓝伊一家门前经过。但在小区的各个监控里,这辆车从来没有出现过。
蓝云心坐在蓝伊一病床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问,“姐,你要喝什么咖啡?”
“冰美式。”蓝伊一抬起头说,“我要double espresso的”。
“好。班宁呢?”
“拿铁就好,多谢了。”班宁只知道蓝云心的名字,但不知道蓝云心与蓝伊一之间的关系。她知道这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她的工作是关心蓝伊一。
“客气什么。”蓝云心笑着。
“保安呢,他们见过这辆车吗?”蓝伊一问班宁。
“早上9点15到9:30之间是他们交接早晚班和用餐的时间,他们确实对此没有印象。”班宁回答道。
蓝伊一轻轻皱了皱眉。
“蓝小姐不必担心,他们我已经打点好,他们没有人会记得我问我这件事。”班宁食指和拇指。
蓝伊一点了点头。
“按照这个时间,这辆车出了北湾别墅区,到第一个车流量较大的监控摄像头的时间,应该是在10点左右。我们也确实在那个视频上看到了这辆车,就是它。”班宁滑动平板,那是一个略有些模糊的视频截图,车牌依稀可以辨认。
“北湾的道路错综复杂,要继续追踪,需要花一些时间和人力才行。”班宁说。
“姐,我想多嘴问个问题。”一旁的蓝云心在外卖平台上叫完咖啡,抬起头,突然一脸认真地问。
“什么问题?”
“吴缺去哪儿了?”
班宁敲响家门,说需要她的帮助的时候,蓝云心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蓝云心本以为吴缺在医院陪着蓝伊一,可来了却发现这里只有蓝伊一一个人。
“她,”蓝伊一语塞,“她为了保护我,被歹徒挟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