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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海上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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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城的夜已经抵达了浓郁的午夜时分,而一艘在南印度洋上向西停泊的舰船才刚刚迎来日落。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就挂在舰船的正前方,日落时分,太阳比一天任何时候都要大,天空没有可以用来着色的云,只好升起绚烂的幕布。
海上的日落是隆重且无法忽视的。它宣告着在一望无际的海上,那充满未知的黑夜即将来临。
舰船船头空旷的甲板上,摆了几个简约的灰褐色牛皮沙发,沙发中间是一个木质小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放满了冰块的冰桶,日落的余晖照在上面,有白色的寒气冒出来。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从船舱里走来,他的法令纹很深,举手投足都透着狠劲儿。此刻,他双手捧着一瓶墨绿色瓶子的香槟,左手手臂上搭了一条洁白无瑕的餐巾,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走向船头。他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踩在木质甲板上,发出咣咣咣的脚步声。
他止步在茶几前,背起手,把香槟插进了冰桶里,冰块哗啦啦地重组着,把墨绿色的香槟瓶围了起来。直升机机翼拍打空气的声音从东而来,他抬头望去,那正是黎小姐的黑鹰直升机。
深灰绿色的黑鹰直升机乘着暮色缓缓降落在船尾的停机坪上,螺旋桨因为惯性继续旋转着,机舱门大开,里一前一后跳下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黎筝,她仍旧万年不变地穿着深色格纹的女士西装,就像感受不到温度一般。她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一边向船头走一边摸着自己小指上的铜质指环。
紧随其后的那个戴着玳瑁色平镜,穿着藏蓝色连帽衫的则是何欢,似乎是刚执行完任务,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她经过了几个身着正装的人,对比之下,看上去像是个还没从大学毕业的学生。
“黎小姐,何小姐。”方才那个穿燕尾服的男人看到黎筝走来,恭敬地问候道。
黎筝点了点头,径直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何欢则落座在她对面。
“今天的日落可真是好看。”黎筝看这西边的红日说。
何欢摘掉眼镜,揉了揉刚才被螺旋桨激起的风吹干的眼睛,也看向了西天。咸咸的带着温度的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了一天的疲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有些匆忙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放在腿边。
“昨天我浮潜时候挖了几颗鲍鱼,厨房已经在做了,等下尝尝。”黎筝看着对面有些疲惫的何欢。
“好。”何欢勾起嘴角礼貌地笑着。
一旁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从冰桶里拿出香槟,示意给黎筝看。黎筝扫了一眼酒标,说:“这瓶香槟留给Riesling吧,去拿一瓶干白来。”
“好。”男人点点头就走开了。
“对了,她怎么样了?”黎筝漫不经心地问。
何欢轻轻皱着眉,有些焦灼地搓了搓手,回答道:“我正要跟您汇报,海港城发生了一些变故。”
“哦?”黎筝挑了挑眉。
何欢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大口,说:“半个月前,我的线人留意到了一波从南湾偷渡进来的人。每天从海港城过路的人千千万,之所以特别留意到这波人,是因为里面有一个人始终捂着脸,从未摘下过口罩,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的长相,只知道她脖子上有烧伤的痕迹,脚也有些跛。”
何欢说到这儿,喉咙痒得厉害,把头埋在帽衫的胳膊肘里,干咳了几声。
“现在在南湾做这份生意的是谁?” 黎筝耳朵听着何欢的声音,眼睛看着西边的红日。
“一个叫强哥的人。有人说是因为他发了话,才保这个神秘人辗转多个港口到了海港城。强哥明面上自立门户,但背后是六合会的人,吕奇被做掉之后,就是他趁虚而入,站稳了脚。”
黎筝点了点头,“那这个神秘人,来了海港城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何欢顿了顿,“消失了。整整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10天。”
“啊,是吗。”黎筝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何欢有些丧气的脸,调侃道,“能从你的眼皮子底下跑掉,看来不是一般人。”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背着手踩着锃光的皮鞋再次走到了桌边,酒瓶开启,分别倒进了两只白葡萄酒杯里。黎筝拿起酒杯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挂在杯壁上,香气四溢。
“Ivy,耳熟吗。”何欢说。
“是当年阿里米尔的让人闻风丧胆的独立雇佣兵团ICARUS的成员之一Ivy吗?”
“正是。”
黎筝挑了挑眉,“她在阿里米尔辗转多个雇佣兵团,作恶多端,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平民,加入ICARUS后才有所收敛,可还是结仇无数。我以为当年她已经被烧成灰了。”
何欢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当年还是老秦经手了这件事儿。”黎筝拿起酒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老秦办事一般不会有这种疏漏。但当年在阿里米尔时候,老秦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办完,就被Riesling在自己的办公室割了喉。或许是Ivy趁此机会李代桃僵,骗过了我派去收尾的人,瞒天过海活了下来。”
“这个Riesling。”黎筝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Ivy去海港城做什么?找Riesling叙旧啊?”
“Ivy很机敏,进入海港城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我之所以能锁定她的行踪,就是因为她去找了Riesling。”
“嗯?”黎筝晃着酒杯,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去了海港城,首先找到了姜然。姜然这孩子野惯了,身边没有保镖,被人跟踪了两星期都不知道。”何欢解释道。
“Ivy难道是想通过姜然顺藤摸瓜找到Riesling?”黎筝把话题扯回到关键信息上。
“没错。”何欢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学生手表,这块表上显示的是东八区的时间,“一个星期前,姜然和Riesling两人去了同一个酒吧。Ivy就是在那个时候才顺着姜然这根藤摸到了Riesling的行踪。我根据当晚在纵横北路各个眼线给的消息,倒查回去,推测出……”
何欢滔滔不绝地说着经过,嘴巴一开一合。
黎筝就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何欢的脸,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见到何欢穿帽衫的样子。她们认识的第一天,何欢就已经穿上了陆军军装。随着年纪渐长,何欢的眉眼越发像她的父亲何文焕。
想起何文焕,黎筝摸了摸小指的铜制戒指,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她看着从天际划过的海鸥,想起了一位故人。
何欢看着似乎有些走神的黎筝,坐直了身子,继续说:“直到两天前,Ivy绑架了姜然。今天晚上。”何欢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因为各种突发状况,Ivy在北湾挟持了Riesling。我派去的狙击手没有搜索到她,车开到了他的视觉盲区里,只是汇报说山背面发生了一个小型爆炸。目前Riesling生死未卜。”
“为什么是挟持?”黎筝放下了酒杯。
“这是,目前警方的判断。”何欢说。
“那Ivy是想让Riesling碎尸万段,还是她们俩想串通,想让Riesling这个名字从你我的世界里永远死去呢?”
何欢皱起了费解的眉。
“你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Ivy知道Riesling在海港城这个前提之下,那Ivy是怎么知道Riesling在海港城的呢?”
有海鸥从天边叫嚣着飞过,红日落下,天色转暗。
“难道是有人雇佣了她?”何欢有些犹豫地说,“或者说,她动了退出清理计划的心思?”
“你有听说过哪个杀手能真正成功退休吗?”
“没有。”何欢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道,“杀手不会退休,杀手只是死亡。”
何欢看向黎筝,她的面容已经隐匿在沉沉的暮色里,船上的人工光源已经点亮,印度洋也步入了灰蒙蒙的黑暗之中。
“那您的意思是?”何欢试探着问。
“Riesling不是不可以退休。”黎筝决绝地说,“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人是主角。如果换个角度看,事情就会全然不同。”
何欢陷入了沉默之中,她跟随黎筝多年,当然明白黎筝说的是什么。Riesling想退休吗?原来何欢敢笃定地说,Riesling不会退休,她宁肯免费杀人,也不会退休。可现在呢?何欢知道Riesling倾心于蓝伊一,她乱了自己的阵脚。
何欢知道蓝伊一是何许人也。而在黎筝的计划,刑天者守护世界的计划里,这个曾经代号Riesling,如今假身份是吴缺的人,只不过是一颗棋子。重要稍稍偏离棋盘上整齐的线条,就会被视为弃子。
Riesling是无辜的吗?不是。众生平等,她杀人无数,自然罪大恶极。可她不也杀了一些会杀掉很多人的恶徒吗?那些人动动手指,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死去。
如果非要像《了凡四训》那样记录功过,Riesling应该是无功无过吧。
何欢站起身,平静如水的海面,掷地有声地说:“我会亲自找到她,我是她的守门人,如果她真要当逃兵,也是我亲手送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