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沦陷记》盛开在冬季

24、第 24 章

　　很快，之华的便顾不上悲伤了。

　　她带领的冲锋营一次次的出战，滚烫的血热遮住了她暂时的悲伤。

　　每次出战都有伤亡，她是多么的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部下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有的时候她甚至不愿意和他们有太深厚的感情，有除了战术之外过多的接触。

　　下属们的眼中她是一个近乎冷漠的将领，吝啬每个出现在脸上的表情。

　　只有之华自己知道，她是害怕，她害怕和每个鲜活的生命接触过多，她害怕记住每个鲜活的面孔，这样在每次战后点名的时候，她听到的只是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名字，他的面孔不会永远的存留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在她恐惧的梦中。

　　可是那些鲜活的生命不是她想要忘记就能忘记的。

　　整日的相伴，每个面孔都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混着血液深入骨髓。

　　悲伤在生死的面前是那么的经不起推敲，有的时候她回想，那些战死的大好男儿里，有多少是有父母妻子的，又有多少是连妻子都没有的，连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的。

　　有的时候会有腼腆羞涩士兵送给她一些东西，有时是不经意间采到的一把野花，有时是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几块饴糖，有时是自己猎住的猎物，之华都会收下，存放至塌下的箱子里。

　　那些箱子里，存放的是男儿们对于异性的渴盼，对于家的渴盼。

　　河滩上满是战后的残破不堪，一具具乌压压的尸体躺在满是鹅卵石尸的河床上，鲜红刺眼的血液一点点汇集，干涸的河床上有了一条蜿蜒的红色溪流，不论是契丹人的血，还是大繁人的血，都汇聚到一起了。

　　这一战，之华胜了，她领命伏击敌军的增援部队，埋伏在河床两边，三千人死死地咬住敌军一万人马，战了一夜。

　　此时已经是疲惫不堪的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是眼睛里进了血，还是河滩太多鲜红，哪里都是蒙着一层红色的血雾，呼吸的空气都是铁腥的血液味，不用耳朵听，她也知道有多少还没有死，那是濒临死亡的人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人们诉说这自己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们的血液制成了一张红色的带有铁腥气味的网，笼罩了整个河滩。

　　不时的有人在大声的喊，“杀了我吧，我疼的受不了了。”

　　“快给我个痛快！”

　　她眼下的一个大繁的士兵，他格外的安静，安静的让之华觉得他已经断了气儿，只不过眼睛没有闭上而已，但那一张一张的鼻翼还呼吸着铁腥的空气，微弱的之华凑到他的脸上时，才能感觉到原来这个人还活着。

　　他的战甲已经让契丹士兵的弯刀划破了，从胸口一路滑到小腹，真真正正的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被剥出来，翻卷的皮肉红的刺眼，之华甚至透过那刺眼的血红色看到了他的心脏，微弱的一跳一跳，顽强又固执的延续着他的生命。

　　满眼的红，弯弯曲曲的肠子从肚子里滑出来，会随着心脏的跳动而颤动，之华不知道他正在承受着什么，她只知道她的眼泪从眼眶里迸发出来，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睛里满是祈求，一张一合的嘴巴说不出任何的声音，但之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祈求。

　　那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拼尽了力气在说：杀了我，求求你快点杀了我，求你！

　　之华泣不成声，她的手握了又握，颤抖的伸向他的脖子，喉咙里疼的让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血红色的修罗场。

　　那眼睛还在不断的祈求着她让她快一点，他一点也不愿意再忍受一会儿这样的折磨，这样的折磨比死更加的让他恐惧，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不忍，闭上的眼睛里一串串泪水滑落，手上猛的一用力，咔吧一声，那双眼睛满足的闭上，一条鲜活的生命从她的手掌里溜走。

　　他很年轻，有多大，十七？十八？他有家人吗？他的父母得知儿子死在战场上会怎么样？

　　之华有时候会恨，恨这无情的战场，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拼杀，恨那些冷冰冰的武器夺走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让那些正直青春的大好男儿们化作一捧捧黄土，让那些活着的人们一日日的活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里。

　　可是她能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死在战场上，同那些躺在河滩上的尸体们一样，挖一个不算很深的大坑，几百几千人同眠在一起，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乡，见不到自己牵挂着的一切。

　　她就那样呆呆的看着那士兵一点点冷透的尸体，咸涩的泪水在她的脸上冲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痕迹。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之华抬头，她先看到了一些没有受重伤的士兵们在打扫战场，收拾那些射在地上的，尸体上的箭，还有敌军身上的铠甲和兵器，草草的挖一个大坑，将那些冷透的满是鲜血的尸体都扔进去，覆上一层一层土。

　　很快她身边那由她亲手结束的士兵尸体也被抬走。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之华熟悉但又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人。

　　他长的很魁梧，一张四方脸，有些黝黑的面庞，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盘踞在他的右脸上，是一条有些年代的伤疤，贯穿了他整个右脸。

　　黑色的盔甲包裹着他厚实的身体，这是一个有些阅历的兵，他那黝黑的眼睛里是之华熟悉的刚硬。

　　他略厚的唇张了张，“该走了。”

　　他叫杨武，是之华还没有进先锋营时就当了三年先锋兵的都长。

　　这一战他们歼灭了敌军一万人的增援，折损了自己近乎八成的人。

　　胜的惨烈至极，胜的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先锋营里很快又注入了新鲜的血液，那些死去的人，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河滩上，永远的回不去自己的故乡，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这些新鲜的血液里，出了一个扎人的刺头，不要命的挑战之华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