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色染天》万色染天

43、飞羽光华（上）

　　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飞掠过了头顶，只是她的周围却满是水域，那种流动的感觉载着她起起伏伏，异样地柔缓而神秘。染天慢慢有了思考的能力，却始终无法想起记忆中是否曾处于这样的境地，长长地送出了口气，同时也想起了那些挥之不去的恐惧。猛地张开眼睛，却为眼前的景象而停止了片刻的呼吸。
　　那是一团漫天飞舞的火焰，又或是误入人间的红云，变换着无数的姿态，摇曳轻踏在她的周围，那样的光华竟胜过了天上那几颗灿烂的天体，美丽异常，却也触手可及。不知何时，染天已呆呆地伸出了她的手，才发现自己此刻像是躺在了一片湖泊之中，手上的水滴顺着她苍白地手臂蜿蜒而下，重归身下的一片碧波蓝海。恍惚地调转视线，忽见那一团如同有着无限生命的火焰，从中间分了开来，此刻的染天被这样的奇景给震撼了，聚焦的双眼终是发现了点异样，火并非火，而是一群如同传说中的凤凰一样通体火红的飞禽，只因它们的身躯娇小，数量庞大远远望去才显出神迹般的景象。可惜来她却来不及赞叹太久，那已分开的鸟群中，一个异常渺小的红点飞快地朝她冲来，不过须臾，染天只觉得那伸出的指尖停着一只不过2寸多的小东西，此刻正张着它更为小巧的喙，轻啄着她指尖的水滴，间或地叫嚣着些什么，只是大概无人能懂了。
　　染天突然升起一丝荒谬的感觉，她无法明白前一刻还被斐掐得几乎断气的自己，怎么突然遇上了这样的奇景，难道她的恐惧已成了现实，她果然再度迷失在了时空之中？可是又怎么解释天上那几颗依然迷离的天体，和湖尽头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黄金沙海？
　　一声脆啼唤回了染天的注意，是那只火红的小鸟在她的手上跳起了古怪的舞蹈，顷刻间那群仿佛要与日争辉般的美丽飞禽，以着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消失在染天的眼前，只留下一片无云的天际，和那只始终没有离去的红色小鸟，陪伴着她漂浮在一片不过百米见方的浅滩中。
　　染天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片浅滩，只是一种莫名的依恋和安全感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怠惰。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世上已没什么不能超脱放弃。伸了伸指头，驱赶着那只小鸟，染天收回手臂，看着那鸟在她的头顶盘旋，似乎正苦恼着无处可依。“走吧，我有些累了，你也该去找你的同伴了……”
　　忽然那鸟儿像是发了疯一般，向她俯冲下来，染天刚才就见识过这种生物的速度，下意识地就想躲开，这一闪一避，就破坏了让她奇迹般浮于水面的平衡，使她不得不划起了水。视线也终于正视了周围的沙海。还记得德曼在蚺鹫之上俯视战争的场景，同样地乌黑森然，同样地无边无际，那是无数与她一样的物种，却用无数鲜血染刻着她生命中最恐惧的标记。在尸体上发生的战争，同时也吞噬着无数尸体。意外的是除了些许的恶心，染天心中额外地平静，也许是知道一些注定的结局，又或是几许晦涩扭曲的确定。只是这一天注定了她无数的意外，也同样注定了那些冥冥中无法挣脱的命运。
　　这一天她因她的良知得到了两人的感激，同样也用她身后百米的波澜赢了一支背叛了信仰的军队，他们的威名也许遍及过沙漠，可他们的背叛也同样臭名昭著。严酷让他们学会了唯利是图，孤独让他们学会了争夺，失望让他们质疑千年的信仰。然后他们再度看到了祖先传诵无数遍的白雾天雨，他们满是兴奋与彷徨，归来变得势不可挡，心却反而变得脆弱异常。就让他们的铁骑踏烂那群无知的沙匪，也让那族中的人看看他们的獠牙利爪，如果死守的贺氏一族是他们永远强大的秘密，那么那个此刻伫立在水中的女人将是他们重回荣耀的希望。
　　互相利用也好，虔诚期盼也好，当染天被梅特利抱出了浅滩的时候，她的身前已跪下数以万计的男男女女，细小的沙砾偶尔刮过她的颊边，燥烈而粘腻，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染天明白像是了悟了些什么，只是却无法干涉眼前的一切。
　　不过片刻梅特利已用着一只陶罐，舀取了浅滩中的水源，样子颇为郑重地灌了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欢呼不已。
　　他开始告诉他们，她是神遗留下来的救赎，他开始训诫他们，她必须得到他们的尊重，他说，她是他的妻子，他说他们该跟随他的脚步，他说他们将得到她的祝福，享受着神界最纯净的水源，而那水源也同样是他们的救赎，是神赐予他们无辜的凭证，自此他们将不再是罪人，而是皈依者，他们的背叛将得到神明的原谅。
　　当时梅特利在说那些话是看上去是那样的神圣而坚定，炙热蒸发着孤独的浅滩，在空中扭曲延伸，在他背后显现着不可思议的景象，染天知道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孩子似乎已经成功的抓住了一只军队的心，如同那驾驭野兽的御师，而她也许在懵懂中成了那驾驭野兽的绳索。
　　然后她就在那千万跳入浅滩的士兵之后见到了那个被囚于笼中的男人，他的眼中依旧带着嘲讽，只是多了些许被侮辱后的愤怒，偶尔的迷茫远眺，却像是在回忆过往的辉煌柔情，只是现在他不过是个阶下囚，一个满脸红斑，丑恶异常的俘虏，他的脸和他的灵魂早已淹没在无尽的恶毒之中，也许唯有夺走他的生命，才能阻止他的疯狂，一种近乎绝望般的疯狂。
　　“你们怎么抓到他的？”最后染天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掩埋在恐惧下好奇心。
　　梅特利微皱着眉，说:“白狐护着他，他说知道蜂窝岩下出水的秘密……可是我想来找你！只是……不过！我想现在他和那白狐都再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梅特利拔剑的动作异常利落，他当然不会忘记他与他的父亲因这群沙匪所受的折磨，他的父亲也许再也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等等！”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阻止了梅特利，那是一群身穿褐衣的武士，领头之人额间镶嵌着红蓝相间的彩带，蜜色的脸上满是胡须，重甲金刀，气势不凡。“易坦儿（沙托贺亚人对于侄儿的古称），既然这人知道蜂窝岩的秘密，你就不该让他把秘密带进地府。我想仁慈的神女也不会想见到他的丈夫血腥的行为。”
　　失望愤怒也许是此刻少有的几个能形容染天心情的词汇，眼看着即将永远摆脱的梦魇，却忽然又开始在这世上飘摇徘徊起来，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去死，她甚至愿意为此放弃无数预想中他被折磨致死的方法。
　　梅特利的犹豫有着太多考量，他似乎比“神女”本身更了解她的弱点，所以他选择了妥协，这是一个开始，却不会是一个结束，许多年以后当染天从梅特利口中得知种种妥协的原因，一切已毫无意义。只是现在如果她想做些什么，她唯一可以的选择就是选择梅特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