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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五十八章 ...


  •   第五十八章
      藤真夹着文件夹回了办公室,他立刻叫来真希,把东西递给真希看。真希不知道这是谁的CT,看了看位置,吞吞口水问:“……你喊我做?”

      “不是位置,”藤真遮着眼睛:“是形状。”

      真希仔细看看,再次吞吞口水问:“鹌鹑蛋?”

      “你拟一个方案给我听。”

      “这么深,伽马刀照比较保险,”真希举着CT结果朝灯看:“但……这么大,当然是割了。”

      “打开看看,不行再照。”

      真希再次看位置:“脑干不敢随便碰,但又处在中脑……这么深怎么会是良性?”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

      “831?”真希不确定:“还是已经出去的又复发了?”

      藤真抬头瞥真希一眼:“牧绅一。”

      真希吓一跳,紧张道:“呀,你怎么这么镇定?——怎么今天才照CT?这么大他不痛?他本人知道么?”

      “不知道,今天早上照片后,他先走了。你看看怎么做,等下我联系医院。我疏忽了,他的手抖了很久,我一直看见,但一直没在意。我……”

      “生长速度多快?照的话尺寸太大效果慢,怕一直压迫周围组织出事。他脑压多少?视力如何?肾方面呢?”

      “肾我不知道。有头痛,有吐,视力减退。我都看见了,一直没在意。”

      “荻原没出事荻原可以动,新间不擅长这方面,”真希摇头:“来不及,这个要动刀。但我又想不出谁可以动。”他再次拿起CT图:“怎么这么大,可是,这么大也不浸润周围组织,你看,”真希指指肿瘤的轮廓:“边缘明显,包裹得这么好……尺寸太大,还是不要冒险,割了,不割怕溃烂,这么大,转恶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割?”藤真脑子里一时间想不出谁敢在这个区域动刀:“你也帮我想。”

      “他还打拳?不怕破了直接死?”

      “等一下说,”藤真拿起电话:“我找人。”

      那一整天藤真都忙着找医生,但肿瘤位置太深,人家看了都摇头,建议藤真别开,开了90%也割不了。可藤真知道,肿瘤尺寸太大,保守治疗怕也来不及;牧的脑压肯定高,再压下去周围组织病变,这么深的地方,那才真是死路一条。他一再跟其他专家解释手术的必要,其他专家纷纷说,我们也知道只能动刀,这么大尺寸放射照不好;问题不是动不动刀,而是谁敢动刀……其间,专家们不约而同地向藤真打听病患的背景,全都说这么深的地方长个瘤子居然不浸润周边,只是压迫,这瘤子长得太有水平了。

      藤真觉得牧这颗瘤子是坐牢时清理有高辐射的房间得来的,真希却说肯定是打出来的,头撞了还冒包呢,脑子撞了一样冒。那天傍晚藤真给牧去了个电话,去的时候牧正和家人在中华街。藤真不好影响人家的家庭团聚,只是警告他不准打拳;匆匆忙忙地,他要牧做保证,“你敢去打拳,我就再也不见你!”听起来跟小孩赌气说的话一样。

      第二天牧又去京都了,去了京都又去大阪,二十五号实验室必须关闭,藤真又忙着安排三期病患。忙到二十六号中午左右,藤真正要检查牧的行踪,小夜子来了个电话,又把藤真吓了个半死。

      “薪昨晚自杀了,”小夜子焦急道:“幸亏发现得早!”

      藤真没理解“自杀”的严重性,以为薪又犯毛病多愁善感罢。哪知这次是真的自杀,真的割了手腕,而且割得真的很深。这下藤真发火了,他面前一大堆病历,尽是想活却不能活的人的,你残间薪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么偏偏要死?

      薪经常说自己要死,想死,不如去死好了……他也说自己有忧郁症,脑子里面有股情绪,经常让他沮丧不已,藤真都没有在意。那天晚上藤真仔细回忆薪前段时间对他说的话,专门想的话,薪好像真的想死,只不过自己当时没在意,根本没当回事。

      当时薪对他说,干妈的新作品是讲一位等不到爱情的男人,最终自杀了。是独舞,专给他跳的。

      “好好跳。”藤真说。

      “我内心的想法我不敢跳,它们如此真实如此符合我的逻辑——可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可是,要其他人看懂我的舞的话,我又必须给予一个合理的逻辑,一份通俗地诠释。健司,你说干爹会不会知道死亡是什么?”

      “你不要每次都想这么多。”

      “健司,你最近验血没有?情况怎么样?”薪担心地问:“如果真的是,你会不会离开我?”

      “总有方法,也不见得是绝症。”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其他人说的话我不敢信,但你说的话我信。你告诉我死亡是什么,你做手术时病人死了你是什么心情,濒死的人都表现了些什么?他们什么心情?”薪乞求道:“我从没遇见过死亡,我身边没有人死,我甚至没看过死人。我羡慕谢尔盖,他的全家都死了,他也曾濒死于手术台上,他比我的经历丰富。”

      “我对你说过,不是自己的想法,再崇高,再深奥,也不要跳——你怎么会这样想?”藤真难过地说:“怎么会想死……”

      “要是我也检查出了什么绝症,我会是什么心情?那天我睡觉时揣摩了一下,我一定会觉得又难过又感动,太震撼了。以死亡为前提的任何感情都那么容易打动人,怪不得什么剧本动不动就用死亡这张王牌。”薪嘿嘿笑:“死亡太容易混淆视听,喜剧写好多难,悲剧太简单。有谁能真正把悲剧写好?有没有不是悲剧却让人悲哀的剧本?那样才好……”

      藤真说不出话来,他最终对薪说:“真正的死,和假装的死不一样。”

      “我想试试,”薪坚决道:“我好想增加我的体验,各种各样的,极端体验。诶你说我懂什么呢?”

      藤真不知道,藤真说:“我想好好活下去。”

      之后,薪就自杀了。小夜子说薪在床上割了腕,割腕前喝了很多酒,要不是团里的人上来看看,那个伤口足以让薪失血而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藤真再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他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斗争,这么痛苦为了什么。他也开始想要是死了多轻松,不用再担心父亲,不用再想牧。可是他死了会有人伤心,他舍不得让爱他的人伤心;他可以为心爱的人做任何事,只求他快乐。

      二十七号下午,藤真完成了那座雕塑。完成那一瞬间,他最后一次退后看了看它,心里很踏实,真是像经历了件大事。他爱上了这座大理石,朝夕相处,他连石头也爱上了。他胸口盛着那么多爱,结果只能爱石头。

      之前薪留了个艺术商的电话,藤真联系了那人,让对方来搬东西。对方是东京名画廊的经营者,在法国英国都有自己的画廊;过来时对方先是很不屑于走廊中的状况,觉得藤真生活的地方简直跟猪圈一样糟糕,可一看到藤真的雕塑他就不抱怨了,他静静地看雕塑。本来对方是想卖薪爸爸一个人情,把雕塑运去东京,有机会卖了就算了;可现在,他坚决地对藤真说:“成本再高都运去法国,下个星期我找人给你拍卖。”

      藤真点了点头:“家里需要钱,麻烦了。”

      对方再次打量这间房间。房间里有很多画还有很多残缺不全地石膏,可是画也好石膏也好都蒙上了很多灰,胡乱堆在角落里,看得出已经很久没碰了。屋子里单调得很,书桌上重重叠叠堆着书,床上整齐地叠着背子。他问藤真:“您就住这里?”

      藤真点头:“我是位医生,单位就在对面,这里很方便。”

      “您一定是位不错的医生。”

      藤真礼貌地笑笑,看着对方联系人将自己的石头抬走了。石头一走房间更空了,真希和薪都走了,现在连石头也走了。藤真看看地板,地板上还有石头压出的一块痕迹;他看角落里的床,床头还叠着薪的舞衣。

      过几天还要回北海道,可以的话看是不是把父亲转来神奈川。母亲的下一部作品已经开始排练了,薪说投资的人很多,巡演地点也安排了日本东京……脑子里还记得有好多事情没做,他走去对面实验室,想把之前没收拾的东西搬回家清理。可走到门口他就被警察拦了下来,警察说实验室已经封了,要进去需要署长签字才放行。藤真想说自己是所长,可这话他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位官衔较高的警察过来了,认出了他,犹豫了阵问藤真是不是真要进去,真要的话他们给局里播个电话问问。折腾到如此藤真也没兴致了,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只是进去拿留下的衣服。”

      对方没做声,似乎思考着该如何反应。藤真觉得脸上火烧一样,他逃一般离开了自己的复健所。

      他觉得累了。实验室就这么关了,关了他就觉得累了。回忆起来,关闭那天上午,医生们组织病人开了次到别会,可是他忙着向动物福利中心转移动物,没能赶上。关闭那天下午,所里几人自己又聚了一次,可是他太累太累了,回来后倒头睡到了天黑,醒来时就只赶上刨几口剩饭。就这几口剩饭他都吃得感动,最近这段时间野野山先生总做顺他口味的菜,想来对方早看出了自己身体的反常,便用了这种方式关心自己。

      这半年来他所有的心血都压去了实验室上,现在一切嘎然而止,他惶惶然,在一瞬间里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他总觉得实验室的关闭应该再正式一点,这么草草结束,对不起它包含的意义;可他也想不出什么仪式能配得上这份含义,搞个不伦不类地欢送会什么的,反是刻意了。他脑子里还想着回去整理自己的办公室——那还得先找牧给警察打声招呼,这可真麻烦。

      他慢慢蜷去地上,靠着石头留下的痕迹睡了过去。他累极了,心里想着再睡一下就去收拾东西,再睡睡就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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