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泪之妲己》泠泠弦月

12、风雨前（上）

　　姜尚抬起手指尖轻点，泛起层层金色光辉，随后一挥手就将金辉注入到妲己身上，妲己瞬间被这金色光辉团团围绕。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灵力在她的经络里流动，贯通全身。

　　不知不觉，胸口的疼痛就减弱了很多。

　　姜尚收回手，金色光辉随之消散，他又一挥衣袖，床头就多了一个药罐子。

　　“按时服用此药，不出几日，你的伤便能痊愈。”姜尚低头望着她，声音细润清朗，终于有了一丝丝温和。

　　妲己的心情现在是五味交杂，她看不明白姜尚的举动。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应再无瓜葛了才是，可现在姜尚又来助她疗伤……这么说来，等于是妲己再次欠了他人情。

　　吩咐完妲己，姜尚又转过身去，似乎是有所顾忌。

　　妲己有些迷惑，想了一会才恍然意识到她先前在睡觉，现在身上只穿了件里衣，凡间的礼仪好像很忌讳女子在男子面前衣不蔽体。身为狐妖的妲己自然是不太注重这些，但是入乡随俗嘛，还是要避讳一下的，遂将被褥往上扯了扯。

　　“尔等已然开始残害生灵，妖性始终与人性不融，劝你速离人界，方可无恙。”

　　姜尚拂了拂衣袖，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又道：“如若不然，想取你性命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凡界遍布修道之人，你三妖势单力薄，凡界终究是容不下尔等。”

　　闻言，妲己心头微微一怔。

　　他没有怪罪她，而是还和之前一样想劝她离开人界？

　　可是……

　　“我等是奉命前来，又怎能随意离开？”

　　若能放弃，妲己还真有点想放弃了，世事纷扰，她也做不到心如明镜，是非对错亦难分辨。

　　“奉谁之命？”他终于问出这句话。

　　“这……”妲己的手拽紧了被角，抿了抿唇并未说出来，她不能说的。

　　“是奉……女娲娘娘之命？”

　　朦胧夜色中，他的声音低沉温软，带着一丝犹疑。

　　妲己猛然一惊，顿时说不上话来，这都能给他猜到？正好此时姜尚侧头睨了她一眼，而妲己没能及时收回震惊的表情，想要否认都没有底气开这个口了，只得弱弱回道：“是啊……”

　　心中暗暗想着，但愿女娲不会知道她将这事告诉了姜尚。

　　“女娲娘娘心系苍生，她一定教过你们，不可残害生灵。若说贾氏与黄贵妃之死只是你们间接导致，可太师比干之死总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如此岂不是违背了女娲娘娘的旨意？”

　　姜尚说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上，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有几分指责。

　　虽然一直在逃避，妲己也知她们这样做不妥，可不知为何，一听见姜尚问责的话，妲己心中便被激起千层波澜，好似有个很敏感的地方被触碰了。即便如此，最终还是只化为几句愤愤不平的话，“那也是他们害我们狐族在先，为何我们一旦反击便是不对，妖的性命就不如人命珍贵吗？比干他们烧死那么多赤狐，又有谁来主持公道，莫非他们残害生灵就不该死，我们狐族就该死？”

　　说到底，妲己她们会来人间是受女娲之命，而赤狐族那些小妖会扮作神仙诓骗众人，也是被姜玥所迫。

　　喝几口美酒、蒙骗一下君王，就罪该万死？

　　许是没有料到妲己的反应会这般激烈，姜尚眸光微怔，望着窗外皎皎明月，轻叹口气道：“妖魔留给世人的印象只有凶神恶煞，故而人界才会歧视妖魔。比干太师他们的做法的确不对，但你们不肯放过他们，为自己手上添了业障，终究是要还的，所以……劝尔能退则退。”

　　冤冤相报何时了，妲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看着那么多同族被活活烧死，妲己心里很痛苦，如果不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妲己也同样有些于心不忍。

　　等了半响都不见她接话，姜尚回眸看了她一眼，就见妲己低着头神色复杂，他遂又道：“既然入了凡世，便要遵循凡世的规矩，忍耐，用正确的方式惩治恶人，不要再平添杀业。”

　　他字字句句都在奉劝妲己，再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妲己内心也越加愧疚，沉浸于仇恨之中，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逐渐也会失去活着的意义。妲己正想要附和姜尚，可是刚一张口，就见他身影晃动，化作一束金光消失了。

　　殿内一下子安静起来，再没有一丝丝他的气息，好像他从来就不曾来过。

　　若是以往，妲己肯定会忍不住去追姜尚，可现在只能乖乖躺回床上。她盖好被褥，闭眼想要睡觉，可是满脑子都是姜尚的影子，即便胸口的伤痛已经平缓很多，却无法安心入眠。

　　她总感觉，姜尚对她似乎有点特别，难道说就因为她也曾是阐教弟子？好像有点牵强……

　　对了！

　　妲己猛然睁开眼睛，她刚才一直忘了问，他如今在西岐过得怎样，是否受西伯侯器重，其实她一直都挺挂念的。

　　如今他为她治伤，让她欠下了人情，那今后就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想到这，妲己莫名地就有点喜悦。

　　又静养几日之后，妲己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她正要去找胡媚儿劝其就此收手，却传来了王后欲刺杀君王，被君王下令废后将赐死的消息。妲己当场愣住了，经过探听，才知姜玥是把帝辛看成了妖魔，所以才会持刀伤他，可帝辛不听姜玥辩解。

　　墙倒众人推，不管是朝臣还是后宫妃嫔，都纷纷站在姜玥的对立面，支持帝辛废后。

　　只因在此之前，帝辛独宠姜玥，而姜玥在后宫中横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但是碍于帝辛宠着她，旁人只得忍气吞声，他们的这位王后并没有母仪天下的气概。

　　就连平时与姜玥交好的贵妃杨氏，今时也是默默无语，没有一句求情的话。

　　凤梧宫，是姜玥住了十四年的地方。

　　曾经这座宫殿有多富丽繁华，今时就有多凄凉沉寂。她本天上人，却在有苏氏部落的两位美人进宫时，一夕之间跌落云端。

　　宫女侍从都已被撤走，姜玥跌坐在大殿中央，而帝辛就在上殿的金銮椅坐着。

　　“大王当真要……要赐妾死罪？”

　　姜玥望着旁边桌案上放着的一杯酒，至今仍是不敢相信。

　　帝辛扬了扬下颔，没有说话。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决绝不留一丝情面，那杯酒，是他亲自为她准备的。

　　“为什么？”姜玥的情绪瞬间就不受控制，声音都开始嘶哑起来，“大王，她们真的是狐妖啊，为何你就是不肯相信？大王你不要再被她们迷惑了心智，武成王和王叔所言都是事实，他们是亲眼所见啊大王！”

　　“妾还从未听闻，世间有什么疾病需要人心医治，只有妖才会食人心！”

　　姜玥仍在苦心奉劝，歇斯底里，“妾之所以会把大王看成妖魔，也定是苏贵人她们从中作梗！大王，妾求您清醒一点可好？黄贵妃、比干王叔都为此付出了生命，难道还不够警醒大王吗？”

　　“她们真的是妖！”

　　姜玥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奉劝，只望能将帝辛的理智拉回来。他们夫妻之间十几年的情谊，她不相信就这么破灭了，她拼尽全力也要挽回，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大商江山！

　　姜玥跪着挪上前拽住帝辛的衣角，仰起脸泪眼婆娑，乞求道：“大王若是不信，可想个不伤及性命的法子，亲自去试一试她们也好啊！”

　　“你不必再多言。”帝辛丝毫不为所动。

　　姜玥以为帝辛还是不信她，却怎知帝辛竟沉声开口道：“孤知道媚儿是妖。”

　　姜玥一脸不明所以，呆呆地望着他。

　　“可不管她是妖还是人，无论何种身份，她都是孤此生挚爱。”帝辛的语气温柔又坚定，谈起胡媚儿，他的目光也难得柔软下来，“十八年前，华溪山初遇，我只知她惊为天人。今时再遇，才知她确实不平凡，时隔十八年，她的模样竟一如初时，丝毫没有改变。”

　　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华溪山……十八年前……胡媚儿的样貌……

　　姜玥恍然大悟，拽着帝辛衣角的手无力垂下，苦笑着道：“原来……原来大王当年竟是把我认作了她，所以才会娶我一介出身平凡的农家女为妻，原来我的一切荣宠都是来源于她……”

　　原来他不嫌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比他年长四岁，给予她无上恩宠，都是因为他将她错认成了胡媚儿！

　　她的这张脸，与胡媚儿有七分神似。

　　难怪他曾提过华溪山，而她表示不曾去过时，他既惊讶又失落。

　　姜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替身。

　　如今正主来了，她的一切荣宠自然也该还回去，可姜玥不甘心，极为不甘，“人妖殊途，难道因为大王爱她，就要将成汤六百年天下，都断送在一个妖姬手里吗？难道我与大王十几年的夫妻情意，当真就分文不值？”

　　他竟然都知道背后实情，他没有被迷惑心智，而是心甘情愿，痴迷得彻底。

　　“对，都是假的。”帝辛毫不留情地回道。

　　这些年来，姜玥在后宫嚣张跋扈，不知害死了多少与她争宠的人。帝辛把她当做心头挚爱，才一直容忍着她。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孤都会双手奉上。而她想要取你性命，孤自然也就容不下你。”帝辛起身走到桌案旁，伸手缓缓执起酒杯，俯身递到姜玥面前，眸中难得有片刻柔光，“玥儿，喝了这杯酒，今生就此了断吧。”

　　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姜玥现在是彻底绝望了，她想要渡他成佛，而他一心只想入魔，她又能怎样？

　　十几年的夫妻情意，最终化为泡影。

　　原来妖魔不可怕，可怕的是痴人之心。

　　姜玥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了，她伸出手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落地的声音响起，她也随之倒地。

　　妲己匆匆赶到凤梧宫时，只看见了姜玥冰冷的尸体，妲己没能及时赶到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