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通天 ...

  •   又是一年一度的赏赐宴。这些年,赏赐宴越办越奢靡,参宴的人未有增加许多,但庆礼殿每年都翻修。以前宫里修葺的最好的宫殿,只永乐宫和凤鸾殿两处,而今凤鸾殿因主人的离去,不过三年竟成了一座冷宫。本是中宫之所,按祖制每年要修葺一次,但宫人们散漫,圣人亦不曾提起,于是凤鸾殿也逐渐死去。
      永乐宫扩建了两次,精心修缮,妃夫人时常宿在永乐宫中,辰妃小筑虽未改其名,但规格早已越祖制,比起往昔的凤鸾殿,毫不逊色。庆礼殿因平日里鲜少使用,便于工匠们修缮,修的多了,这殿中的装饰,美轮美奂。
      未大婚前,撄宁每年到的都晚,大婚后有夫人催促,他再不能晚到,早早的坐下王座下首的左位上,自斟自饮。这几年,和他敬酒的人不多了,小六也无需提醒他少喝些。比起他的早到,陆兴倒是改成晚到了。权势如日中天的陆兴,若是早到,必然被群臣围的水泄不通,撄宁看的出来,他是懒得在这些人身上费心思。陆党一派的人聚在一处,相互敬酒,世家的人聚在另一处谈笑风生,只剩他与昔日的句吴城令大人,如同繁华世间的两座孤岛。
      陆兴升廷尉的那日,昔日句吴城令,今日的太僕,片刻间的立场动摇,使得他既不能依附陆党,也不能投靠世家。陆党的人还不喜,世家的人是不屑。至于撄宁,只怕太僕不敢也不愿。
      这几年东越的天下歌舞升平,丝竹声多是靡靡之音,撄宁虽不懂音律,却不喜欢这些哀怨缠绵之调。舞曲更是如此,宫中的舞娘更新换代了几批,长相娇艳,身段妖娆,其中不乏世家之女。也难怪,前年,有一舞姬被圣人看中,纳入后宫。至此,各家有此心的,出了许多妙招。毕竟太尉大人能有今日,于他的亲姐关系甚大。
      圣人到的晚,赏了三场舞后,各国使臣敬献的大礼,又犒赏了几个臣子,纳了两个娇媚的舞娘。圣人退场后,群臣闹了许久,未被选中的舞姬毫不气馁,更放浪的扭动身躯。果然,曲终人散时,有不少舞姬被官员选中,领回家中。
      撄宁不曾踏足风月场所,可瞧庆礼殿上,和勾栏歌坊有何区别?
      他喝尽杯中酒,对身后宫人言:“劳烦和我家夫人说一句。”说完起身出来庆礼殿。

      小六受了风寒,被他勒令躺在床上修养。三年前大婚的那晚,他受了风寒,躺了半月才算恢复。郎中说,小六的身子因早年间的病痛损伤了根本,幸亏一直养的不错,但这一回发病,怕是以后每年都会复发。果然如郎中言,此后每年冬日,小六总会犯病。他那个人不愿意长久的躺着,总爱到他面前折腾,身子骨没见好,倒是一年不如一年。
      今日陪他进宫的,是邓江和朱平。夫人那里是陈阿三和鲁石头。
      他刚进了马车,马车未动,却听到夫人的声音。
      陆夫人见夫君离席,自然是急忙跟随,两人一起出王城往家中去。行至半路,马车停下。
      撄宁忽觉此景有些熟悉,好像多年前遭遇过类似的场景。
      拦车的果真是东吴的使臣,不同上一次的是,这次不仅有厚礼,还有一份书信。朱平收下东西后送进马车内。
      撄宁回府后令朱平将东西搬入书房,精美的木盒内,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几根竹简。他当然记得这些竹简,尽管已有二十年之久。他离开极北之地时,带走的便是几册竹简,而最终带进东越的,只剩盒中的这几片。不曾想,二十年后,这些东西能回到他的手中。
      信封上无字迹,撄宁打开后,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他记得这些字,早年间萱草堂严远山赠送的《学堂秘籍》一直在他的书架上,以及一本他托于转交的笔记。
      他其实不大记得起严远山的样子,也一直无缘再回斧头县。得知林夫子是严远山故人时,他觉得,严远山应该已经离开。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非常人。那是阅历尚浅,猜不得人。
      书信中他做了自我介绍。东吴国有许多世家,资历最悠久的正是严家。远山是严家宗室嫡子,早间年仰慕东越学堂,便不顾家中反对背井离乡来求学,因故结实了林微。远山年长后心性多有变化,后回东吴家中求得家人谅解。受族中托付,仍然回到东越。
      信中告知,远山受的托付,正是尽可能在东越国寻得失传许久的制桑之术。远山并没有细说原因,凭只字片语撄宁猜到多与严家在东吴的处境有关。
      信的最后,远山书,他极为同情撄宁的遭遇,觉得东越王朝辱没了他的才能。他最懂有才无处伸的悲戚,劝说他离开东越,回到东吴。他还说,毕竟按照户籍,他本是东吴人,回东吴不过是回故乡。若是他愿意,严家将给予他最大的庇护和支持。
      撄宁阅完手书后一时迷惘,严家送来书简和书信,只怕是已经知晓他来自极北。当初的一念之差,造就了他欺君的局面。若是凭着往日里他和圣人的情分,这也许不过一件小事,三两句话就能过去。如今,只怕一时不慎或成催命符。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只能妥善收好,仔细想过后再做决定。

      新年伊始,圣人的功德塔开工,据闻,此塔要建九十九层高,一喻高入云霄直通天庭,一喻圣人王位长长久久。直至开工,功德塔之名未定,圣人遂于朝堂之上,命众官员讨论此事,尽快求得结果。
      朝议多次,未果。
      “禀告圣人。”出列的正是廷尉陆大人,因功德塔之名为能决断,圣人的心情欠佳,许多官员已不敢多言,只有陆大人如常,“臣闻,御史大夫大人于先王时期因写的一首好文章而被先王钦定为织造府令,臣以为满朝官员之中,唯御史大夫大人一人,可为功德塔取名。”
      陆大人话音刚落,其余朝臣皆颔首,同应。
      撄宁无奈,只能出列,言自己才疏学浅,并无好建议。
      圣人之脸色复差,不喜撄宁推脱之词。
      “撄宁,你自句吴起跟着寡人,寡人最知你文采斐然,如今之际,你是再不愿为寡人分忧了吗?”
      圣人之言重如泰山,撄宁无奈,急思之下,为功德塔取名:通天塔。
      圣人闻之,颔首,后笑逐颜开,赏撄宁黄金百两。
      通天之命既定,工匠们奉命赶工,日夜不停。
      不久民间有一则关于通天塔的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烈,最终传入宫廷中。
      “御医,妃儿的身子如何?”
      “禀圣人,妃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不能安眠。”
      “那就开些安眠的药。”
      “回圣人,药皆有毒性,妃夫人有孕在身,能不用药尽量不用。”
      “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待御医退下后,圣人问:“妃儿,可是有什么心思?”
      “并没有。”说罢神色间有闪烁。
      圣人追问:“妃儿,说实话。”
      “圣人恕罪,妾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事关御史大夫,妾——”
      “撄宁?”圣人的脸色不愉,“和他有什么关系?”
      “妾近来嘴馋,偶尔会差使妃辰小筑的宫人去民间买了零嘴,宫人回来对妾说起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听过古早时有一古国,曾建过一座高塔,塔未建成,国却被灭。那座塔的名字,亦为通天。”
      “谁敢胡言!”妃夫人的话令圣人怒极。
      妃夫人未敢再言。
      “你且休息吧,寡人先行回宫。”
      离开妃辰小筑后的圣人,只觉胸中一阵愤懑之绪无处发泄,他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怒火毫不消散。
      “来人。”
      “奴在。”
      “把史官给寡人找来。”
      圣人继位后很少见史官,他自小熟读历史,史书中所记之王,少有明者。
      “臣拜见圣人。”
      “寡人问你,通天塔可有史料?”
      史官一下瞬间就明了圣人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坊间的传闻他已知晓,且传闻是真。可通天之命,是御史大夫大人亲取。
      “怎么,你作为史官不知道?若是不知道,你就归家去。”
      “臣,知道。史料有载,摩耶国建通天塔,通天未成,国已覆灭。”
      圣人许久未言,史官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不敢挪动。
      “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史官哆嗦的退出永乐宫书房。
      撄宁之涉猎,举国也未有几人能出其右。暗卫曾来报,三年前东吴国赠重礼于他,前不久又赠之。若说三年前是因为撄宁权倾朝野之故,遂私下示好。可如今呢?难道不是应该赠厚礼于陆兴吗?圣人心中之疑虑高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信之,则重用之。
      若不信?

      纪江七年,圣人因通天之名问罪于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无力辩驳,庭间撄宁御史大夫之位被夺,命其在家中自身己过。
      一月后,撄宁夫人,上表请求和离。表中叙述婚后凄惨生活,妃夫人问其遭遇哭的难以自持,圣人亦觉撄宁有过,遂同意二人和离。
      又一月,撄宁府中一衷仆,前往廷尉府状告家主叛国之罪,此案因牵扯前御史大夫,廷尉大人不敢亲审,上报于圣人。廷尉府奉圣令搜查御史府,搜获东吴赠送的书简,东吴严家家主的一封书信。虽仅凭书信不能定撄宁叛国罪,但圣人再难正视撄宁。
      九月,原御史大夫撄宁,奉令前往句吴,督建通天塔。圣人曰,通天之名不变,塔在人在,塔亡人亡。
      天气转凉前,撄宁启程前往句吴,同行之人,只剩几名衷仆,小六,朱平,鲁石头,马房的老头。
      鲁石头跪在撄宁面前,一脸泪水:“大人,您杀了小的吧,若非小的带回陈阿三那狗东西,也不知害的大人这么惨。”
      “惨什么惨!”小六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鲁石头。
      鲁石头狠狠的甩了自己两个巴掌,跪着猛烈的磕头,头磕在石板上,响声渗人。朱平不敢劝,亦跪在一遍磕头,口中言:“小的同罪。”
      撄宁长叹一口气,御史府中只剩下他们,很快连他们也要离开。此情此景,他想起了蓬莱布庄,想起了丞相府。
      “起来吧,本官,不,爷不怪你。”
      鲁石头、朱平没有听见撄宁的话,不停的磕头。
      小六又是一脚,踹了鲁石头,也踹了朱平。
      “聋了吗?爷让你们起来!”
      二人总算听明白,站了起来。
      “以后的路不好走,许多人都已离开,你们也该离开了。”
      “不,小的不走。”鲁石头说。
      “小的也不走,小的曾发誓誓死追随大人。”朱平言。
      “再跟下去,可能真的会死,你们,不怕吗?”
      “不怕!”
      “不怕!”
      鲁石头和朱平的神色,令撄宁忍不住笑了笑,前路艰难,幸好并不算孤单。比起身边只有小六一人的日子,如今还算好。
      “那就走吧,句吴是个好地方,这回可以常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