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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因起 ...

  •   靠近极东之地有一座名为江城的小城。
      天下很大,城池很多,于是便有了许多还未被人知晓就已消失的小城,但江城不一样。人人都知道有极东之地的那座叫做江城的城,江城里盛产一种丝,叫桑丝,只有极贵之人才能穿上桑丝制作的服饰。可即便是极贵之人,也鲜少有人能日日穿着桑丝。
      桑丝之贵,超越了金银,超越了玉石,超越了一切可用作交易的货币。
      但凡贵重之物,必使人趋之如骛。很多富商寻了许多途径,试图得到制桑的奥秘,可千百年来,桑丝的产地从未更改。
      去过江城的人很少,传闻通往江城的路极为难走,要翻过很多座山,趟过很多条河,穿过很多片林子,百年前还有许多人尝试着前往江城,百年后的如今,随着江城难难于上青天的传闻越传越广,几乎已无人前往。

      靠近极北之地有一座名为老人山的大山。其实老人山早前并不叫老人山,它原本叫什么已几乎无人记得,人人都叫它老人山,它便成了老人山。
      老人山之所以叫老人山,自然是因为山上住了很多的老人。这些老人皆是晋国的功臣遗孀。北晋地处极北之地,常年冰寒,为了抵御终年不散的寒气,百姓们各自练就了一副强健体魄,于是几乎人人都是可以上战场的好手。几百年来,恰恰因着蛮横之力,北晋始终列于强国之中。只是,万事万物,强盛的久了,必然开始虚弱。骄傲的北晋人慢慢的染上自满的毛病,曾经因为冰寒而锐利的眼睛,逐渐失去了这份清明,终于有一天,因着一场战争,被他们从来看不起的南楚人打的灰头土脸,撤退了好几百里。
      这一场战争起于伊水之畔,终于石门山之脚,史称伊石之战。正是这一场战争,北晋多了一座老人山,传闻死于这场战争的战士多如牛毛,献血染红了整条伊水,战士的尸身铺满了石门山。战争结束的号角吹响之时,多少妇孺试图从死人堆里扒出亲人的尸首,最终都只能徒劳的跪在山脚下痛哭流涕。
      北晋的王下令,将其余散落的尸首都搬到石门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夜半之时火的颜色,看到的人都说,红的如同鲜血一般。许许多多的家庭失去了维持生计的男人,老弱妇孺躺在凋敝的大街上苦苦的哀求路人的垂怜,帝王下令将这些人一并送往山中,便有了后来的老人山。
      时隔百年,北晋并没有从失败中走出,曾经嫉妒骄傲的族落,因此沉默了百年。

      即将要讲的故事其实和上述的这些事情无甚大关联,之所以要谈起这些事,是因为有一个人,要从北晋的老人山,前往东越的江城。这个人,叫做撄宁。
      撄宁今年十四岁,长的很白很瘦,北国之地的阳光不甚强烈,北国的人都很白。但是北国的人因为风雪的摧残都长的很强壮,但撄宁不是,撄宁很瘦,尽管他很努力的吃,很努力的锻炼,终究无法成为一个武人。人人都说,撄宁不该出生在北国。
      撄宁很穷,十四岁的男人,在北晋,已经是成人,很多老人山长大的男孩子,都进了军营。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权势支撑是走不了仕途的,最简单的路子,就是军营,经历几年的厮杀,如果还活着,挣个校尉的头衔不是很难。可撄宁走不了这个路子,他杀不死任何人,他连牲畜也杀不死。
      撄宁只会读书,从漫漫丛书里他知道,要出头可以走仕途,只要进了门,这条路远比军路好走很多倍,至少没有刀光血影。那个时候的撄宁,还未曾见识过真正的仕途。可是这条路在北晋走不通,北晋没有文人,即便有,也是武人占着。
      撄宁想要活下去,从小到大,一个彻头彻尾活在嘲笑声中的读书人,他的野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北晋的冬天有多冷,怕是没有人比撄宁更清楚。老人山上很穷,终年被大雪覆盖,差别只在于雪的厚度是及膝,还是及脚。撄宁的书,是家里故去的人留下的,许许多多,他在很小的时候有人教过他认字,这些书大部分他都读过,一遍遍的。可光读书是不够的,还要会写。他没有竹简,没有笔墨,只有几根枯枝,以及漫山的雪。不得不说,撄宁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踏着雪迎着风,一写便是许多年。他很清楚自己的字写的不好看,很清楚枯枝和笔墨的力量截然不同,虽然难看,至少他能写字。有一天,如果需要写文章,他至少能写出可以让人阅读的文章。如此,便够了。
      撄宁离开老人山的那日,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要离开山头,离开北晋,前往无人踏足过的江城。之所以选择江城,也许只是一个冲动,至于撄宁而言,离开是一种必然,去往哪里却不是一种必然,只是他的世界实在过于狭小,他从书中读到的传奇之地似乎不过一个江城,从知道江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有一天要去看一看,于是,当决定离开的时候,江城自然而然的变成目的地。江城是一座很难走到的城池,但撄宁从未想过自己会到不了,既然他能从书中读到关于江城的只字片语,那必然是有人曾经去过,别人能到,他自然也能。
      夏季的老人山,是一年里雪最少的日子,不过薄薄一层铺在土壤间,错错落落,远远望去,很是漂亮。可是北晋的人从来没有觉得雪是一种漂亮的景致,反而觉得极为肃杀,大雪覆盖之下的土地上,往往藏着很多的尸首,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撄宁不喜欢老人山,连带着也不喜欢北晋。他认知里的北晋,是一个已然死去的国家。就如同老人山上的老人,充满了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仿佛一具具行尸,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里也许将迎来一场千年罕见的大雪,终将淹没这个国家。
      没有人知道撄宁的离开,因为这个少年离开时的样子,实在太像是每一日出门去捡柴,背着一个看似空空的竹篓子,沿着山径,一直往前走去。竹篓子里确实很空,有的不过一双备用的鞋子,以及三两本破旧的之乎者也。此时的少年还尚未知晓,行走是一件极耗钱帛的事情。当然,即便撄宁知道,也不会改变决定,因为他早已无从选择。

      这一路,很难走,撄宁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最初的时候,他还能记着日子,走的久了,时间之于他便失去了意义。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留心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北晋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荒原,大片大片的土地,没有人,没有树,什么都没有。他穿着皮靴从老人山出发,走了很久之后,鞋子破了,有雪渗进靴子里,脚因为寒冷和潮湿红肿,腐烂,但最终,在脚腐烂掉之前,他走出了北晋。
      走出北晋之前,他到过石门山,并不是刻意的想要去看一看石门山,不过是沿着荒芜的山路一直向着东南方向走。他自然走进过镇子,有过两次镇子的经验,少年随后避开了绝大部分的城镇,他长的实在过于瘦小,在某一个镇子被几个孩童扑倒,扯碎了背上的篓子,替换下来的皮靴被抢走,三两卷竹简被扯烂,小镇的人们站在廊前,看着这一幕肆意的欢笑,仿佛是一场极为好看的戏。对此,撄宁并不愤怒,这样的戏码他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回,很小的时候他还会哭泣,还会求饶,还会呼救,如今他会的只是站起来,扑一扑身上沾满的雪渍,捡起地上残留的几根竹简,抱起只剩下一团的篓子,继续往前走去。人们依然在微笑,少年却仿佛没有听见。
      这一场戏如果是发生在南楚,地上绝不可能留下几个竹简,那个时候竹简其实还算是一件值钱的物件,然而,对于北晋的人而言,并非如此。
      于是,撄宁改变了路线,尽可能避开城镇,不远离城镇,就这么,一直向着东南的方向走。
      百年前的石门山因这一场大火寸草不生,百年后的石门山依然白灿灿黑黝黝,白的是浅浅的雪,黑的是烧焦的土地,撄宁站在山脚下很久,看了很久的山色。
      而后他决定往南走,去看一看著名的伊水。伊水很美,极北之地没有水面,只有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河流,北风狂肆下的伊水,极为生机勃勃,仿佛是活着一般。撄宁从未有喜爱之物,看着奔流不息的伊水,他忽然觉得,是那么的喜欢水。
      沿着伊水一直往东,他很快穿过北晋,进入齐国的边界线。撄宁没有走进齐国,如果说理由,只有一个,便是害怕。转暖的天气,变软的土地,变黑的人们,都让他的心里生出恐惧之感。毕竟是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他从未见过不一样的风景,从未相交过不一样的人,害怕其实是一种极为正常的情绪,可是,撄宁不敢承认这份害怕,承认害怕是一件比害怕本身更令人恐惧的事情。撄宁小小的脸逐渐开始皱起,眉眼之间更见冷淡之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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