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老师》匿名君

4、新年

　　原来李澍去年暑假曾经在酒吧打工，因为她本人当时没有手机，不方便联系，酒吧老板把一个不知道哪个客人不要的旧苹果手机给她用了几个月，暑假结束后，死者用自己工资买了一部手机，这部旧手机就还给了酒吧老板，老板顺手又给了这个侍应生。

　　周爽看这小子的模样不像撒谎，又问：“你们老板呢？”

　　“老板到的晚，平时都得后半夜才来。”

　　“有你们老板电话吗？”

　　“没，有人找老板都是打到这里，老板来了再回电话。”

　　“那我们就等他到后半夜。”周爽摸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什么味儿！你给我换杯啤酒。”

　　趁着侍应生转身拿酒的功夫，同事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你还真喝了，查案子呢。”

　　周爽嘿嘿一笑，变魔术一样摸出卷胶带，迅速从酒杯上取了侍应生的指纹，又若无其事地塞回了兜里。“你们先走吧，我和小王盯这里就行了，明早9点到我办公室开会。”

　　夜渐渐深了，开始坐角落的几对小情侣被更多红男绿女所淹没，灯光和气氛，包括酒吧中的各种味道都变得旖旎起来，让人眼神迷醉。

　　王双大概之前一直是好学生，没见过这阵势，好奇地东张西望，颇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被周爽冰冷的眼风扫过，老实了。

　　零点刚过没多久，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直战战兢兢的侍应生如释重负：“是老板来了。”

　　周爽向骚动处望过去，团团的人群中，一个人从前门走进来，一路和人打着招呼，黑衣黑发，步履轻盈，仿佛随时随地会随着乐声起舞。

　　他似乎感觉到了周爽的目光，望过来，闪烁的灯光恰好经过他的脸。

　　周爽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心怦怦跳得厉害，握住酒杯的手收紧，汗渍在光滑的酒杯上留下清晰的掌印。

　　这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好像冰原上的夕阳，冰冷得仿佛不带温度，极清极艳，完全不是人间该有的颜色。而且你明知它随时可能消失，所以更迷恋此时此刻的美丽，徒劳地想抓住它，把这分颜色留在人世间。

　　王双扯了扯周爽的袖子，小声叫他：“副队？副队？”

　　周爽一惊，定了定神，低声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探探那个老板。”说完就向那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后半夜有点困，周爽站起来的时候微微有点眩晕，鼻端似乎飘过一阵极模糊的香气，清清淡淡的，好像之前见过的什么花，模样已经忘记了，就记住了这种香气。

　　黑衣人此时侧对着他，在和几个人说着什么，头略向右侧，似乎在专注地听对方讲话，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嘴角勾起，唇形完美得让人很想亲上去。

　　他对面的人大概也是受到了同样的蛊惑，不拿酒杯的那只手向黑衣人的嘴唇摸过去，黑衣人捏住那只手，放在唇边做了个亲吻的口型，然后松开，任由那只手怔怔地停在半空中，他又是轻轻一笑，转身，垂肩的黑发发尾微微扬起，荡开一片光。

　　周爽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和他撞上。

　　心跳如鼓。

　　他也老大不小了，谈过恋爱，和女人上过床，清纯的成熟的都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男人动心。想起白天那个当老师的同性恋，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个人了。

　　操，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他暗骂一声，办案呢，把那些花花心思都特么收一收。

　　他拦住了黑衣人的去路，掏出证件：“警察查案。这位先生，麻烦您跟我过来一下。”

　　说完心里又忍不住卧槽了一声，特么这么简单粗暴这完全不是我的风格。

　　但话已出口，也不能反悔，他硬着头皮顶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逼着自己直视黑衣人的双眼。

　　这人正面看更好看，尤其是眼睛。眼珠大而黑，湿漉漉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根根分明，眼尾还要命地涂了一抹红，飞入蓬松凌乱的鬓角，像刚刚哭过，带着脆弱的美感。

　　这双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周爽，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他开口：“那么，警察先生，我们到后面去说。”

　　周爽跟着他走进吧台后面的休息室，眼睛完全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腰腿。黑色的衬衫扎进黑色牛仔裤里面，黑色高帮皮鞋，显得他腰极细，腿极长，即便休息室厚厚的门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喧嚣，他的步子依旧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跳舞。

　　“警察先生，请问您需要我帮您什么呢？”

　　休息室只有一盏吸顶灯，没有迷离的音乐和灯光，周爽依旧有种仿佛在梦中的错觉，鼻端那种熟悉的香气萦绕不去。

　　对面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警察先生？”

　　一定是困糊涂了，周爽回过神来感觉非常不爽，口气生硬：“身份证。”

　　黑衣人惊讶地小声笑了一下：“哎呀不巧，我没带在身上，这可怎么办呢？”

　　“姓名。”

　　“顾止。”他微微侧头，眼中带着笑意，“顾名思义的顾，戛然而止的止，顾止。”

　　不知道是不是一度被这个男人迷了心智感觉太丢面子，周爽望死里查了青白大半个月，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借口跟去后头的小单间盯着顾止卸了一回妆。

　　就那一回让周爽确定自己的自制力还是很不错的。

　　特么这个男人素颜比化妆更好看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种美人和你独处一室，能忍住不扑的是真汉子。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这家酒吧上上下下清白得就像它的名字。

　　也是，顾止就是这家酒吧的活招牌，为他一个吻，那些人能给他买下整条街，他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不用做就过得十分滋润了。

　　而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周爽没有任何理由干涉。

　　这大半个月里头，其他几条线也在跟进。

　　死者父亲回国了，西服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领口袖口一丝不苟，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冷静克制的一个人，在看到那箱子玩具的时候却彻底崩溃了。

　　那些玩具都是他给女儿买的，没有一件是例外。

　　当初离婚是因为夫妻关系不和，女儿还小，就留在了母亲身边。父亲再婚出国之后也经常给女儿寄钱寄东西，还打过不少次电话，不过都是母亲接——离婚后，她再也没有让父女之间说过半句话。

　　她是如此恨这个男人，作为报复，剥夺了他和女儿亲近的所有机会。

　　死者身上的东西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周爽猜的没错，那几颗糖不是真正的糖，而是抗抑郁药，她脸上化妆品的成分检验也与她母亲的化妆品不同，反复对比确认是一家大品牌的专柜产品，其价格哪怕只是一支口红也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学生承担得起的。

　　彻查死者手机，找到一条购买记录，网购美工刀，备注中特意注明要姜黄色刀壳，收货时间在案发前一周。

　　另外还找到一个最近频繁登陆的论坛，是一个自杀者互助俱乐部。

　　目前所有线索指向自杀，准确的说，是有人协助情况下的自杀，只是因为没办法解释死者是如何到的那个二楼平台，因此无法结案。

　　至于胡益增那边，反馈毫无异状，就是眼瞅着一天天瘦下去，看来天天警察跟着，这个貌似风轻云淡的美术老师其实也有心理压力。

　　照这么说，我天天查顾止，他只怕也有心理压力吧。周爽摸摸胡茬，想起昨晚在青白看到的顾止，原本就脚步轻飘，现在走过人群简直就像一阵烟飘过，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大圈，妆容依旧明艳，但眼角眉梢明显带着疲惫憔悴。

　　既然青白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我干嘛还要天天去报道？把好生生一个美人逼成什么样子了。周爽自责。

　　他是公职人员，甭管顾止清白不清白，性别就决定了两个人不可能有未来。既然如此，他干嘛还要纠缠不休呢？趁着还没彻底沦陷，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但要说从此就不去了，又舍不得。见过这样的美貌，人世间其他颜色再不入眼，就像那句被各种影视剧小说用滥的话：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你一见钟情的人而已。

　　案件在继续查，生活也要继续。这起命案对学校师生们的影响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淡，大家慢慢地习惯了时常有警察出入这所学校，反正于己无关，该干嘛，还得干嘛。

　　新年到了，系里照例要发福利，通知所有老师到系办公室来领，每人一桶油两箱鸡蛋，代课老师也有份。陈光自告奋勇帮忙搬东西整理表格，然后顺理成章的留在了系办，帮着发东西。

　　小陈这么乐于助人，系办几位大姐都挺高兴，当着主任的面，把陈光使劲夸了一通。

　　陈光从早上忙到了下午四点多，东西发剩最后两份，一份他自己的，一份胡益增的——他竟然一直没来领。

　　“没给胡老师发通知吗？”

　　“在群里发的通知，我@了所有人，他应该看到了啊，别人可都看到了。”系办公室的小姑娘有点委屈。

　　系办几位老师都不太高兴，明天就放假了，东西领完，今天也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提前走，这个胡老师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要不，给胡老师打个电话？”小姑娘提议。

　　陈光拎起两份东西：“胡老师估计是没注意群里的消息，把他电话给我，我给他送过去吧。”他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我今天可提前走了啊，别给我告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