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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chapter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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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见状动作都一顿,目光不约而同看过去。
轻年男人恍然不觉地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胡乱揉成团,随手扔进餐盘。双手又老实垂搭在包前,似乎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缓缓抬头,露出了整张脸。
怎么说呢。
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丢进人群下一秒就会找不到。唯一勉强算得上是特点的就只有个瘦,比一般人稍微瘦点,下颌线清晰又流畅。
何炽看着这张普通至极的脸,心中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却越发强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男人目光缓慢扫过桌上三人,在略过何炽时,他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眼底滑过的一丝悸动。这丝悸动太深太快,只在帽檐滑过半空的瞬间,露出了一点点尾巴,狡黠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
但此刻他们对面而坐,而何炽又看得格外仔细。
“你们,也爱吃猪肉?”男人开口,声音小而哑,充满试探。
“爱吃”高烈意味深长接了句。
赵启笑了笑,眼睛瞥向男人怀里有些破旧的包:“你来这里找工作的?”
“啊?”男人似有些意外,随既点点头:“嗯,是啊,在村里呆不住,得出来找点事儿混着呗。”
“喔”赵启了然点头,点燃了一直夹的在指间的烟:“你叫什么?”
“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码头工作?”
“真的?”男人声音既惊喜又警惕,表情却不免局促:“可我没什么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
“没事”赵启打断他,瞥了眼他的细胳膊:“跟船跑货,年轻有力气,肯吃苦就行。”
“跑船?”
“是啊”赵启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声音都跟着变得飘了点:“我有个小厂,做点化工生意,正需要人帮着跑船。”
年轻男人听了也陪着乐呵呵地笑,之前的局促和不安松散了不少,眼底的警惕也淡了点,冲赵启讨好地伸出手:“那就谢谢老板,谢谢。”
赵启愣了几秒,抬手笑着跟他相握,上下摆了摆,打量了他一圈:“还没说,你叫……”
“我叫连江”年轻男主动开口介绍:“刚来渡口没多久,以后还要老板您多照顾。”
“连江”赵启念道,收回手,顿了顿:“好名字”。
两人说话间,高烈又撬开了一瓶啤酒,给桌上四人都倒了一小杯。
赵启率先举起杯,高烈随后,连江忙不迭地跟上,何炽眼睛在三人中间转了圈,最后才懒懒散散端起杯子。
“跟着我,保你以后吃香喝辣。”赵启先跟连江碰了一个,连江受宠若惊地干了一整杯表明忠心。
何炽本举着杯子在一旁看戏,谁料赵启的酒杯却冷不防拐了个弯儿,直冲他而来。
他看了眼手中被碰得晃荡的啤酒,没喝也没动。
赵启也没勉强,自然地又去碰高烈的杯子。碰完一圈后,一仰头把自己的那杯酒干了,擦擦嘴,起身道:“都吃饱了吧。”
高烈快速灌完酒,跟着起身:“嗯,好好了,赵哥。”
“好,吃饱了我去买单,一会儿带小江去咱们厂里逛逛”赵启边说边伸手去搭连江的肩膀,笑得亲切:“怎么样啊,小江?”
连江站起来,重新背上包,一副老实听安排的样子:“好啊,好啊,都听赵老板”。
何炽抬头看了这三人一阵,慢慢站起身:“没事我就先回码头了。”
高烈一听脸色就变了,正想开口说什么,被赵启夺了话:“行,到时候码头那块儿就你带小江去熟悉熟悉。”
何炽没回话,端起桌上一直没动的啤酒啧了口,摆了摆手,一手插兜,一手端酒往店外走去。
连江站在原地,看着何炽远去背影,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随既又快飞挪开眼,望向赵启买单的方向,恢复了低眉搭眼的老实样子。
***
等傍晚连江过来看码头时,何炽已经知道他就是赵启联系的新下家了。
走货的事下午在厂里事情都已经谈好了,眼下只用再来码头看看情况,确认一下路线,就可以走一小批货试试水了。
之前货是从渡口转到横丘由疤子联系下家,再走公海运出去。现在没了疤子,直接从渡口上船,一路运到公海上去,下家在公海上接头,再散货运输。
其实过程差不多,区别只在于货轮在横丘停不停,有没有疤子插手而已。
天快黑了,何炽跟连江两人走在前头,高烈跟后面,隔得不远不近,算放哨。
何炽边抽烟,边跟连江有一搭没一搭的介绍码头,目光忍不住有意无意往连江身上落。连江察觉到了,不过只冲何炽笑了笑,任由他打量没多问什么。
两人并肩走了会儿,码头的情况都说得差不多了,连江停下脚步,侧身伸手跟何炽讨烟。
何炽垂眼看了那只手几秒什么都没说,从兜里摸出烟盒,递了根给他,又掏出打火机,作势要帮他点,连江受宠若惊地摆摆手,抓过何炽手中的打火机,低下头自顾自点火。
帽沿再次压住他的半脸,啪一声,剩下的半张脸在火光中亮起来,几秒钟后,又在烟雾中暗下去。
连江仰头,把用完的打火机还回来,何炽抬手去接,正和连江那张微微仰起的脸撞上。
烟卷叼在唇间,微微扯动着那条不明显的细疤,暗红的火光在暮色中像趋一枚势待发的子弹,电闪雷鸣之间,轻轻射中了何炽的眉心。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就在送黄毛走的那天,在人头撮动的车站,这张脸曾经出现在吴光荣身边。
连江,就是吴光荣送走的人。
那也就是说……
何炽突然猜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连带夹烟地手也晃了晃,烟灰无声无息地空中抖落。
连江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变化,眸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面上虽还是一贯的笑,却明显少了几分畏缩讨好,眼神直勾勾地望探来,像要随时钩穿何炽的喉咙一般。
看到他这样冰凉锐利的眼神,何炽反到安心了不少,之前乱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两人正沉默地僵持着,不远处的高烈突然喊了声:“哎!”
他见两人停步,不免有些疑惑:“干嘛呢?”
被打断的两人齐望回去,何炽懒得回话,低头掸了掸烟灰,冲连江撇了撇嘴。他会意,抬手冲高烈绕了绕:“我跟何老板借根烟抽”。
说罢两人又转身,不过这次他们默契地错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何炽扔了手中还没抽完的烟,双手插进兜里,望着前方一言不发。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问。认出连江让他感到松快,让他有了盼头,知道这一切终将会在某一天结束。
他心里莫名升腾起种要解脱的畅快。这畅快让他神清气爽,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又走了一段,他似是累了,耸耸肩,抻直胳膊,抱住后脑勺,声音懒洋洋的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怎么想着来这儿干呐?”
“赵老板说能带我赚大钱。”
连江答得顺嘴,似早知道何炽会问这个。
随手扔了烟头,又拿眼睛不留痕迹地瞅他,似笑非笑:“何老板呢?”
“也是……想跟赵老板一起赚大钱?”
“我?”何炽笑了笑,抬眼望着面前快要沉没的太阳。半张脸隐进黑暗里,片刻后才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大概……是吧”
可连江还是听见了,他意味不明地勾唇,没再追问什么,冲何炽伸出手:“那……以后就一起发财喽。”
何炽低头看着他伸出的手掌,讪笑一声,不轻不重地回握:“发财,发财。”
***
走货的业务何炽上手很快。
可能是渡口这边的业务本身就被赵启他们盘顺了,也有可能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儿。总之,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接手,之后又跟连江试着走了几单,也都跑得顺顺当当。
赵启知道了很高兴,出手相当大方,对何炽也越发信任,连高烈都带着对他放心不少。
随着业务熟练,整个走冰环节在何炽眼前浮现,跟很多他留意到的细节渐渐串联起来,之前他想不通的事情也慢慢变得可以解释。
赵启他们确实是靠化工厂出货。
只不过货做好后,会打包扔进工厂后门的垃圾桶中,由提前打点好垃圾车,以拖运垃圾的方式将货送到老城区,跟赵全德家门口常年摆放的垃圾桶调换。
这样,成货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鱼龙混杂的老城区里。他们会再把成货分成小包,全部藏进赵全德老房子的墙壁中暂存,借助赵全德肉摊的气味掩盖。
跟下家确认好当月走货的量,拿到定金后,才会派人分批将货带到码头去,跟随货轮悄无声息地送到公海上去散货。
不过何炽没想到的是,这批带货的人,居然是渡口高中的学生。
是群十六七岁的孩子,基本都升学无望,父母对他们也不抱什么期望。只求他们安稳在学校呆着,那怕是抽烟打架混日子,混个毕业证就算完成任务,毕业了,就可以进厂打工去了。
高烈在学校混得开能罩着他们,平时就跟他们走得很近。所以当他告诉他们,只用稍微帮点小忙,就能挣一笔不少的零花钱时,他们一个个的都很乐意很。
运货时间一般固定在每周二、周三下午。
这些学生大多住校,高中课程紧,放假少。渡口高中为了方便住校生整理内务,规定住校生可以每个周二和周三晚上不上第一节晚自习。
所以很多住校生会选择周二或者周三下午上完课直接回家一趟,吃个晚饭,再顺带点干净的换洗衣物回校。
这些学生恰好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们大多是普通班的,班级管理松散。老师对他们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在学校不惹出什么事就行。
所以每个周二周三都溜出校门,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背上空荡荡的书包,混在成群回家的学生中,三五成群地走到老城区,吃一顿便宜的炒面或者炒饭,撬开一罐汽水,毫不在意地装上满满一书包的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穿过渡口的大街小巷,走向码头。
没有人会把学生的书包和运冰的包裹联系在一起。
也没有人会把放学后,喝着汽水,谈天说地的高中生和危险奸诈唯利是图的犯罪份子联系在一起。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想过,设想中本应天衣无缝,深思熟虑的犯罪环节,在实际中,其实漏洞百出,却又毫不费力。
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检查一个孩子的书包。
他们可能也不会想到,自己付出一切保护的人,早已成为了罪恶的推手。
所以那些学生成功了,且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