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小》恕鱼

50、chapter50

　　孟兆言似乎被何炽的话刺了一下。

　　他僵硬地板过身体，和何炽正对而卧。
　　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不知道何炽的眼眶为什么会有些微红。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何炽的眼睛，指尖刚碰到眼皮，手就被何炽一把抓住，送到唇边，极轻地吻了一下。

　　孟兆言沉默地凝视着他直勾勾的眼睛，觉得手上那块被亲过的皮肤慢慢发烫，像要烧起来一般。

　　他眼眶好像也被点燃了，跟着热起来，直到有滴眼泪无声无息顺着鼻尖落下。

　　何炽忽然闭口不语。
　　明明之前还在一直追问的人，此刻却又一个字都不说了。

　　何炽试探性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的脸贴着孟兆言的脸颊，无声无息地夹住那温热的眼泪。

　　孟兆言垂下眼，局促的视角中，他看到何炽闭上了眼，抿着唇角，睫毛微弱的颤动了两下，像某种不安讨好的小动物。

　　他莫名觉得心安，没动，只抬眼有些费力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心下有种奇异的温暖。

　　明明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不过是面前贴了一个人，到是像家了。

　　“何炽，兰姨走了。”

　　安静的房间里，孟兆言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语调没有起伏，声音毫无波澜，像死水一谭。

　　何炽猛然睁开眼，头往后仰，想看清孟兆言脸上的表情。

　　孟兆言没有和他对视，只留给他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天花板，仿佛刚刚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

　　何炽清楚地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血气，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孟兆言的呼吸和脸颊就一起扑过来。

　　他把头埋进何炽的颈窝，哑着嗓子，喃喃重复:“兰姨真的走了。”

　　何炽突然想起之前在码头时，他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脑海中回想起他当时急切又无助的声音。

　　那时候，老孟应该很需要他吧。
　　可他浑然不知，还那么和他说话。

　　何炽支出一只手，摸了摸孟兆言的后脑勺，缓了缓，声音低沉又愧疚:“对不起”。

　　“不……”

　　孟兆言只说了这一个字。

　　不用？
　　不是？
　　还是什么，他也没想清楚，只是下意识想拒绝何炽的道歉。

　　他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补齐。
　　只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松懈和疲惫:“何炽，我好累”。

　　何炽没说话，把他用力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算是应答。

　　他学着小时候自己生病时，刘小玉摩挲自己那样，一下一下抚摸着孟兆言的背。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实在嘴笨，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该说什么去安慰老孟。

　　但或许最笨的方法往往是最有用的。

　　孟兆言被何炽哄着一觉睡到天亮，清醒过来时，床上没人，门半掩着，厨房里传来咚咚的切菜声。

　　他起身往厨房走去，破天荒地看到何炽在做饭。

　　何炽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你起来了？”

　　“嗯”孟兆言走近几步，想看看何炽在做什么。

　　何炽“铛”一声把锅盖上。

　　孟兆言站在原地挑眉:“你会做饭？”

　　何炽转过身，腰靠在流理台上，耸肩摊手:“能吃”。

　　孟兆言瞥了眼台子上的有些混乱的东西，默了片刻，转身往浴室里走:“我去洗漱”。

　　“嗯，洗了快过来吃饭。”何炽回应得倒是很殷勤。

　　孟兆言眼角跳了跳，终究没说什么。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认真洗漱，在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后，就边擦头发边走回桌边。

　　何炽正坐在对面，低头吃面。

　　桌上还给他留着一碗肉丝面。
　　白色的面条上，铺着满满当当的一层肉丝，唯一的算是蔬菜的，是几粒葱花。
　　很有何炽的风格。

　　他没说什么，放下毛巾，也开始吃面。
　　味道还行，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

　　何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正看着他吃。

　　直到孟兆言慢斯条理地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何炽才收回目光，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机的一角，似乎有话要说。

　　他还没开口。
　　孟兆言放下筷子，先出声:“我要去趟律所”。
　　何炽一怔:“嗯”。
　　“好几天没去了，应该堆了很多事要处理。”
　　“好。”何炽点点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很轻:“我去码头”。

　　孟兆言抬眼望了他一眼，也道:“好”。
　　“要我送你一程吗？”
　　何炽有些发愣，捏住手机，下意识摇头。

　　孟兆言也没坚持，起身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身后，何炽坐在原处，突然出声:“要”。
　　“什么？”孟兆言扭头疑惑地看他。
　　何炽目光深深:“要你送我”。
　　“好”孟兆言应下来，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在车上没有说话。
　　车到码头停下来，何炽下车前突然对孟兆言嘱咐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兆言点点头。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跨出去，又补了一句:“没事也给可以我打电话”。
　　孟兆言眼中讶异，被他这两句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炽站在车外:“总之，给我打电话”。
　　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冲他摆手。孟兆言隔着车窗看了他好几秒，才把车开走。

　　何炽站在原处，双手插兜，目送孟兆言车远处。

　　又站了几分钟，才往敛起神情往平房走。

　　胖子碰巧出来抽烟，瞥见他，忙哒哒跑过来，告诉他一个消息。

　　刘鞭子走了。

　　何炽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而且他估计刘鞭子的惩罚应该也不止只是走人这么简单。

　　他接过来胖子递给他的烟，夹在指尖，并没有点燃，只眯了眯眼，随后继续往平房里走。

　　“炽哥，你早知道了？”胖子看他反应，有点意外。

　　何炽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微微点了个头。
　　胖子见状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码头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太常见了，多一个人少个人都不会不转，刘鞭子走了的事就像是水里冒的个泡，咕咚一声就了无声息了。

　　工人们该干活干活，该打牌打牌，日子还是照样过。

　　不过，刘鞭子的事之后，赵全雷对何炽好像又多了几分信任，不仅承诺要给他涨钱，还似乎有意让他接下整个码头的事。

　　何炽没应也没驳，只私下里把事一点一点交给胖子去管。

　　码头这个地方他已经不想呆了。
　　而且老孟也不喜欢他呆在这里。

　　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赵全雷还没有把老孟的那十万块钱吐出来。

　　何炽知道，赵全雷应该不差那十万块钱，不过是一直压着没有给他，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

　　但他没有什么心思跟他久耗。
　　只想找个时机尽快把钱要回来，然后走人。

　　何炽回来码头一个多星期，疤子就找上了门。

　　这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

　　何炽戳破了他和刘鞭子的事，断了他的财路，清了他的眼线，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个星期三的晚上，何炽刚刚跟孟兆言通完电话。

　　他的声音嘶哑又疲惫，似乎在律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但还是在电话里耐心和他说，让他星期五回去，他给他做饭吃，再顺便两人一起去医院看看王姨。
　　医生说她最近偶尔会的睁眼，只是意识还不清醒，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她醒的时候。

　　何炽低着头，一边踢脚小石头，一边一一应了。

　　电话要挂的时候，何炽开口本想告诉他，自己打算离开码头了。
　　但转念一想，还是等自己真正摆脱这个地方，再告诉他吧，便又住了嘴。

　　挂了电话，抬眼看到不远处，疤子带着二十几个人站在阴影里，见他望过来，反而慢慢靠近。

　　因为要和孟兆言打电话，何炽走得偏，这里四处漆黑，离平房那边很远，只自己站地这片有盏破灯，身后是海，旁边是几艘废弃的小木船。

　　疤子叼着烟走在最前面，神情似笑非笑，盯住他。

　　何炽站在原地没有动，等他们过来。

　　他知道疤子是来寻仇的，也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终究是有这一天，逃是逃不掉的。

　　更何况，当初疤子为了截走那批货，引他出去时，对胖子也是下了手的。

　　这个仇，他也得跟他寻一寻。

　　“哟，这不何炽吗”疤子站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故作惊讶:“啥时候回来码头的？”

　　“怎么也不说跟哥几个说一声。”

　　何炽把手机塞回兜里，冷冷地盯着他，没说话。

　　见他不接话，疤子收住假笑，掐灭烟头，目露凶光骂道:“怎么了？哑巴了？”

　　“妈的个逼，在这跟老子装哑巴，在赵全雷那不是他妈的很能说吗？”

　　何炽崩住唇，面无表情，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

　　疤子气得脸上横肉一抖，面目狰狞，话头一转，声音拔高了几度:“怎么？等着赵全雷给你撑腰？告诉你吧！赵全雷跟赵启那个孙子加一起，老子都不怕。”

　　说着从身边小弟手中夺过一根铁棍，在手中拍了拍，咬牙切齿:“谁他妈断了老子的财路，都得死！”

　　话毕，棍头直指何炽的脑袋，牙缝里又挤出一句话:“老子今天第一个就拿你何炽开刀！”

　　何炽吊起眼角，收敛下颌，终于开口，语气有点不耐烦:“要打就打，少说废话。”

　　他迎上一步，疤子身后二十多个人也跟着上前一步。

　　但何炽反应更快，趁疤子不备，几步靠近，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铁棍。

　　然后捏住他的手腕往后撇，人错到疤子身后。

　　疤子不防，痛得叫出声，挣扎着用另外一只手去抓何炽。

　　他冷笑，高抬手臂死死圈住疤子的脖颈，猛地发力，疤子登时呼吸窒息，面色涨红，一双小眼睛用极为阴翳地死死盯住他，还能活动的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迹，嘴角有白沫，口中说不出话。

　　疤子的手下见这阵势纷纷停住，一时不敢再靠近，只盯着这边。

　　疤子怒极，突然一脚伸到何炽脚后一绊，身子后倒，将全身的重量压到何炽身上去。

　　何炽被他带倒，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闷哼一声，手臂的力道不由得松了点，疤子趁机往旁边滚了几圈，脱离了他的禁锢，撑着地大口喘着粗气。

　　何炽当时就觉得不好，忙伸手去摸刚刚疤子掉落在地的铁棍，摸到后半撑起身。

　　小弟们见状又慢慢围了上来。

　　何炽虽然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没多久便落了下乘，疤子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学乖了，一个人躲到一边边抽烟，不过来，只在一旁看。

　　何炽不知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也不知自己挥出了几棍，打倒了几个人。虽觉得嘴里已经隐隐有了血腥味，但他依旧没吭一声，努力保持呼吸顺畅，视线清晰。

　　他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打不过这么多人。
　　但他的目的从来也不是要赢，而是要让疤子吃亏，还了欠胖子的账。

　　正当两方在困斗之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高亢的轰鸣声。

　　起初何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轰鸣声越来越近，车灯晃了晃他的眼，他才确定，是有人开着摩托车过来了。

　　来人带着头盔，夜色中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何炽虽认出那双眼睛的主人，却觉得很意外，居然是高烈。

　　高烈将摩托车扫了个尾，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横在何炽面前。

　　几个小弟不知这突然搅局的人是什么来头，只好停手，扭头去看疤子。

　　疤子站在一阵烟雾里，不知是不是站得远了，一时竟也没认出来他。

　　何炽不知道高烈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只将铁棒抵在身前戒备地注视他，做好了他会跟着落井下石的准备。

　　高烈没有下车的意思，扭头冲他低声说了一句:“上车”。

　　何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帮自己？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自己和他可没有什么交情，要硬说，算得上是交恶。

　　高烈见他没有动有点恼了，竭力压低声音，又重复一声:“不想被打死，就快他妈的上车”。

　　这回，何炽沉默了几秒，然后手脚麻利地爬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

　　疤子的小弟见他上了摩托车，怕他跑了，忙团团围过来。

　　高烈看着面前挤挤攘攘的人墙面沉如水，屏住呼吸，手悄无声息地捏紧龙头，不留痕迹地将四周扫了一圈，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走左边”。

　　他下意识往左看，见那边果真站得人松一些，两个去问疤子话的小弟正慢慢往这边走。

　　几个站在这面的小弟，像是察觉了他们的意图，刚想靠过去。

　　就听轰隆隆一声，高烈骑着摩托车撞开两个人猛窜了出去，几个想扑上来的小弟被车带惯性倒在地，拖出几米远。

　　电闪雷鸣之间，摩托车便擦到疤子眼前。

　　何炽侧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疤子。
　　在他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惊恐。

　　疤子后退两步扯了扯胸口的衣服，生怕这两人要冲自己来了。

　　何炽目光炯炯，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扬起来个狡黠又诡异的笑。

　　疤子还没反应，只看到什么东西朝他飞过来，下一秒是骨肉受到重创的闷声，他感觉头上铺天盖地的剧痛起来。

　　接着就是金属掉落在地的声音，头上有温热的血流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擦，掌心温热，指缝间看到了地上静静躺着着一根沾着血迹的铁棒。

　　忍痛抬眼，就看到微弱的灯光下，何炽那张得意至极的脸渐渐远去。

　　高烈自然知道何炽干了什么。

　　他心里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丝奇妙的赞赏，他没想到在这种逃命的关键时刻，何炽都不忘反咬疤子一口。

　　竟能瞅准机会将手中的铁棍，甩到疤子头上去。

　　怎么说呢，真是个他妈的难得的狠人。

　　直看到疤子抱头跪地鬼哭狼嚎的反应之后，何炽才满意地回过头，眯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前路。

　　他耳边有夜风呼啸，嘴里有压不住的血腥味，胸口，腰上，小腿都传来剧烈的疼痛，知道应该是骨折了好几处。

　　高烈一路没有说话，抄了小路，把摩托车开得飞快，呜呜地径直开进了赵启化工厂后门。

　　看到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时，何炽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高烈会出现，应该是赵启的意思。

　　毕竟，当初疤子截的，可是赵启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