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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chapter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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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兆言风尘仆仆地赶了一路,从渡口到疗养院,到昌河,再回来,他的车就没有停过。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休息,奔往疗养院处理兰姨身后事和回到昌河下葬的那些记忆,好像被人刻意搅乱一般,乱糟糟散落在大脑深处,完全凑不成一段。
他眼底布满血丝,大脑昏沉麻木,身体僵硬饥饿,全凭本能在勉强支撑。
这一路他马不停蹄,不敢停歇。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见何炽,太他妈想了。
可当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家门,迫不及待地将房门推开时,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整齐的床单,让他有了短暂的困惑。
人呢?他去哪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靠近衣柜的那侧,躺着一个睡得不安分的男人。
温热又结实的身体,缩在被中,心事重重,不敢转身,不敢正眼看自己。
他明明记得,曾对何炽说过,自己很快就回来。
可为什么何炽还是不在了呢?
为什么他没有乖乖在家等他?
孟兆言绕到床边,站在何炽睡得那侧,弯下腰伸手无意识地扯平了整套上的一条皱纹。
身后衣柜的门是开的,他敏锐地发现,衣架上少了一件大衣。
他沿床坐下,掏出手机,给何炽拨了过去。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匆忙接起,何炽的声音有点紧,显得有点小心翼翼:“喂?老孟?”
“你在哪?”他竭力克制,平静地问。
“我在……”何炽突然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回答,生硬地叉开话口反问:“怎么了?”
“你在哪?我来找你”孟兆言的声音头一次显得有些急躁,他猛站起身,在床边不安踱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要来找我?”何炽听说孟兆言要过来,当即慌神,急切拒绝:“不不不……老孟……我……我忙完手上的事,马上就回去,好不好?”
“可我想……”孟兆言还想再说点什么。
“你别来。”
何炽明确拒绝,轻巧地打断他,孟兆言僵在那里,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好几秒钟都卡不出来一个字。
他突然有些颓然,心中莫名委屈,手指在手机背面无意识地敲动。
何炽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此刻有多想见他一面。
“老孟?你……”
电话那头何炽似乎也察觉出点异样,好像在努力解释什么,但孟兆言耳边只剩下嗡嗡声。
他的思绪早已飞远,在被拒绝的那刻,他就感觉自己周遭的一切就开始慢慢崩塌了,仅存的意识指挥他说了一个字:“好”,然后按掉了电话。
手机从手中滑落,他重重地倒在床上。
巨大的疲惫从身体各处速涌上来让他沉溺。
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勾了勾,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感觉自己精疲力竭,费了最后一点力气把脚也抬上床,侧身蜷缩身体,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轻轻往枕头上缩了缩。
那里似乎还残留一点有何炽的味道。
之前散乱的记忆,在他闭眼的那刻,飞快地脑海中拼凑起来,走马灯般一幕一幕重复上映,异常的清晰鲜活。
疗养院病床上白布下盖着的脸,火葬场工作人员没有起伏喋喋不休的引导声,没有一张正经照片的骨灰盒,和昌河那边林立着一个又一个坟头荒山。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脸湿了。
但他也没有睁眼,只将整张脸埋进何炽的枕头中,大口大口的喘气,过度用力让他有些缺氧。
他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心跳和呼吸似乎也变得微弱,好像也被掩埋在昌河的那座荒山里,和兰姨,和他们一起躺进地下。
是啊,他也本该早就躺在那。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的话。
可他偏偏连个正常人不是。
随着旧友的逝去,他人生的痕迹被时间一点一点轻描淡写地抹掉,只剩下的一个从来没有被世间接纳过的怪物躯壳。
这样的人生,真是个沉默又恶毒的诅咒。
而现在就连何炽,就连他,都不见他。
孟兆言的电话挂得太快太仓促,何炽就听见一个“好”然后就忙音了。
他愣了几秒,气急败坏地对着电话连吼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里莫名慌起来,下意识攥住手机,拔腿就想往家里跑。
可刚跑了没几步,就瞥见不远处,刘鞭子叼着烟,慢悠悠从平房中走出来了。
“妈的妈的妈的!”何炽来回摆头,犹豫地看向家的方向,又看了眼快要走远的刘鞭子,连骂了好几句,气得要跳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守了好几天,一直在等刘鞭子这个落单的机会。
如果这次不上去问清楚,下次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
可偏偏老孟那边又……
他咬紧牙关,垂头扫了眼黑屏的手机,随手放进大衣兜里,深几口气,按压住心底的不安,盖上卫衣帽子快步跟上去。
每一步都轻巧而坚定,像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他在心里不停地在重复一句话。
老孟,你等等我。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想隔空告诉谁。
何炽身手好,很轻松地就将刘鞭子拐进巷子角落。
刘鞭子本来挣扎得厉害,瞥见他衣角后,像是认出他来了,半推半就跟着他走。
两人到了一个废旧的仓库,这里很偏,平时基本没人过来。
何炽心里急,手上动作也没客气,将刘鞭子往仓库里一翻,随手抄了根绑箱子的塑料带子,捆在他手腕上,反手麻利地把大门的锁撂上。
刘鞭子被猛的一推,踉跄了好几步,最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他干脆顺势身子一软坐下来,心里又气又恼,不好发作,硬挤出了一点笑讪讪看着何炽:“炽哥,你这是干嘛呀?”
何炽没抬眼,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叼在嘴里,蹲下来沉默地和他对峙。
刘鞭子被他盯得发怵,笑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不是,炽……哥,有啥事……你就说。”
何炽一口青烟吐在他脸上,哑声:“货在哪?”
“什么?”刘鞭子迷了眼,心下一惊。
何炽将烟头一掐,扔地上,上脚碾了碾,仰头吊眼,淡淡重复:“我问你货在哪?”
刘鞭子霎时间反应过来,但面上还强撑着:“什么……什么货?炽哥你说什么呢?”
何炽看出他在装傻,彻底没有了耐心,还蹲着就直接猛挥一拳招呼过去。
刘鞭子不防,被一拳打到在地,脸顺着地面上擦出一大道口子,顿时血流不止。
他吃痛得大叫,半弓身子,费尽力气仰起来,往后缩了缩,大声咒骂:“何炽,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日你妈!”
何炽满脸麻木听着他的咒骂,撑住膝盖站起身,向前提了一小步,刘鞭子被吓得立马哑声。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刘鞭子。
眼下的人,双手被捆,血污和灰混在一起,糊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因咒骂,显得格外狰狞怨毒。
何炽没有丝毫怜悯,抬起腿,对准刘鞭子的胸口又是窝心一脚。
其实他遇到老孟后已经很少动手了,因为老孟不喜欢。
今天这一拳一脚倒像是热身,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暴戾的因子全都被激活,脸上发热,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
刘鞭子闷哼一声,再次被踹到在地,费力挣扎几下,再起不来身。
只能蜷成一团,脸贴地面,拼命提眼,惊恐又怨恨地瞪着他。
何炽眼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慢慢脱下大衣。
最后问了一次刘鞭子这个问题:“那批货到底在哪里?”
刘鞭子眼神从之前惊恐变得复杂,嘴巴哆哆嗦嗦,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觉得今天的何炽有点不一样。
以前他也见过何炽动手,戾气极重,挥起拳头来又稳又重,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种不管不顾。
但今天的何炽,面无表情沉默阴冷,从前的戾气全被压在眼底,眼底漆黑一片让人捉摸不透。
在刘鞭子出神的间隙,何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差,仅剩的一点继续询问的耐心也彻底消散,此刻想速战速决。
于是他看着刘鞭子陈述:“你不想说”。
不像是疑问,更像是个判决。
刘鞭子登时一激灵,瞳孔收缩。
眼神死死跟着何炽,看着他往一旁的杂物堆走去。
何炽迟缓的动作,让刘鞭子感到极度不安。
生物在危险环境下固有的本能全部觉醒,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提醒他快逃。
但他没法起身逃跑,只能瞪大眼定定看着何炽在杂物堆里扒拉。
直到何炽掏出来一根带着铁钉的木棍,在手中掂了掂。
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防线瞬间崩溃,大喊了一声:“炽哥”。
何炽停下来。
“炽哥”他又喊了一声,带着哭腔:“我说”。
何炽转过头来看他,定了几秒,将手中的木棍扔回杂物堆。
慢慢走过来,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
“货……货被疤子弄走了”刘鞭子垂下头小声:“他找我,要我看着你,他好动手。”
“他说只要我看着你,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笔钱。”
刘鞭子说完这几句,忙仰观察何炽的表情。
见他脸色极冷,忙话音一转,急切辩白道:“真的,炽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也不想的,都是他逼我,他说我不做,就打死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何炽没说什么,只收回手机,将录音保存。
眼角余光掠过屏幕,瞥到刘鞭子的脸。
满脸血污和眼中惺惺作态揉在一起,显得有点可笑。
他没再管刘鞭子,沉默地将大衣重新套在身上,打开仓库门走了出去。
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猜得差不多,那批货确实是疤子截的。
刘鞭子是内应,胖子被打应该也是疤子找人干的,为的就是把他骗走,好趁机下手。
至于说动机,疤子到底是为了报复赵启,还是因为和自己之前那些私仇
这些细节,他不在乎。
眼下最重要的是,事儿已经弄清楚了,该去找赵全雷要个说法了。
既然是刘鞭子和疤子搞得鬼,总不能就他一个人吃这个闷亏。
而且他还记着呢,赵全雷拿了老孟的十万块钱的事。
这些都得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