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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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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夜晚十二点,孟兆言短信回过来一个【嗯】。
何炽盯这个嗯盯了三分钟,心里莫名泛潮,搅得他有点乱。
思来想去还是爬上货箱堆,给孟兆言拨去个电话,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
“喂”,孟兆言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明明刚才满脑袋的念头,现在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何炽才干巴巴挤了句:“还没睡啊?”
他这边头站得高,顶着水面上吹来的大风,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在风里飘。
“还没,还有几份卷宗要看”
“你……早点睡”何炽漫不经心地一节一节往箱子下跳。
咚咚几下,脚就挨了地面。
“嗯,你也是。”
两人沉默几秒。
何炽突然有些沮丧的发现自己既不擅长调情,也不擅长装傻。
“老孟”他忍不住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绕衣服上的绳子。
“嗯?”
“我打算就在码头干了。”
“我知道”
“还有呢?”何炽一脚踢飞脚边的空罐子,心里空落落的,坠得慌。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打这个电话究竟是想听孟兆言什么,但肯定不是一句简单的【我知道】。
“你早点休息”
“……”
“老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何炽心一横,脱口而出。
“没有”
那边孟兆言的声音突然清楚不少,显得低沉有力,应该是坐直身子在回电话。
“你想做什么就做,我等你回家。”
我等你回家。
这话让何炽那颗翻来覆去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他嘴角挑起,像个孩子样明快地回了声:“好嘞”。
孟兆言那边也跟着狭促地笑了笑:“这回再能早点睡吗?”
“能”
*
应下来赵全雷的事,何炽也不含糊,第二天去把送快递的工作辞掉了,打算全心全意管理码头。
其实码头这块的事说简单也简单,看管好来来往往的货轮就行。
不管是送粮食还是送矿石或者送些化肥,跟运货的人把数目核对清楚,卸货装货,再把船送走也就完了一单。
不过麻烦就麻烦在船多人多,事情杂。
渡口位置好,比起横丘离公海远了点,但是中间有大河经过,有些走内河的货多要先来这再转道出海。
且来码头的货也不仅是一家的,各行各业都有走水路的,不过赵启雷嫌烦不愿意接些生鲜冷冻的运输,到是省了些麻烦。
好在何炽自己晚上看过货,有经验,加上胖子帮忙跑前跑后,勉勉强强是把这一大摊子给盘下来。
乱七八糟的事大概理出个头绪,除了开始一个星期,后面干得也算有条不紊。
正中午走一批货的时间久,何炽没顾得上吃午饭,好不容易搞完了,摘掉手套准备去叫胖子一起吃饭。
在船边转个身的功夫,眨眼就没见到胖子人,打电话也没人接,他耐不住啧了声,皱眉看着手机,这小子最近越发神出鬼没的。
想了想,自己转身提步往小吃街那边穿。
没料到刚拐到平房后头,就看到胖子和疤子蹲在那儿抽烟。
这两天有几船货是走到横丘的,疤子有时候也会过来盯货。
何炽站那没出声,到是胖子先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忙站起身笑着招呼:“炽哥,忙完了?”
何炽瞥了眼他脚边的三四个烟头,疤子蹲在一边没抬脸,食指按住烟管烫地上的枯草。
“吃饭去?”
“走走走”胖子麻利灭了烟,拍拍手上烟灰和疤子打招呼:“疤子哥,我先吃饭去了”。
疤子垂着脑袋冷笑两声,算是个回答。
他和何炽现在也算是在共事,两人结过梁子,谈不上什么好,也就这么不咸不淡,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
胖子见状拉何炽手腕往前走,何炽跟走了几步,忽然头望了眼疤子。正撞上他仰头,一张布满横肉的脸,眼中猩红,明明面对这边,眼神却不知飘在哪。
他隐约感觉不对劲,回想起来那天他在赵启车上的模样,心里一震,努力回忆刚刚撞到胖子和疤子时的场景。
没有看到吸管之类的东西,也没有闻到那个味道。
他今天应该没有碰冰。
他暗地松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但凡碰了冰的,人就算是废了,根本再回不到正常人。
疤子目前那样儿,只怕早就是人五人六疯疯癫癫的。
左手边胖子精神挺亢奋嘴巴一直在说话,说是昨天和几个守夜的打牌赢了大钱,嚷嚷着要请何炽大吃一顿。
两人一路来到经常吃的店,让老板娘炒了几个菜。
围桌坐下,胖子拿起子要开啤酒,被何炽按下来:“下午还有事”。
胖子手一旋打个太极:“嗳,没得事”。
“砰”一声啤酒瓶盖弹开,酒气从绿色的瓶口散出来。
胖子作势要先给他倒酒,被何炽拦下来,他也不恼,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一口下去喝了大半,长长啧了一声:“舒服了”。
菜恰好上来,何炽看他那样子好笑:“这么冷的天,你也他妈不怕凉?”
“你不懂”胖子眼神一转:“酒才暖身!”
何炽夹个虾,晃了晃没塞进嘴,嘱咐:“你离疤子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胖子尾音拖得长,又一口将剩下啤酒干了:“这不是跑船嘛,哪有不打交道的”。
何炽吐掉虾壳,忍不住补一句:“你他妈跑船就跑船,人离远点”。
胖子瞅他笑起来:“哈哈,得得得,我都听炽哥的”
“你还怕他把我给卖了?”
他不在乎的态度让何炽不大高兴,眉头拱起,要垮脸,筷子并拢一放,还没说话。
胖子先察觉,摆手打岔:“没事儿,我就是随便应付他,放心吧,啊!”
“来来来,吃菜吃菜!”
何炽见他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心里暗自琢磨,以后横丘的船多让刘鞭子帮着去跑,把胖子岔开点,省得他再和疤子接触。
夜里他起来尿尿,顺眼看了看手机,1点40分。
记起来2点还要到一艘船,平房里头等着搬货的几个工人还在打牌,他担心出什么篓子,打算自己先出来巡视一翻,督他们把这船货送走了再继续睡。
刚尿完,风小了些,顺势爬上旁边的一只待港的船上检查。
忽听到船尾甲板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此刻夜深四下安静,人声显得格外清楚。
这两人像是也不怕人知道,吵架声音越来越大。
他挑眼,怀疑是守夜的工人扯皮,悄无声息靠近些,覆手往下听。
“我再说一次,这次的货我要全程跟!”
这个声音尖锐,是少年变声期刚过特有声线,言语中带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赵哥说了,货送到横丘之后再由你接手!”
何炽认出来这个声音,高烈。
细看脚下这艘船,是赵全雷自家的小货船,今天晚上三点是要走一批化肥,他没记错的话,这批化肥应该就是从赵启那个厂子里出来的。
高烈现在过来,是在帮赵启盯货。
赵启化工厂每月也有不少货是走水路,应该是图他叔叔的便利,不过他来码头有段时间了,倒是从来没在这片儿见过赵启本人过来,一向都是高烈帮忙盯的。
看来这个高烈很得赵启信任。
“放你妈的狗屁!”这个声音浑厚低沉,中气格外足。
“老子才不管赵启他妈说了什么,这船的货,说是老子跟就是老子跟,谁他妈都别想插嫌手!”
何炽心下一登,无声挑起嘴角。
这个声音,他好巧不巧也认识,疤子。
现在船下两人吵架的这个架势,到是让他想起来以前蹲在老城区时,见过的两条野狗为一块烂骨头打架。
“是吗?那我问你,为什么但凡你跟货,十次有九次漏了货?”高烈不甘示弱,声音冷冷的。
“你他妈问我我问谁去?”疤子冷笑两声,耍赖:“船漏货你他妈问船去,你问我?”
“不是你动手脚船能漏?”
“我动手脚,我他妈动什么手脚?嗯?你说啊,有他妈谁看到了?”疤子回得胸有成竹,似乎笃定高烈手上没有什么证据。
高烈果然半天没接腔,两人沉默下来。
何炽听得没意思,没有惊动两人,背手慢慢脚步极轻地往船前挪。
他才不管什么漏不漏货的事,赵全雷的船只要是正常离港的就行,反正是疤子在跟船,离港的时候货没少,跑船中间漏了货,扯不到他头上来。
赵启自然会去找疤子。
再说,这两人吵架,在他看来,就是狗咬狗,听个叫就行了。
按高烈说法,赵启和疤子这两人估计也算是积怨已深,想想也是,毕竟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何炽跳下船,往平房那边靠。
已经到两点了,搬货的工人从平房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嘴里还说些不着调的诨话,见到他站在门口盯着,都客客气气打了声招呼,就散开各自做事。
远处,水面上响起“轰隆隆”的器械声,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
何炽眺望远处,货轮明亮的航行灯划破沉寂的天空,缓慢行驶而来。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光,四周天色极黑没有月亮,灯光将船舶的影子打在水面上影影绰绰,明暗不清。
不知哪里来的一个易拉罐,在他面前被风吹得打旋儿而过,他看到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抬手,一小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安静地落在他掌心。
下雪了,他呼了一口热气,瞳孔缩小,眼底迸出一道微光,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他突然想到,也许赵启走冰,走的就是眼前这条水路。
想着他忍不住嘴角抽动,咬牙握紧拳头。
倘若是真的……
妈的,这群渣子,竟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脏事!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肯定不是一个赵启就能成事的,高烈,疤子,一个都跑不了。
不过,赵全雷知不知道,他不确定。
毕竟,一来赵全雷不像是会沾那些的人,二来只凭着码头这点生意,他都算得上是家大业大,用不着去走歪路子犯险。
可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呢?又是怎么送过来的?走水路送去哪里呢?
何炽深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他眯眼,沉默地抽了根烟,看着船忙上忙下的工人暗自思忖,这件事,还是急不得。
*
写字楼。
律师事务所。
“孟律师这是你上午要的卷宗,我整理好了”前台小姑娘把资料袋递过来。
桌前的人正垂头专注地看一份文件没接,只客气回了句:“谢谢”。
见孟兆言没下文,小姑娘识趣的把资料袋轻轻搁在办公桌的一角:“那我就先放在这儿,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嗯”
孟兆言依旧没有抬头,小姑娘心里叹口气,摇摇头轻手轻脚走出办公室。
一个八卦同事端着咖啡杯凑过来,拱拱肩,眼神飘进里面:“还在拼?”
“可不是嘛”小姑娘也顺眼看进去,一身西装认真工作的男人散发出无尽的魅力。
“最近孟律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咬了咬唇:“总觉得工作起来越发拼命了。”
“我都被害得跟着加了不少班”,小姑娘忍不住小声抱怨。
同事喝了口咖啡:“也不算,孟律师嘛,我听人说在之前公司就是个拼命三郎”。
“那也没这个拼法吧……”小姑娘微微张唇,面露苦色。
“谁知道呢”同事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说不准上升期,缺钱了呗。”
“缺钱?”她瞪大眼:“怎么可能……”
“哎……”同事压低声音,满脸高深莫测:“我只跟你说啊,前几天,咱所里老王,说是在医院见过孟律师”
“医院?”
“可不是……就是渡口中心医院,还是ICU外头呢,老王他丈母娘前几天不是中风嘛。”
“喔喔”小姑娘点点头,记起来王律师好像是因为这事请过几天假。
“所以说……孟律师这么拼八成也是……”同事话说了一半,冲她使了个眼神,意味深长地走开了。
小姑娘点点头,一抬眼,发现孟兆言早已搁下钢笔,双眼正注视这边。
她吓了一大跳,脸颊迅速飞红,几乎要叫出声。
不过,下一秒他就挪开了视线。
还好还好,他应该没发现什么,她拍拍胸口自我安慰,看到孟兆言举着手机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对这边。
不过此刻的孟兆言确实没有什么心思去留意办公室外两个女人间的闲话。
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接连不断凸起的高耸的规整的大楼,被毫无暖意的冬日太阳照出干瘪瘪的白光。
他抿唇蹙眉,眼神凝重,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个突然而来的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
长期照顾兰姨的护工特地拜托服务台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转告他,兰姨快不行了,请他无论如何去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