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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军 ...

  •   颐渊的脸色黑了下去。

      小伙子感觉不妙,试探叫道:“殿下?”
      “殿下呀?”
      “殿……”

      “这破村连个唱小曲儿的都没有,你们想活活憋死我吗?!”
      这一句话明显比之前的语气都要重,却听得小伙子松下一大口气——遇见这种事,会生气的人才是正常人,就怕那些笑里藏刀的。

      他歉意地挠挠脑袋:“谭大人那边已经告知了,村长叫我来通知殿下一声,放心啦,不会耽搁太久时间呀。”

      “我信你个狗屁!”颐渊骂人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去了,他盘腿坐在木凳上,一身红衣像是被煮熟了的虾,把好吃懒做的闲散亲王表现得淋漓尽致,指着门口道,“滚!快想办法早点完事!”
      兰花指小伙“如愿以偿”地撅着屁股滚了。

      见人滚远后,颐渊才去把藏在床底的白貂掏出来,白貂原本生得高贵,在沾上灰后,用两只圆滚滚的黑色眼珠盯着他,模样颇为有趣。

      “话都听见了吧?”
      “一字不落。”白貂慎重地点点头,“这足以证实我们之前的猜测了,小皇帝明面上让你来祭祀,但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他是要以祭祀为借口,借你推波助澜地完成别的事情。”

      “这样吧,我这边你就别管了,去看着老头,我怕他一不小心被弄死了,记得别被人发现,发现了就装傻,然后叫我来捞你。”颐渊打了个响指,迎上白貂那逐渐生无可恋的表情,一把拧起它的后颈皮来到窗边。
      “安排完美,贱贱,走着——!”
      被扔出窗户的白貂:“……”
      呸!

      谭泽雯压根就没在客房里好好呆着,虽然他总被那混账殿下叫“老不死的”,但头脑却格外清明——临到祭祀前天丢了神相?怎么可能这么巧,当哄小孩吗?

      更何况是那位主帅将军的将军庙。

      他独自站在宅院中,手里摩擦着一枚已经斑驳了的印章,抬头便是四方八正的夜空,除此之外,还有两道高耸的黑色城墙夹在左右两侧,很是厚重,像是要把天都给戳下来。
      那位将军曾下过死令,三道城墙,每一道城墙之间都要留有一座村落监管维系安危。可就在十年前,最外围的村民们受到部分异姓王的怂恿,为了子孙后辈能重新回到中原,趁先帝病重,私自砸破最外围城墙。
      谁也不知道砸开的城墙境外有什么,那些村民的后果是都死了,更没有人赶上前重新修建城墙,边塞上,如今只剩下两座城墙,和鸡宝村还在恪尽职守了。

      边塞干冷,风一吹就有刺痛的感觉,也早就将那得到延后消息的烦躁心情给掩盖下去了,谭泽雯睡不着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他作为一位从小下养在高墙瓦院下的公子哥,整日里除了背背书,就是跟着先生谈论江山社稷。
      圈养的小孩金贵,却也缺灵气,看上去总是病殃殃的,有一年的除夕夜里他突发高烧,叫来一干太医都没用,眼瞅着快要把人给烧去见祖宗的时候,那传说中的银甲军回城了。

      霜雪卷着寒气,仿佛带回了边疆和遥远境外的味道,很冷,也很森然,和所有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

      对那时候的大宸而言,银甲军是国之利器,人人敬畏,可对那时候的谭泽雯来讲,坐在银甲军最上头的那位主帅,是亲人。

      这位将军舅舅仿佛有通天的本事,连妖怪病魔都害怕他。谭泽雯依稀记得那偏瘦的身影就这样穿着战袍在外面守了一夜,半睡半醒中闻见了一些草木的香气,一觉醒来,浑身上下的难受劲儿便突然消失了,甚至还能活蹦乱跳的。

      他娘认为他和这些东西有缘,便找来弟弟说把阿雯弄进军里去锻炼身体,免得书没读完,先变成了个药罐子。
      将军舅舅听后没说别的,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毕竟是关系户上道,和那种正儿八经地通过层层选拔上来的人诧异甚大。银甲军中哪怕只是一支小小的骑兵,拉出来单独看也是有颇有一身本事的,从军的第一天,谭泽雯便被刀枪弄得狼狈不堪,全身上下的骨头差点集体错位,只好屁颠颠地回家瘫上一阵。

      别人都笑他:“小朋友怕是来演杂技的吧。”
      “小少爷,下次打仗,我去帮你要一匹小白驹来,跟在后面可好?”
      “小吉祥物……”

      只有舅舅会在笑他的同时握住他拉不开弓的手说:“脚,手,背,眼,都得用一起力,但不能只靠蛮力。”

      谭泽雯恍然大悟,认真问道:“那该怎么用巧力呢?”
      “简单。”舅舅扔下一筐箭,随手点了一名亲卫,“多练练就知道了,你来陪他,哪儿不对就打哪儿。”
      “……”

      自己究竟是如何从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们手中活下来的?

      当时觉得被亲娘坑入了贼窝,可如今回想,这是分明是他百年来最为洒脱快活的时光,不用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也无需担惊受怕丢性命,毕竟天大的篓子在这些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直到后来骁勇的银甲军于荒原全军覆灭,不知死活,从“战神”变成“鬼神”,落为平民百姓乃至皇室贵溃口中最为禁忌的存在,而那位能和始皇帝平起平坐的将军没连衣冠冢都不曾有,只能在荒凉地带被供上一座残破的庙。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谭泽雯拢了拢身上的冬衣,看了眼发黑的城墙,哈出一口白气,再次紧了紧手上的印章——那是当初舅舅留给他的帅印——打算回屋睡觉了。

      这一晚,夜色浓厚。

      次日寅正四刻,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颐渊却突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全身,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拉出来。
      老毛病了。
      “灯!”他先喘了两口粗气,然后大叫道,“快把灯点上!”

      但白貂已经被他支去看着谭老头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回声。

      颐渊喊了好几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黑夜里,他瞳孔如火,满眼血丝,简直和白天判若两人,紧盯住了木桌上那已经燃尽的蜡台,嘴上不知轻声念了什么,下一刻,蜡台凭空燃烧起来。
      不止是桌上的蜡台,那跳动的火泛着凄惨诡异的白光,似是有生命,流动到了桌上、地上,水流一般的延展开,仅仅眨眼间,整间屋子的地板都被火吞噬了。
      颐渊的面色被火光承得阴暗,他掀开被子,直接光脚站在火焰上,火焰立马顺着他的腿亲昵地向上攀爬,恍如看见了主人的宠物。

      颐渊看在眼里,“啧”了一声,伸手一挥,屋子里白色的火焰又突然全部消失,只留下蜡台上小小的一簇用来照明,他出去用冷水洗了洗脸,又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没想到梦境尽然接上了。
      梦里,颐渊五感意识全被堵着,也不知自身模样,只能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活着,能呼吸,四周一片黑暗,那是真正的黑,空洞,渺茫,他下意识地感觉自己在片地区存活了成百上千年了,并且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人撕开漆黑,突然闯了进来。

      这是梦中的颐渊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他高兴极了,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也是第一次萌发出想要挪动,想要去触摸甚至拥抱的想法。

      那人的容貌风雅至极,就算是面无表情的站立在一侧,都会让人心生歪\念。
      颐渊明确地记得他有一双很有力的手,虽然手腕泛白的袖子上全是血迹,却没有腥味,周遭是淡淡的嫩芽香,类似于雨后或者清晨的林园,他的想法似乎和自己一样,待拉近距离后,从一个大东西上翻下身,然后抱住自己,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背。
      他说:“抱歉,久等了。”

      很清淡的语气,也很温柔。

      梦太清晰了,乃至于让颐渊觉得自己真的在那种黑暗的地方生活过,他想开口回答,嗓子却像是被刀割过一般,只能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反反复复好几次,颐渊气急了,身体再次下意识地开始泛起零散的火星。

      “殿下!”

      关键时刻,白貂毫不犹豫地跳上颐渊的胸口,直接把人踩醒了:“快停下!不然整个村子都会被你烧死的!”

      “真不是人做的梦。”三九天气,颐渊光着上半身,再次举起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牙齿都冻得打颤,但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呼,冷死我了。”

      “你本来就不是人族。”白貂跳到他的被褥上缩成一团,“我感到异样就立马往回赶,发现你浑身都泛着火光,你的离火又控制不住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颐渊愣了愣:“上个月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换做旁人,方才那盆冷水足以冻坏皮肉筋骨,可就在这么闲聊的眨眼间,自己身上的水滴已经全部消失,衣料也被蒸干,暖烘烘地继续贴在肌肤上。

      正常人不会这样。

      颐渊已经习惯了这种异样——他天生对灼烧和滚烫没有认知,父皇临终前抓着他的胳膊念叨什么“这是皇族的秘密”,先皇后却似他为妖怪,是来祸害太子和大宸的,有一次,先皇后买通一位老太监,想要把他关在柴房里活活烧死,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柴房倒塌成灰,他却可以安然无恙。
      不过好在这事如今在皇城内只有几个身边人知晓,外人并不知情,也不能让他们知情。
      回到床边的时候,颐渊抬手直接掐灭了烛火,同样也不会感觉到灼烧的疼痛,指尖更不会留下伤口。

      他卷着被窝裹成一条虫,还没来得及悲秋伤怀,就猛地一脚踹向白貂:“给我下去睡!你掉毛!”
      白貂:“……”

      又一个时辰后,鸡宝街上那些叮叮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时候的天边才刚刚泛白,可道路还未完全透亮,两位青年一前一后推着辆推车躲开众人的眼睛,拐进后院的小巷内。

      “重死了,你说村长叫我们把这个将军像弄走干嘛呀?”其中一人问道,“卖也卖不了几个钱,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呀?”
      “你管他的?咱们办事得钱就行了,快走,待会儿天全亮就不方便了。”

      突然之间。
      “轰隆!”

      “等等,我刚刚好像看见这石头动了一下呀。”
      “说什么鬼话,瞌睡没睡醒吗?”

      “不,不,它真的在动呀!”

      “叮叮叮——”
      “叮咚叮咚叮咚——”
      正街敲铁的声音骤然变得复杂快速起来,像是在替它敲打往生咒,两位年轻人被吓到了,“嗷”地一嗓子松开推车,连滚带爬地凑一起躲得远远的,却不敢擅自离开,毕竟这一笔单的银子可不少。

      “轰隆!”
      木推车又翻腾了一下,紧接着,一阵狂风挂来,把盖在将军像上的布给吹来了。

      神像暴露在清晨的微光中,不太清晰,四周的温度以□□能感知的速度剧烈降低,很快,纸糊的窗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霜,似乎连空气都跟着凝结。
      “这,这是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呀……”
      两位年轻人冻得打直哆嗦,腿脚也不麻利了,白眼快要翻到天灵盖去,只知道抱紧对方,在昏睡和吓醒中“反复来往”。

      视线很快就被霜雾给掩盖过去,以将军像为中心,原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龙卷风,一道光闪电似的从他们身后掠进风里,稍后,有咔嚓碎裂的声音从风眼中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碎,重新拼凑,再打碎,再拼凑,钻心般的痛处和惨叫从里面传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了,霜雾退散后,将军像碎裂一地,成了齑粉,一个站在站在正中央,手上握着一根泛青的藤条长鞭。

      那人一动,两位年轻人就吓得同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可还没等他们叫完,那人便率先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还是个有些人弱不禁风的男人?

      男人双手很费劲地撑在地上,如墨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有几缕将落不落,挂在耳边,衬得肤色惨白,气若游丝的呼吸声一掐就断,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从后颈开始蔓延了整个上半身的刺青,密密麻麻,复杂无比,如同某种刻上去的咒文。

      形态可谓是鬼魅至极,可惜毫无震慑,只能勉强从急促颤抖的呼吸中才显示出一点活着的征兆。
      他抬起头,还未完全清晰的目光和两位倒霉的年轻人撞上,习惯性地温声一笑道:“碰巧路过,多有叨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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