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纪事》乘舟拾星

60、他的温柔

　　吕重华整个嘴唇都是颤抖的，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如同梦魇，掐得他透不过气。

　　无数个日夜他想忘怀的噩梦，又重新撕开来，天道轮回，果真是没有永恒的秘密。

　　“他们嘲笑我家境贫寒，整日嘲笑讥讽，还有一次污蔑我偷了佟越的东西，将我毒打送入衙门，李速的舅舅在衙门当差，我状告无门，无奈之下，从青桐书院退学，一路北上遇到了真正的吕重华，做了他的书童。”吕重华说着不堪的往事，手紧紧捏住酒杯，每每回忆往事，都如同针刺刀豁。

　　余子泊看得出，只有说道真吕重华时候，面前的刘长歌才稍稍可以缓和下来。

　　“好人不长命，吕重华刻苦读书，毕生就是想考进南亭书院，却没想到遇到意外，死于非命，”他顿了顿，再次将一口酒送入口中:“我带着他的遗命还有自己的私心，带着他的东西，顶了他的身份，考进了南亭书院，成了他，成了吕重华。”

　　余子泊此时想，即便是他冒名顶替，可是能进南亭书院，也是证明他有真才实学的。

　　如果没有那些龌龊的诬陷，想必他也是可以从青桐书院考取南亭的。

　　这些人，哪里是为了一个姑娘，想是因为嫉妒他的才学，又欺他家中贫寒。

　　吕重华长叹一口气:“人不能和命争，我以为，我来了南亭，这些事，不会再曝光，我以为我远离了他们，就不会有事，没想到，游学又回到了那里……”

　　“为什么只有他们认出了你？”余子泊不解。

　　“青桐书院不像南亭，有人读书不精便退了学或者转到别处，读得好的早就考入了别的书院，一来耗不起，二来家里没钱财，不会去青桐混日子的，像他们三个那样，也是少数。”

　　这才解了余子泊的疑虑，原来是这样。
　　“那她呢？”余子泊又问。

　　吕重华知道他问的是谁，眼中出现复杂情绪，淡淡的说道:“听说，嫁人了。”

　　余子泊想叹气，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8九，可到了吕重华这里，便成了十成的难关。

　　“你可有什么打算？”

　　吕重华浅笑，笑得轻松坦然:“也许我会跑得远远的。”

　　说着，将酒杯放下，扭身过来拍拍余子泊的肩膀，无言，却是像在道着珍重。

　　余子泊一言不发，他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不会多言。

　　吕重华扬长而去，脚步轻松自在，余子泊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
　　次日一早，一个天大的消息又在南亭书院沸腾了，那便是南亭书院的吕重华去官府自首，将杀人事件全盘托出，时间地点人物细节说的一点不差，经查实，果然是杀人真凶，这下即便与孟家有私仇的，也不得不将孟俨放出来。

　　孟俨终于重获自由，被接回孟府，而吕重华，则被关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得知这个消息后，唐星河久久不能平复，余子泊知道，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仍然是不能接受的。

　　余子泊坐在她的对面，眼看着唐星河愣神愣了半晌。

　　“即便他杀了人，我也不相信他是坏人，他为了那些恶人而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唐星河语气哽咽，愤愤不平。

　　余子泊很想劝她，可是不知怎么宽慰。
　　夏瑄得知消息从外面急匆匆赶来，推门进来，果不其然见唐星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余子泊见夏瑄过来，便起身:“你陪着她，我去准备些东西，明日一起去看孟俨。”

　　夏瑄点头，这几天奉命陪着公主，少有时间来看唐星河。

　　余子泊离开，将门带上，心中五味杂陈。

　　屋里的姑娘，是他爱不起的，他还有心事未完。

　　唐星河一见了夏瑄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夏瑄将她抱在怀里，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吕重华的事，我都听说了。”夏瑄笨手笨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唐星河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他会死吗？”
　　夏瑄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衙门不会管你杀得是什么人。”

　　唐星河一把将夏瑄推开:“衙门，当重华兄被冤枉的时候，衙门在哪里？当他们欺负重华兄的时候衙门又在哪里？这几个恶人，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早杀他们几回了，哪会让他们活到现在！”

　　夏瑄身手握住她的双臂，知道她嫉恶如仇，现在一定是冲动所言:“星河，那里与这里不一样，那里山高皇帝远，这种事情会发生不奇怪，眼下出了这件事，朝廷也很重视，朝廷会将与这事有关的人全部清查，包括死者李家兄弟在衙门的亲属。”

　　唐星河咬牙切齿:“若是这样才好，他们不过是有钱有势，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夏瑄抬手小心擦了唐星河脸上的泪痕，又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我的星河善良又嫉恶如仇，是个侠女，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夏瑄又将她从怀里捞出来，有些神秘的对她说:“你猜是什么事？”

　　唐星河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夏瑄抿嘴一笑:“你不是说你有个梦想是开一家小店？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在城北，铺面不大，地段也好，以后，你就不用在书院了。”

　　这本来是个好消息，自己又十分感动，这是自己当初无意中和夏瑄说起的，想不到他还记得。

　　不过眼下孟俨和吕重华接连出事，唐星河实在高兴不起来。

　　“怎么不想让我在书院了？”

　　“你又不爱读书，在书院作甚？”夏瑄低眼，其实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太子已经暗中调查唐星河，他对唐星河动了心思，夏瑄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即便扯谎说唐星河是暗影也没用，只要他想要的女人，他没有得不到的。

　　最可恨的，还是他居然派人去了夏府，言语之间是与夏钰提起了唐星河的亲事，毕竟唐星河现在顶替的是书宁表妹的名头，而夏钰本就讨厌唐星河，再加上自己向来有野心，太子要娶“书宁”，这对夏钰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夏瑄知道这件事后，知道唐星河不能再待在书院了，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离开，因为连夏钰都已经开始打了她的主意。

　　“我能去看看重华吗？”唐星河没有心思管其他的。

　　一句话，将夏瑄从思绪拉回现实，夏瑄摇头:“吕重华和别的人犯不同，他是重犯，现在被关在死牢中，谁也见不到。”
　　唐星河再次落泪，既然连夏瑄都没有办法，看来是真的不行，唐星河想象死牢中的暗无天日，便为他难过，他该走得有多孤独。

　　想到此，她的心憋闷得难受。

　　夏瑄拍拍她的头:“真是多事之秋，我来之前在宫里听到了消息，孟俨的两个哥哥，都战死沙场。”

　　唐星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瑄给了她一个认真的眼神:“千真万确，眼下，孟俨一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唐星河咬牙，无论是重华，还是孟俨，都是她的朋友，她搞不清楚，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了她的好朋友身上。

　　“孟俨一身的伤，刚出了牢房，大伤元气，家中又出了这样的事，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坐在地上哭鼻子，我要去帮他，我要去陪着他！”唐星河胡乱抹了把泪就要往外冲，在她和孟俨之间，她自认为她比孟俨要坚强。

　　夏瑄再一次拦住她:“现在不是时候，孟俨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去了只会添乱，你要相信孟俨，他会处理好的。”

　　“他能处理什么？他胆子那么小，本来就是一身的伤，他知道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晕过去了。”唐星河不敢想象孟俨的状态，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去陪着他。

　　“相信我星河，他可以，人总要学着长大，现在他的哥哥都不在了，他如果不坚强那么谁还能支撑他们孟家？”夏瑄紧紧抓住唐星河的胳膊没有松手，他相信孟俨。

　　唐星河最终慢慢冷静下来，不知道天空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唐星河再次躲回夏瑄的怀抱里，夏瑄视怀中的唐星河为珍宝，小心翼翼的安抚。

　　“夏瑄，我害怕。”唐星河再次紧紧抓着夏瑄的衣袖，连夏瑄也是第一次看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不怕，有我在呢。”夏瑄目光远眺，意有所指。

　　“人生真的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唐星河将脸埋进夏瑄的胸膛，思绪万千。

　　“别人的人生我做不了主，可是我愿意护你平安喜乐。”夏瑄温柔的声线在唐星河脑顶盘旋。

　　夏瑄说得话。她向来深信不疑。

　　唐星河抬起头来，夏瑄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放在唐星河的脸上，夏瑄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唐星河只觉得一道阴影投下，随即唇上湿濡，是独属于夏瑄的温柔。

　　二人气息交汇，在灰色的天气中独独绽放出一抹温柔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