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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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菊羅踏入教室時，班上立刻陷入沉默。我暗中感到好笑，這些人安靜下來是怕刺激到剛剛喪姊的菊羅，卻不知道我這個死人目前正待在菊羅體內看著他們。
我跟菊羅就讀的春日大學只是整個春日學園的一部份。春日學園是從幼稚園直升大學的學校，大學部跟高中與國中部也是相鄰，班上大部份都是從小就看熟的面孔。就是因為熟，現在他們見到總是跟我出雙入對的菊羅變成獨自一人反而會更尷尬吧。
「早安，菊羅。」阿笑首先打破了沉默，露出陽光般的笑容對菊羅問候。我、菊羅和阿笑都是建築系的，由於志向相同，所以從小學就一路一起升上來，也讓我時常有阿笑跟我們是三胞胎的感覺。
「早安，阿笑。」菊羅露出優雅的笑容，跟我同時開口對阿笑打了招呼。其他同學見菊羅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樣子也鬆了口氣，逐一開口跟菊羅道早安。
雖然菊羅渾身憂傷的氣息已因知道我仍待在她身邊而消散，然而班上同學並不知道此事，氣氛仍十分沉重。菊羅不打算將我的事告知他人，一來他們不一定相信，二來即使讓他們知道了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反而會打亂我跟菊羅正極力適應的生活步調 ── 應該說現在只有我在掙扎。
教授不久後就進了門，站在板前用勉強能傳到前三排的聲調開始授課。我自從死後只有一次跟著菊羅來聽課，其他時間都在澡堂幫阿婆監視洗澡的男生，等於翹了兩天課，老師在說什麼我都不明白了。
『姊姊妳打呼聲好吵，害我不能專心。』菊羅邊專注地抄著筆記邊在腦中對正呼呼大睡的我抱怨道。
『欸妳很機車。』我被吵醒，也低聲埋怨道：『這些東西我都用不上了，聽了也沒用啊。』
『那我補眠，妳幫我抄如何？』菊羅笑問道。好在這傢伙臉上總是帶著笑，即使笑的更開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好呀，我用左手寫妳用右手寫，速度還可以加倍呢。』我笑應道，左手卻不受我控制，仍乖乖地壓著桌面的筆記本：『妳幹麻不讓我動？』
『在別人眼中我還想當個正常人呢。』菊羅笑著。我懷疑她只是不願讓我比她醜上許多的字印上她寫滿娟秀字跡的筆記本。
「菊羅。」坐在我們右邊的阿笑突然低聲喚了菊羅。我立刻轉頭看向他，菊羅卻仍低頭疾筆寫著筆記。
「妳的脖子怎麼了？」不虧是阿笑，眼力真好，居然能瞄見高領邊緣微微露出的一塊瘀青。還是說這跟眼力無關，只是他一直在注視著菊羅呢？
「沒什麼，多謝你的關心。」菊羅淡淡的應道，連頭都沒轉。對此我感到有一絲不滿，這種反應會讓阿笑成為我妹夫的機率又小上幾分。
阿笑沒有再繼續追問，偏過頭也繼續專心地抄著筆記。倒是坐在菊羅左邊的羅門湊了過來，低聲問道：「怎麼回事？突然冒出來的瘀青嗎？說不定是靈障呢。」
這下菊羅倒有了反應，轉過身對羅門露出溫柔的笑容：「是嗎？那竹理現在跟在我身邊嗎？」這傢伙也挺壞心眼的嘛。
「她昨晚有來看過妳。」聽不到我在菊羅腦中爆出的笑聲，羅門一本正經地說。
「啊啦，真開心。」菊羅淡淡的笑道：「我還以為昨晚的訪客只有一名小偷呢。」
「呃？」羅門沒料到菊羅會這般反應，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搔了搔頭就轉回身聽教授講課。
「妳說什麼？」這回換阿笑了。只見他緊張兮兮地伸出左手抓住菊羅的右肩，語氣中充滿了不安：「昨天晚上有小偷？結果呢？妳有沒有怎麼樣？」
好傢伙，兩年前我跟他說我家遭小偷被我撞見時他問的明明是「小偷有沒有怎麼樣」，真不公平。
「沒事的，讓你擔心了。」菊羅被他一扳，放下了筆側過身露出令人心安的笑容。
「真對不起，昨天我不該就那樣回去的。」阿笑一臉懊悔，手仍捉著菊羅的肩頭。
「你沒有錯，我沒事。」菊羅輕柔的語調讓阿笑的手稍微鬆了開來，充滿憂慮的臉也重新展開一絲笑容。不過再怎麼樣也不能說沒事吧？昨晚菊羅可真到鬼門關晃了一趟才回來，身體還被我強分了一半。
『痛死了，這傢伙想要再加上一塊瘀青嗎。』我抱怨著，用不存在的手揉著被阿笑捏痛的肩。
『人在擔心時果然會失態呢。』菊羅邊跟我說話邊對阿笑笑了一下，待阿笑將手收回後才又提筆補回剛剛沒抄的部份。
『那我死時妳怎麼那麼冷靜？葬禮上連滴淚都沒流。』我半開玩笑地以酸酸的口氣問道。
『我知道妳會回來。』菊羅一臉的平靜：『所以昨晚聽到聲響才沒有立即報警。』
『笨蛋！聽到聲音再怎麼樣都該報警先吧？』回想起昨晚菊羅被勒時的臉，我感到背後的寒毛又立了起來。
『可是妳不就因為這樣而回來了嗎？』唔…… 無法反駁。
『既然認定我會回來，幹麻還靠在阿笑懷裡哭。』處於弱勢，我故意轉移了話題，順便取笑菊羅兩句。
『……』出乎我預料之外，菊羅沒有立刻回嘴，反而靜了下來。
『他們動了妳的東西…… 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時，我突然感覺妳真的走了。』我正要再換個話題，菊羅就開了口，聲音細如蚊聲：『當我意識到竹理妳是真的消失，再也見不到妳時，我就感到極度的恐懼…… 真的好怕、好怕……』
『啊、說到這，妳到時候得代替我翻書啊。』經菊羅這麼一提醒，我右手握拳擊在左掌上，忙趁自己還記得時叮嚀菊羅：『那本小說我還沒看完，結局還沒人告訴過我呢。』
『……姊姊妳真是一點都不感性呢……』菊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抬頭將注意力放回了老教授身上。
『喂，答應我啊。』
好不容易等教授的催眠曲結束，已經是近中午的時刻了。聽到其他同學的詢問，我才知道菊羅這三天都沒有吃中飯，就以極高的意志力拖著菊羅的身體來到了食堂。菊羅的曲線如果被我的死影響而走樣，那我的罪行就會再添一行了。
「菊羅，一起吃吧？」肩上突然從後方被人拍了一下，聽到這柔和的聲線，不用回頭都知道是阿笑。
「好呀。」還沒等菊羅開口，我趁還在控制菊羅身體時替她應道。
『姊姊……』菊羅的聲音在腦中冷冷的響起。
『幹麻啦？是阿笑耶。』我跟在阿笑身邊朝食堂阿婆的方向走去，一面對抗著腦中從菊羅那傳來的陣陣寒氣。
「妳真的不要緊嗎？」阿笑在排隊時，擔憂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近日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
「多謝你的關心。」我放鬆自己，將主控權交回了菊羅手中。菊羅察覺後，勾出了一抹笑容，對阿笑點了下頭：「我現在真的很好。」
「今天還要去社團嗎？我等妳。」阿笑還是不放心，右手輕放在菊羅的肩上：「等結束後再送妳回家。」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菊羅偏頭笑了一下，卻被我接過了話：「那就麻煩你了。」
「呃？」阿笑似乎覺得兩句接不太起來，不過還是很快地反應了過來：「沒問題。」
『姊姊……』
『幹麻啦！是阿笑耶！』我也不耐起來。其實我並沒有執意要這將這兩人配在一塊，但菊羅明明也跟阿笑從小一起長大，為什麼要表現的這麼生疏？之前我們三人在一起時菊羅明明也很開心的啊。對於這種在我死後而產生的改變我感到非常不自在，雖然在開口後我立刻感到後悔，卻又嘴硬著不肯道歉。
菊羅沒再跟我爭辯，開始與阿笑攀談了起來。我打著呵欠，插不上話，突然覺得無聊了起來。但我不知道怎麼脫離菊羅的身體，也擔心離開後又會跟菊羅失聯，只好耐下性子聽兩人談論關於學業的事。以前三個人在一起時，談的總是有關玩或是小時候的事，但現在阿笑八成怕刺激菊羅，刻意撇開了我們三人會共有的話題。
既然我能感到菊羅的心態，她自然也能察覺我的。但她雖然發現我不開心被忽略，還是沒有理我，像是在報復我擅自答應阿笑的邀請般。待好不容易輪到他們點餐時，菊羅居然擅自點了香菇青椒肉絲飯 ── 我最痛恨的一道菜。
『菊羅妳幹麻！妳明知道我吃這道菜會吐！』我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叫道，明知即使是菊羅也見不着我的臉。
「這道菜很營養的，對吧？阿笑。」菊羅無視我，轉身對身後的阿笑笑問道。
「是啊。」阿笑笑著說：「雖然我們從來沒點過。」
「因為某人不愛吃。」菊羅仍掛著優雅的笑，接過了阿婆遞出的地獄料理。
菊羅，妳這傢伙！妳不是應該是個天真無邪的溫柔女孩嗎！
「啊、對不起。」阿笑掩上了嘴，笑容盡失，帶著歉意說：「我不是有意……」
「不要緊。」菊羅打斷了他：「是我自己提起的，沒關係的。」
沒關係？！我快被香菇的異味和青椒逼得快二次升天了還沒關係？
菊羅忽略了我在她腦袋中狂吼的抱怨和連聲的哀求，舀了一大匙包含著香菇和青椒的飯，送入了口中，還細細地咀嚼。
『噁！』感受到在舌上那噁心到極點的口感，我不禁臉色大變，整張臉痛苦地攪在一起。
「妳還好吧？」噁心的感覺太過強烈，我的舉動使菊羅的臉也扭曲了起來，嚇着了一旁的阿笑。
「……沒事。」菊羅勉強扯出微笑，掏出手帕抹嘴：「失禮了，這道菜果真還是不適合我。」
「妳跟竹理都不愛吃香菇啊？」阿笑拍著臉色蒼白的菊羅和我，苦笑道：「那幹麻還要勉強自己吃？」
「是她先亂來的。」菊羅擦淨了嘴，也不管阿笑呆愣的臉，站起身來將只動過一口的香菇青椒肉絲飯拿去放在收拾餐盤的櫃上，連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食堂。我仍在狂乾嘔著，沒有閒暇代替她向阿笑道別。
『妳想殺了我嗎菊羅！』穿過中堂時，我終於止住了自己那不存在的胃繼續翻攪，對菊羅埋怨道。
『前提是要能殺得了不是嗎？』菊羅這傢伙居然挑我的語病。『誰叫妳要亂來。』
『是阿笑……』
『是阿笑又怎樣？我又不是想跟他一起吃。』
『對不起……』知道自己太過分，我咬著唇對菊羅道歉。
『……』菊羅靜了一下，再次跟我說話時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語氣：『妳別再這樣把我推給別人了。』
『嗯。』我像做錯事的小孩般，垂著頭低聲應道。
『去社團吧。』菊羅轉過了話題，輕快的說：『姊姊都沒來喝過我泡的茶呢。』
才剛踏入茶道社就聞到濃郁的茶香。素雅的和室跪坐著幾名高中部和大學部的學生們。由於春日學園的高中與大學相鄰，許多社團都是合併的，茶道社就是其中之一。也因為如此，從高一就加入茶道社的菊羅才得以在大一就成為副社長。
茶道社原先有兩位副社長，前任社長畢業後，茶道社就分為兩派人馬，分別支持菊羅和令一名叫初芽的大二生，競爭社長之首。我從好友那得到消息後自然極力擁護菊羅，大力鼓吹她去爭取社長的位置。但菊羅似乎毫無競爭之心，在選舉之前就主動棄權，輔助初芽當上社長，乖乖做她的副社長。當我問菊羅爲何不全力爭取時，菊羅只是淡淡的笑說「姊姊難道不想我待在家裡陪妳嗎？」我想了數秒後也不希望菊羅因社團而冷落了我，就沒有再繼續多想，只為她感到些許的可惜，畢竟支持她倆的人數相當，茶道卻是菊羅略勝一籌。
茶道社在兩個禮拜後將會跟他校舉辦茶會。雖表面上說是交際，但明眼人都知即使是茶道也是有爭鬥的。身為社長更是全社的代表，初芽人雖長的甜美，但茶藝卻不是最好。我對茶道社這活動沒什麼興趣，卻也不願見菊羅丟臉。
「副社長好。」社員們見到菊羅都十分開心地問候道。支持初芽的黨員們在菊羅退出競選後對她抱持著感恩和敬意，更不用提原先就是菊羅派的學姊妹了。
菊羅笑著跟幾人打過了招呼，換上厚重的和服，跪坐在專屬的座位熟練地泡起了茶。我閉起眼深吸了幾口氣，讓茶香和壇木香充斥我的鼻腔，享受著此刻的寧靜。對這妹妹，我感到驕傲。
『啊啦，碗又放歪了。』
就在我陶醉在這和平的氣氛中時，菊羅的聲音突然浮現在我腦中。我感到好奇，順著菊羅的目光看去，前方跪坐著正擺著碗的初芽。
『不提醒她嗎？』
『沒有這個必要吧？』菊羅拌著杯內的清茶以平穩的口氣道：『姊姊妳只要專心品茶就好了。』我呆愣著，原以為菊羅見著他人錯誤會細心教導，沒想到菊羅對待其他人並沒有像待我這般熱心，倒也不是冷漠，只是單純的不感興趣。
『可是這樣茶會上不是會丟臉嗎？』我擔心地問道，我可不希望我妹妹被社長拖累。
『是嗎？』菊羅輕啜了一口茶，漠不關心地反問道。我又愣住，一直以為菊羅十分重視社團，沒想到也不是這麼一回事，看來我對菊羅了解的實在太淺。
『妳覺得無所謂就好。』菊羅既然開始喝茶，我也不想多嘴壞了這味道，靜下心來專注地品嘗茶尖傳來的茶香。
『姊姊是在為我擔心嗎？真令人開心。』菊羅又喝了一小口，雙手環繞著溫熱的茶杯。
『妳該不會是故意的，好等社長出醜時篡位吧？哈哈哈。』我像平時一般取笑起菊羅。
『職位這種事對我來說根本是毫無意義。』菊羅輕笑道，倒印在茶面上的表情異常地柔和：『我在乎的，只有……』
剩下的話，菊羅舉起茶杯，跟著最後一口茶一起飲進了肚子裡。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