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領悟 ...
-
「妳……真的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嗎?」我一聽到這甜膩的聲音就頭痛,雙手抓開糾纏在脖子上的手臂偏頭望向後方的琉璃香。
琉璃香的臉上因興奮而泛紅,全然不像剛睡醒的人,八成已偷看了一陣子。「琉璃香當然明白!竹理姐姐妳的魂魄被困在菊羅姐姐體內嘛!那竹理姐姐妳還多次救到琉璃香,這一定有命中注定的紅線連著呀!」琉璃香口齒不輕地道,完全無視呆愣兩旁的伽羅谷和阿笑:「琉璃香跟定竹理姐姐了!竹理姐姐妳放心,琉璃香爸爸朋友的大醫院裡有一個年輕的女植物人,她家人剛決定還不醒就拔掉生命維持系統,琉璃香可以用錢把她買下來。然後、然後等竹理姐姐妳復活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巴黎度假,我們要住在最高級的飯店,每天下午都去喝咖啡逛街,我休學個一年再回來畢業,等我畢業後我們還要去羅馬,再去……」
啪!我伸掌迅速蓋上琉璃香的嘴,讓在場的幾人都鬆了一口氣。
拿開自己那沾滿脣膏和口水的手,我極為厭惡地在阿笑身上抹著。等阿笑身上部分的白襯衫被我染成了桃色才轉頭望向琉璃香,攪弄著腦汁思考該如何將這小女孩趕下山。我一直以為自己對於奇幻事物的接受度很高,至今才知曉比起菊羅、阿笑和琉璃香,我實在是太過理智了。如果是我面前有人扯到還魂等類似的話題,我一定是當故事笑笑算了,就算親眼看見也要質疑上許久,但菊羅被我附身後的兩秒就回歸平靜,阿笑知道我在菊羅體內後也坦然接受,更別提認識不深卻能瞬時打算談人鬼戀的琉璃香了。
「我跟她談談。」我拉住琉璃香的上臂將她拖向門邊,途中思索著將她推回溪中是否為正確的解決之道,來到門口時止步轉頭看向萩葯:「我不在時妳可別對我妹亂來啊。」
萩葯一笑,摟住身旁的菊羅瞇起了雙眼:「遠離噪音跟妨礙者,沒有些進展對不起自己呀。」我皺了一下眉,將目光轉到了菊羅的臉上。
菊羅似乎出了神,對於萩葯毛手毛腳的舉動並無任何反應,只是空洞般地望著前方,雖是向我這看著卻不是在看我。我想知道菊羅在想些什麼,但卻自私地不想提前結束這好不容易獲得的短暫自由。我沒有走到菊羅面前將她喚回,也沒有飛奔過去觸碰菊羅,我佇立在門口,隔著數公尺盯著她。
「什麼跟什麼啊!」阿笑大跨步地走到菊羅身邊,將菊羅從萩葯懷中拉開,要隔離兩人似的將雙手搭在菊羅肩上。「竹理不在還有我,妳少將菊羅帶上那條不歸路。」
「咳!」菊羅突然咳出了一聲笑,似乎是被阿笑的言行拉回了神,但也沒有回應正為她爭風吃醋的兩人,只是將遙遠的眼神收回,重新落在我臉上,嘴角挑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姊姊,沒我跟著,可別在後山迷了路哪。」
我也笑了,忽然感到久違的舒適且安寧,有了身處小時後那寄住在山中的錯覺。「拜託,我方向感超讚,倒是妳別在這大房子中走失啊。」
「姊姊不是一向都能找得着我嗎?」
「我們這年紀玩捉迷藏是有點超齡了喔。」我左手托住下巴,故作苦惱狀。
「啊啦,人家說保有一顆赤子之心是很重要的。」菊羅也捧住臉頰笑道。
阿笑、伽羅谷姊弟在一瞬間從我眼中淡去、消失,我只看得見菊羅,我所熟悉的菊羅。
──縱然我所熟悉的菊羅,是個偽裝自己,不透露任何情感的菊羅。
「竹理姐姐,妳要抓我抓多久?妳不是要跟琉璃香獨處嗎?」但琉璃香並沒有消失,她稚氣的嗓音穿透空中,直搗入我的腦中,迫使我將注意力拉回。「竹理姐姐,妳還要帶我到這後山玩玩,我昨晚才到就落水,什麼都沒瞧見。吶、吶、竹理姐姐妳說好不好?說好了唷,不可以反……」
我又掩上她的嘴,嘆了口氣後對阿笑道:「阿笑,拜託你了,要捍衛我妹的貞操啊。」
「姊姊自己才要小心哪。」菊羅淺笑著,我體驗過菊羅內心對一切的無動於衷,以致現在看她的笑臉居然覺得有些僵。
「如果不放心,我願意跟隨。」薨突然開口,讓我重新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用了。」我一直捂著琉璃香嘴巴的掌心突然感到一陣溫軟且濕潤的感覺,立刻驚恐地將手抽開:「媽咧!舔屁啊!噁心死了!出來!」說完邊將口水擦在琉璃香身上邊拖著正哈哈大笑的她踏出房間,感到一身雞皮疙瘩湧起,頭又不禁痛了起來。
「竹理!」扯著這噁心的小女孩來到一樓時,菊羅忽然奔了出來,站在樓梯間由上往下地望著我,眼中佔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妳早點回來!」說到這,語氣又平淡了下來,眼神中的情感也一併抹去,嘴角浮出那優雅的笑:「等妳回來,我泡茶給妳喝,我們姐妹倆好久沒面對面談話了呢……」
「好啊。」我表情一定還處於震驚狀態,微微點了點頭愣愣地答道:「等我回來,我們徹夜長談。」說完扯了下嘴角,拉出個笑容。還要開口,菊羅已經笑著點了下頭,轉過了身,從我的視線中離去。
很不習慣,不知道菊羅身處何處,在做些什麼的感覺。
帶著琉璃香來到了後山的平原,不會被太陽曬昏又能不受干擾的場地,我苦惱地抓著頭,不知該如何勸退這傢伙。過了好一會兒,枝葉也被不耐的風帶起,掃過我的臉。我這才吞了口口水,截斷了正滔滔不絕的琉璃香:「琉璃香,妳趕快回家吧。」我不擅長應付小女生,交給萩葯和阿笑那兩個八成會造成反效果,雖說交給薨或菊羅我可能會省點力,但又因這麻煩是因我而來,總感覺就該由我解決。
「為什麼?竹理姐姐,琉璃香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追來這呢。」琉璃香偏頭,一臉不解地望著我瞧,雙手過來拉著我的左手搖。
不知道這女孩是裝傻還是真天真,我用右手按住了琉璃香道:「這對我來說是困擾啊。」從小就較為男孩子氣,我跟朋友之間從未存有曖昧之情,就如同和阿笑相處般,所以對這纇的場面感到十分不適應,甚至希望有人能跟我共用一體在腦中提供我點意見:「妳早點下山撿回妳的保鏢跟行李吧。」
「琉璃香不要!我想要跟竹理姐姐待在一塊!」琉璃香豎起雙眉,手仍緊拉著我,提高了尖銳的嗓音:「琉璃香才不想要回家,我喜歡竹理姐姐我就要留在這裡。」
我在腦中狂歐著這名被寵壞的千金,深吸了口氣迫使自己打消當真動手的念頭,低頭望進她明亮的大眼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十分凝重認真:「琉璃香,妳聽著,我對女生完全沒有興趣,這樣下去對妳我來說都是傷害,妳何不如找萩葯?我想她鐵定比我更適合妳,也更能了解妳的心。」一根髮絲因頭部的擺動而晃進了我的右眼,我煩躁地將它甩了出去,而後驚覺那是我久違的暗紅色短髮。
被追的經驗是少之又少,琉璃香又是女孩子,我對自己處理的方式感到極度懷疑,又無法想出其他可行之道,見琉璃香沒有反應,又說:「再說,一開始見面時用合氣道擊退那兩個敗類的也是菊羅,妳根本毫無喜歡我的理由啊。」
「竹理姐姐,這是女人的直覺。」我輸了,琉璃香非但沒有迴避我的眼神,反而深情地凝視著我,使我臉上掀起一陣燥熱,還以更加認真的語氣道:「我從小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我喜歡的確是妳,有著血紅色左眼的竹理姐姐。可能毫無理由,但我就是喜歡。」我第一次看見琉璃香如此嚴肅的模樣,不禁全身緊繃,同時領悟到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事。
「但我不喜歡啊。」我轉開了臉,向後退了兩步拉開我倆之間的距離,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手卻不受控制地不斷梳著自己的頭髮。
「呵呵,竹理姐姐妳有交往的經驗嗎?」琉璃香向我靠了過來,緊挨在我身邊抬頭笑問著。一陣糖果般的香氣朝我迎面撲來,跟菊羅身上的淡香和萩葯的香水味相差甚遠,倒也不難聞。
「有過……」我將視線移開,不願和琉璃香對視,將雙手交疊在胸口,眼睛轉了一圈:「一次。」
「跟男生嗎?」
「廢話!」
「那,竹理姐姐是真的很愛很愛他嗎?」琉璃香的緊迫盯人讓我喘不過氣。我自從分手那晚跟菊羅談了一夜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這段幼稚的戀情,現在被她一問才驚覺自己的羅曼史根本可算是空白的。
「……沒有。」我手又慣性地托上了下巴,眼睛瞄向左方在腦中喚回那段記憶。雖想說謊或許能逼退這隻麻雀,但我不善於隱瞞,也不覺得有那種必要,索性坦承:「只是因為他跟我告白,我們就交往了。我還從未真正愛過一個人,所以我無法體會妳的感覺。」
「所以說,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不是嗎?」琉璃香勝利般地笑開了臉,又向我貼近:「竹理姐姐的第一段戀情也是什麼都還沒搞清楚就開始的,那我向妳告白,竹理姐姐又何不試試看呢?」說完就要將手搭上我的肩。
「那才不一樣。」我仰起頭揮了揮手,向後踏離了兩步:「我還不想踏上那個世界啊。」
「別這麼說嘛,竹理姐姐。」像黏糊的麥芽糖,琉璃香纏了過來,再度激起我體內的暴戾之情:「不試試看怎麼知道適不適合呢?」
「別開玩笑啦。」我皺起眉低頭看向琉璃香,卻見她一臉認真地盯著我瞧。恍了兩秒神,我笑了出來。我從小就喜愛嘗試新玩意兒,做事也常膽前不顧後,況且我現在都死了,如果當真跟這小女孩交往看看,說不定也挺有趣的呢。
不可能的。
心中很快地又否決了剛浮上心頭的想法。菊羅的臉瞬間出現在我腦海中,隱約總覺此一做法會遭來她的厭惡,甚至可說是背叛了她。但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心情?這些想法讓我感到困惑、煩躁、甚至還有些微的噁心。
我嘆了口氣,連自己的心態都無法深入理解,又怎能期望明白菊羅在想些什麼呢。琉璃香並無察覺我的異樣,只是緊靠在我前方,微仰著頭笑瞇瞇地盯著我瞧。
我也望著琉璃香,看見自己的倒影在她清澈明亮的大眼中顯得異常清晰。許久,竟覺得在琉璃香身邊也不難受,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跟我一樣將情緒寫在臉上,不像屋內幾人都刻劃著偽裝的笑容,連菊羅也不例外。如菊羅之前所說,要猜測他人想法實在是件費力的事,我又不是心思靈敏的人,身處在伽羅谷、菊羅及阿笑之間總被摸透,卻又猜不著他們的想法。
再看眼前的琉璃香,我笑了兩聲,壓抑心中揚起那濃稠且不適的異樣感覺,低聲笑道:「不過,偶爾開開玩笑倒也無傷大雅。」說完,原本打算親上琉璃香的唇,卻突然心頭一緊,改為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
「竹理姐姐,妳願意接受琉璃香了嗎?」琉璃香睜開了原先閉起的雙眼,眼中帶著笑意問道。她並沒有絲毫驚訝的神情,琉璃香其實一點也不傻,她懂得掌控。
「才不要。」我笑著拉開琉璃香繞上頸子的手,轉身走向下山的路。內心湧起了一股輕微的罪惡感,我不該對感情的事如此草率,是嗎?
琉璃香咯咯笑著,踏著輕快的步伐跟我下了山。回到古屋,也立刻以足以淹死山林中所有生物的口水吵到薨和萩葯答應她的居住。混了一下午,轉眼也快到了晚飯時間,薨和阿笑出門撿柴燒火,萩葯則帶著琉璃香去清出一個空房。我在大房子中繞了一圈,在廚房找着了菊羅的背影。
「菊羅。」我輕步上前,來到菊羅身後喚道。
菊羅止住了正切菜的動作,放下菜刀轉過身來,淡淡的笑道:「啊啦,姊姊,不是要請她下山,怎麼反而被說服了呢?」
我才離開數小時,沒有通靈者體質又還未適應的菊羅臉色已白了一層,我忙伸出左手,略為焦慮地道:「這待會再說,妳臉色好差,快把氣拿回去吧。」
「唉,看來跟姊姊喝茶的約定只好延期了。」菊羅垂下了眼,語氣中透著濃厚的失望之情。想必菊羅此刻一定很不舒服,也知道逞強對誰都沒好處,菊羅看了我伸出的手一會兒,也探出左手,握住,使我回到了她的肉體。
待在菊羅的體內,我舒服的放鬆了四肢,感受菊羅做菜的一舉一動。菊羅的內心似乎比平時還不穩定,似乎極力壓抑著什麼,我摸不清,又無法探知。
『姊姊是為何改變了主意?』菊羅的手熟練地切完了菜,將它們拋進鍋內,拿出碗盤在桌上擺著。
我頓了一下,突然想要測試菊羅的反應,看她能否還維持跟往常般沉穩的態度,於是聳了聳肩笑道:『沒辦法啊,親了人家就要對人家負責嘛。』
框啷!菊羅手中的碗砸到了地面上,瞬間散成數十片碎片,噴灑在四周。
『菊、菊羅,妳沒事吧?!』我大吃一驚,忙低頭檢查菊羅有無被碎片割傷。菊羅蹲了下來,伸出的右手心上被玻璃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我看了下,確定菊羅只受了這輕傷,大大鬆了口氣。小傷口而已,跟這刮傷比來,菊羅之前受的傷都重得多,她也從沒吭過聲。
『好痛……』
菊羅的身子突然顫抖了起來,像是一尊石雕崩裂般,從細微的震動轉為無法克制的顫動,頭靠在膝蓋上張著那滲出血絲的右掌嘶啞著低喃:『姊姊,我好痛啊……』
菊羅的情感決堤般排山倒海的朝我湧來,衝破了長久以來築起的堤防,佔據了我整個心房。
瞬間,我都明白了。菊羅的心,菊羅的情──還有菊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