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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琉璃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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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起來了。」我呼出一口氣,卻不見當時的白霧,略微悶熱的天氣將我拉回現實,現在是夏天。「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生,一起死對吧?」
「是呀。」菊羅的眼神也收了回來,幽幽地道:「我食言了,姊姊有沒有怨我沒去陪妳?」
「怎麼可能。」我聳了聳肩,探索了一下自己的內心,確定自己絕不希望菊羅跟著死去後又道:「那是幼稚的愛。我希望妳能活下去,只要記著我就好了。」偏過頭,又忍不住笑道:「說歸說,我即使死了還是待在妳身邊呀。」
「是呀…… 所以別說要離開我之類的話。」菊羅淡淡的笑道,手指勾起自己的長髮把玩著:「我跟姊姊不一樣,我認為那幼稚的愛是淒美的。」
「菊羅。」我有股想找面鏡子的衝動,好讓我能直盯入菊羅的眼中看著她說話,此處沒有鏡面,我整了整臉,認真地對菊羅問道:「對妳來說,到底什麼是幸福?妳所要的又是什麼呢?」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聽到菊羅真實的答案,或許是我沒辦法為她達成的。但我是真心渴望菊羅得到幸福,即使她的幸福定義與我所想的有極大差異。
「……我嗎?」菊羅輕笑著,那股熟悉的鬱悶感再度湧上了我倆的心頭。為什麼?菊羅。為什麼每當提及有關妳內心的話題妳就如此悲傷?「我跟姊姊一樣呀,希望能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每天一起起床,一起吃飯,一起上學。」菊羅的聲音越來越輕,內心也越來越平靜,越是平靜,我就越無法深入。「等畢業以後,姊姊結婚了,我還是希望能時常來往,教姊姊的小孩做功課,跟姊姊一起坐在客廳閒話家常……」菊羅的話語如夢囈般的從她口中流出,我只是聽著,直到她的聲音低到聽不見。
又站了一會,我想現在已是深夜,風又吹了起來,卻沒為我帶起一絲睡意。
「菊羅,妳說妳嚮往那種生死與共的愛,那如果妳死了,妳會希望我去陪妳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問這種問題,我已經死了,這種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但也因為我死了,所以才問的出這種生前絕不會提出的問題吧。
「姊姊妳今天問題還真多。」菊羅笑著低下了頭,似乎認真的思考了起來。過了良久,菊羅抬起了頭,望著滿天的星空輕聲道:「會的,我會的,姊姊。」
我毫無理由地笑了起來,輕輕用左手按著右手,這是我唯一能感到和菊羅接觸的舉動。菊羅好似也笑了,我見不着,只知道她一直盯著天空看,既沒打算說話也沒打算回房睡覺。
「睡吧,菊羅。」我率先開了口,轉向古屋的門口。
「好的,姊姊。」菊羅掛上了微笑,安靜地步入大門,輕巧的回到了我倆的房間,理了理一頭被吹亂的長髮,然後躺入柔軟的被窩中,雙手交疊地放在腹部閉起了雙眼。
「晚安,菊羅。」我也閉起了眼睛,身體突然被疲倦感侵襲。今天一整天發生了許多事,精神上的勞累比肉體上更讓人傷神。
「晚安,姊姊。」菊羅溫柔的聲音輕響在我耳中,很快地將我帶入夢鄉。
睡夢中浮浮沉沉,我突然聽聞淙淙水聲,腳下冰冷,頓時醒了過來。
「哎呀,姊姊,吵醒妳了?」菊羅帶笑的語音傳入我的腦中。我壓著昏沉的腦,定神一看,發現週遭仍十分昏暗,太陽並未升起,想必還是深夜。腳底下踏著的是濕露的溪石,這裡是後山的谷底。
「菊羅,妳想跳河嗎!」我驚呼道,踩在溪流中的雙腳傳來了溪水刺骨的冰涼,一路蔓延到我的胸口。
「我想跳進這溪裡撞死在石上的可能性比淹死的可能性還大得多。」菊羅輕踏著步子,小心翼翼地在突起的石上平衡著,撞擊在石面的水花潑上腳背,徹底衝散了我的睡意。
「那妳在幹麻?」我揉著太陽穴,由菊羅繼續控制肉體行走著,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睡不著,出來散散心。」菊羅淡淡的答道,我這才發現她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連件外套都沒披。
「現在還這麼暗,妳要出來也該等凌晨,居然連衣服都沒加,妳想咳死在山中嗎?」我止不住口,邊噴口水邊苦口婆心地唸著菊羅,卻只惹來她一陣笑。
「姊姊像個老太婆似的。」菊羅笑罷,在我不滿地瞇起雙眼後輕聳了兩下肩:「等凌晨後就不能自己出來了,現在是夏天,穿這樣剛好,姊姊妳多操心了。」
「嘖!妳到時候又噴出兩條鼻涕我可不管妳!」
「啊啦,我感冒都只是發燒躺在床上睡覺,拖著鼻涕亂跑的人都是姊姊哪。」
我安靜下來,隨著菊羅的身體慢慢地沿著溪邊走著。
「呀……」突然之間,我忽然聽見流水聲中參入了一聲細微的驚呼聲。
「菊羅,妳剛有沒有聽見什麼?」我驚呼道,猛地抬頭四處張望著。這裡是谷中,光線嚴重不足,一不小心失足就怕會跌入溪中,我怕害著菊羅,忙又放鬆了身體讓菊羅穩住。
「可能。」菊羅毫不在意,頭也不抬地應道。
「什麼可能?!」我喊出聲,無法相信菊羅居然能如此冷靜:「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一旦遇難可能只有我們幫得了忙耶!」
「既然人煙稀少,深夜中又怎會有人?」菊羅語調冷淡地說,繼續在石上輕走著:「說不定是山佬掉進水裡去。」
「妳……」我正要爭辯,耳中又突然聽聞呼叫聲,這次清晰得多,使我確定了聲音是發自一位女子,忙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菊羅的身子狂奔了起來。
我的平衡感沒菊羅好,激動之餘更是穩不住腳,多次重跌在滑溜的石上。但我知道不能停,那呼救聲是從溪流的那一端傳來,那邊水深且是激流,晚到幾分鐘可能就救不到人了。四周看不清的黑暗使我煩躁,溫黏的空氣更添增我的不適。腳下冰冷的溪水不時刺激著我的腦神經,膝蓋和手臂都在發疼,但我不能停下,那人每一秒都有溺死的可能。
「竹理,右前方。」正當我仰頭拼命四處張望期望看見遇難者身影之時,菊羅的聲音突然在腦中響起。
我扭過頭,在漆黑的急流中看見浮沉中的身影。黑暗中我無法辨別,但既然菊羅說是就鐵定不會有錯,我立刻縱身一跳,一滑一蹬,趕在人影消失前救人。溪水比我想像中的還冰,此處又是深潭,腳根本無法踏到底。身上的薄衫被溪水濕浸,使我身子緩了一緩,我定下神,吸了口氣就全速游向那名女孩。
溪流雖不算寬,我卻擔心急速的水流會將她衝離,好在少女似乎也很努力,硬撐在原處,終於在我突破水波的障礙後讓我握住了她的左臂。從掌心傳來的溫暖觸感使我鬆了一口氣,但我得設法讓她冷靜下來以免她掙扎,我可不想跟一名女子在此殉情。
「妳……!」沒想到才剛開口我就嗆了幾口水,心中一慌,連自己都急了起來。強大的水流讓我感到恐懼,抓著一個人,我的動作開始不穩,感覺自己腳踝纏了鐵鍊,也將被拖入水中。這一分神,又喝了幾口水,我拼命咳著,力氣不斷從四肢流失,頓時驚覺自己也將成為另一名難者,而深山中除了在屋內熟睡的三人恐怕再無第四人!
『姊姊,冷靜點。』菊羅平穩的聲音傳來,我那如山壓的恐懼感突然盡數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股淡然的心安。對呀,有菊羅在我身旁,沒什麼好怕的。
剛情況危急,此刻我才又意識到自己已死,身體是菊羅的──不能讓菊羅跟著受難!腦子一清醒,我立刻緩下了自己的動作,將少女拉近,湊到她耳邊短促的說:「別慌,放鬆,我來。」
少女聽見了我的話語,不再亂動掙扎,也讓我輕鬆許多。我將她的一隻手拉過了肩,努力游向岸邊,但少女和菊羅的長髮使我看不清,逐漸流失的體力和沉重的水壓分散著我的注意力,我一面咬牙咒罵著一面在心中祈禱太陽趕快升起。
『慢慢來。』菊羅溫柔的在腦中對我輕聲道:『往右邊游,那邊有枝葉能拉。對,就是那個方向。』我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笑容,連體力似乎都恢復許多,聽隨著菊羅的指示。對於菊羅,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索性將注意力全放在女孩的身上,讓菊羅為我看路。
不知道問題是否出在缺乏黑色素上,我的左眼在黑暗中可說是半盲的狀態,我稱之為單眼夜盲症。現在處於半盲狀態的我,倚靠著菊羅充當我的雙眼,耗盡心力才拖著少女來到岸邊,扯住菊羅所說的枝幹將自己拉上岸。
『多謝,菊羅。』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無力感襲上四肢,再也無法支撐,看少女已安全跪在一旁吐水後我就翻身仰躺在草地上,讓一頭長髮貼在濕透的衣裳上。
『姊姊妳老是這般衝動,我也習慣了。』菊羅也微喘著,身體的疲倦我倆都能感受得道,但她卻仍笑著,語氣中沒有責備的意思。
「竹理姐姐!」正當我想開口回應菊羅時,身旁突然爆出一聲欣喜至極的尖叫聲。根本無須轉頭,我已知道那甜膩的聲音是出自誰口……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我無力地開口,擠出連自己都快聽不見的問句。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菊羅在同時發出了一聲呻吟。
琉璃香將臉湊了過來,停在我的面前對我甜笑:「因為每次去竹理姐姐家都找不到妳呀。我就問鄰居,又問路人,一路問了過來,沒想到卻不小心滑落山谷,還好有竹理姐姐,我們果然是心靈相通,命中注定要被紅線連在一起的!」我耳膜被這止不住的說話聲震的十分不舒服,又因浸水而聽得模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看向一開口就不歇息的琉璃香。
琉璃香根本無視我頻頻使出叫她閉嘴的眼色,緊盯著我的左眼興奮地吵著:「我在水中的時候還想『哇── 我死定了!』的說,沒想到竹理姐姐妳就千里迢迢地跑來救我,還不顧自己安危跳入激流中。」
早知道就真當是山佬溺水……
「等等等等!妳到底是怎麼找來的?伽羅谷姊弟是很有名嗎?」我左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右手將琉璃香的臉推離一些,順便壓在她嘴上制止不斷流出的麻雀聲。
「竹理姐姐,只要有錢,很難有問不到的情報的。」琉璃香拉開我的手瞇起眼笑道,我這才注意到她亮眼的墜鍊和衣裳,原來這傢伙是千金大小姐。
「保鑣呢?」該不會全溺死了吧……?
「竹理姐姐真聰明,居然知道琉璃香有保鏢跟著。」廢話,沒保鏢跟著妳這一路上沒被搶個十次才是奇蹟。「琉璃香為了不讓他們嚇到竹理姐姐,就叫他們背裝滿琉璃香衣物的大包包,然後在山腰上把他們推下去──」說完笑開了臉,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好似剛惡作劇完的小鬼般,但她開的玩笑卻可能害死幾個人哪……
「妳的溺水證實了現世報。」我呼出一口氣,彎了彎手指,感覺氣力似乎恢復了些,周圍的景色明亮了起來,第一道曙光已升起,深在谷底的我們卻無緣看日出。
『就是哪,這種人救了做什麼?』菊羅突然在腦中泠笑,害我抖出一身不屬於疲倦的冷汗。
『妳是認真的嗎?菊羅。』我無視又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琉璃香,在腦中以抖音向菊羅問道。
『啊啦,當然是開玩笑的囉,姊姊。』菊羅恢復了說笑的語氣對我笑道,我的汗毛卻未貼回我的背上。
『咦?姊姊妳瞧右方。』菊羅突然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吸引我的注意力望向了右邊。
印入眼簾的,是一隻半透明的詭異生物。小小的身軀跟個甕差不多大,臉上卻佈滿了皺紋,額頭上還勾出一隻角。只見牠骨瘦如柴的四肢彎曲,弓著身子用魚眼般突出的大眼盯著我和菊羅瞧,又害我出了一身汗。
「這什麼啊!」我驚呼出聲,瞥見左邊又來了一隻同等詭異的生物。外貌雖不一樣,卻都是半透明的小東西。
「什麼什麼?有什麼東西!有蛇嗎!」琉璃香似乎看不見牠們,卻跟著尖叫,抓著我的手臂扭著,驚恐的表情刻印在臉上。
「哎呀,有客人啊?」萩葯的媚聲傳了過來,我連頭都懶的轉,心中卻鬆了一口氣。有通靈者在,這兩隻不明物體應該也沒什麼好怕的吧。
「看來沒錯,三位都去晨游了。」薨的身影也出現在不遠處,其中一隻怪東西瞧見,立刻四肢並用奔到他身旁。
「菊羅!妳沒事吧?」阿笑追在薨的身後,臉色鐵青。看到狼狽的菊羅,臉又白了一層,撞開薨快步衝到我們身旁,全然沒發現蹲在一邊的琉璃香。
「你們怎麼會來?」眼睛顏色退去,菊羅開口輕聲問道。我看向琉璃香,見她癡傻著一張臉,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又多了個麻煩。
「這待會再解釋。」走在最後面的萩葯笑臉盈盈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一身性感紫色蕾絲睡衣還未換下,包裹在裡頭的銅體若隱若現:「倒是妳們倆怎可逃跑呢?我們可是費盡心思才想出一個可能幫竹理分開的方法呢。」
『真的?』我激動地喊道,腦中亂糟糟的,突發事件過多,我無法咀嚼週遭的一切。
「是的。」薨脫下自己的睡袍,罩在呆愣的琉璃香身上,阿笑也照做,將外衣批上我和菊羅。「可能的話,我們希望讓菊羅小姐把氣分給妳,就像是養式神一般。」說完薨彎下身,將爬到腳邊的透明小鬼抱了起來。
『那我就能和菊羅接觸了?像你和那隻小鬼一樣?』我睜大雙眼,無暇管到一旁的琉璃香,心中盈滿了喜悅,菊羅內心也泛起了一陣漣漪,手不自覺地握緊。
「……不。」薨低沉的聲音又響起,敲散了剛築在我心中的希望:「跟這隻魍魎不同,妳並不是個完整的靈體,菊羅小姐也不是通靈者,所以妳們雖能看見對方,但在觸碰的同時菊羅小姐所分給妳的氣將會回歸,而妳也相對的會回到菊羅小姐的體內。」
『什麼東西啊!那我還是無法碰到菊羅啊!』我發聲抗議,無法相信過了這麼久,經歷這麼多折磨還是無法達成我那微小的願望。
「先冷靜點,竹理美眉。」萩葯笑著伸指點在菊羅額上,壓抑住我正要衝口而出的話語:「雖說現在不行,但之後會怎樣都難說呀,妳不覺得這已經是很大的進展了嗎?」
我靜了下來,咬上了下唇。萩葯說的對,這一個月來,無論是因為私慾還是為了我跟菊羅,他們也為我倆盡了很大的心力,能看著菊羅談話,對我這死人來講已是奢侈。
『這不是很好嗎?』菊羅的聲音突然響起,聲調成一直線,平穩而淡然,卻好似帶著我所聽不出的某種情愫:『姊姊妳將投入我的懷抱,毀滅,歸返──只屬於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