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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今夜无人入睡 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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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人入睡
在极北的冰川里,有座透明的山峦,暗涌不息的岩浆在冰下翻腾,撞击着僵硬的地壳,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我坐在彻骨的冷意中,环视四周,然后长长叹息。
“不要叹气。”他贴着我的手臂,“这样会消耗热量的。”
我裹紧了身上的防护服,反驳他:“说话更费体力。”
他呵呵一笑:“我怕你无聊嘛。”
我转过脸,不去看他。
岑寂的黑暗中,方圆万里死气沉沉,只有南边地平线上隐隐透着极光的五彩。
“快看,飞机!”他猛地拽了我,抬头便看见一道光划过天际。
我嘴角抽筋:“白痴!那是流星!”
他摸摸鼻子,傻乎乎地说:“是哦,我忘了,不可能有飞机了。”
“不可能再有了……”我缩紧了身体。四野荒凉一片,触目所及只有亘古不变的连绵冰山,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见那光滑的透明表面下,隐藏了曾经繁华的盛世文明。
“我他妈的不想在这里呆了!”我突然站起身,怒吼,“那些混蛋科学家,把地球搞成这样,扔下我们就逃跑了!他们有没有良心,啊?”
他上来扯我。我一手甩开,指着天空某处不知名的星球方向,嘶叫道:“你们他妈的有种给我回来!我让你没有阳光,我让你没有空气,我让你没有生物!”
我泄愤般地甩着腿,结果一脚踢上坚硬的冰块,疼得眼泪直流。
“我让你来试试被冰山包围!”我嘴里不停骂着,哎哟地蹲下身。他笑得无可奈何,走过来把我按在地上,接过我的脚揉着。
“不要任性了。”他淡淡地安慰我,“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喘着粗气,累得动不了一根手指,口中还在嚷:“我让你来试试整天吃冻肉……”
肚子咕噜一叫,我有些尴尬地看他。
“莫莫,”我咽了咽口水,“我们还有多少肉?”
他笑着摸我的头:“地窖里还有很多,够我们吃几年的了……”
三个月前我们找到这个冰封的地窖。不知道是何人何年因为何种原因留下的仓库,堆积了米面瓜果,以及各种肉类。那时我们的能源已经告急,这座不小的地窖带给我们新的希望。那时候我们已经无法点火了,所以放弃了米面这些生食,将有机物放入能源机中发酵制造出氧气。三个月了,食物尚存不少,我们小心翼翼地将能源机接到信号发射仪上,希望能够探测到除我们以外的生物热源。可惜我们失败了。在经过一个月的全球追踪后,我终于绝望地躺在地上,心灰意冷。
“莫莫。”我萧索地说,“地球上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我和莫莫的存活完全是意外。数年前,月球因为外力而逐渐偏离原有的轨道,慢慢向地球靠拢,为了避免地月大碰撞,科学家们从遥远的星空外引来一颗行星,企图借着行星的力量改变月球运行轨道。然而不知是计算失误还是情况突变,那颗行星竟挡在地球与太阳间,以与地球同步的公转速率一起运行着。从此,地球成为一颗黑暗的星球,没有阳光,没有能量,大气层也因为那颗行星的引力而变得稀薄,植物不再制造氧气,动物无法适应恶劣的气候,人类面临一场前所未有严峻的能源危机。科学家们因此提出了新的能源方案,却在两年前因为实施不当,造成能源泄露,冰冻了整个世界,加速了这场灭绝人类的浩劫。
变故来临时,我和莫莫躲在爷爷的实验室里开发全息图像小游戏。一阵振聋发聩的响声后,警报提醒我们大部队正在撤离研究所。我和他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实验室自动封闭,就此被锁在实验室里。
待到爷爷将研究所打开,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看着濒临昏迷的我们,震惊地喊道:“你们怎么没有逃走!”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科学家,政府高官,以及拥有私人飞船的商人们纷纷带着家眷逃离地球,奔向浩瀚宇宙,一夜之间,所有的宇航船都被一抢而光。剩下的人们,为了地球上最后一点资源,开始了混乱的争夺战,整个世界陷入了灭绝末日。
爷爷身为能原计划的提出者和参与者,没有离开,只是默然承受着剩下来的人们的谴责。他试图说服大家用干冷的凝冰制造一艘新的飞船,然而没等他说完,疯狂的人们便叫嚣道:
“那需要多久?”
“一艘怎么够?”
“你是想利用我们帮你造船,然后自己逃跑吧?”
人们一拥而上,抓着爷爷的头发将他摔在地上,然后毫不留情的拳头雨点般落下。
“走!离开这里!”他伸着染血的手,含糊不清地冲着我喊。
我抹着泪,带着爷爷交给我的能源机,和莫莫一起向北逃去。眼看周围人因为饥饿寒冷和缺氧而一个个倒下,我们胆战心惊,却不敢随便搭救任何人——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使用能源机的时候,那个人脸上露出狂热的贪婪,挥舞着手中的铁铲向我扑来。
莫莫拉起我就跑。后来他说:“我不管其他人。只要我们俩活着就好。”
如今,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我终于累了,倒在地上,摊开四肢,仰望那一成不变的黑色苍穹,也不知道往这个方向看过去,是不是能穿过那颗阻挡我们视线的行星,看到灿烂的阳光呢?
“莫莫,我们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防护服已经无法保暖。隔着薄薄的金属衣料,我仿佛能感到绝对的寒冷。我爬起来,在地窖里找到一把铁锹,跑出地面。
“莫莫,你在这帮我看着。”我拖着铁锹,来到空旷的冰川中央,狠狠凿开冰面,划了一道长印。
“你说他们有朝一日找到了合适居住地,会不会回来地球看看我们?”我问他。
“一定会的。”他笑着回答。
我在地上刻开大大的横竖撇那,累得气喘吁吁,他要过来帮我,我急忙道:“别,你在那里帮我看着,看这比划位置对不对。”
他负着手,静静地看我。
“小爷我身为是地球上最后的男人,怎么说也得留下点名垂千古的东西才行。”活动着手脚,我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你看,我多么够朋友,把你的名字跟我写在一起了。”
他哈哈大笑:“你的林字写歪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管他呢。林南莫莫,我希望他们别以为我们是一个人就好。”
我抬头望天,想象着某一天,从遥远的星球外来到地球的访客也许老远就能看到这刻在雪地上的四个大字,然后我们的名字,将代替我们,永远地活下去。
我扔了铁锹,吃力地大吼:“我他妈诅咒你们这群混蛋!诅咒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的星球,诅咒你们能源耗尽只能等死,诅咒你们为了吃喝互相残杀,要死大家一起死!去他的人类,灭亡算了!老子活了十八年,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连接吻的滋味都不知道,连恋爱都没谈过!”
我突然哭道。眼泪从厚实的头盔下滴进脖子里。他走过来搂着我说:“我们恋爱吧。”
我站在南字的最右边,他立于莫字的最左边,又一道流星划过天际。
“是飞机呢。”他神往地说。
我没有纠正他,只是一把掀开防护面罩:“我们接吻吧!”
刺骨的冰冷几乎将我的话语都冻结在虚空里。他温柔地笑着,没有犹豫,摘掉了自己的面罩,拉过我的腰,狠狠吻在我的唇上。
寒冷包裹了我的身体四肢,然而一点温热从唇齿相接处散开,温暖了我的心窍,窒息的快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我们站在隔绝了大气阳光的孤寂的星球上,用那屏住呼吸的分分秒秒换来绝世的爱恋。我们的吻,将随着那铭刻我们名字的不灭冰川,流芳百世。
今夜,无人入睡。
地球上,再无人入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