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注视 ...
-
傍晚时分接到电话，说是中学老师一家车祸，希望他能够出席丧礼。
公务繁忙并且身在异地的他有些犹豫。电话那边的朋友又说，正好大家好多年未见，趁此机会聚一聚。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人和事了，他记不起来老师的姓名，出于礼貌以及友人难却的盛情，便答应了。
那边严肃的声音突然有了几分戏谑，道，你还是单身吧？
他嗯了嗯。
那边就说，那你一定得来，见见让你魂牵梦萦的人。
魂牵梦萦的人？
他挂了电话，站在敞开的窗子前，突然有些无措。斜阳照在对面巨大的广告牌上，反射出紫红的光晕，像从过去的岁月中悠长影子，把他的记忆拖得长长的。
他恍惚记得自己曾经在同样的夕阳下和一个人对话。身后那人轻轻说了句什么。他转过头，晚风从耳边拂过，扰乱了对面那人的头发。金色的阳光里，无论是回忆还是面容都模糊不清，只有那对清澈的双眼，在凌乱的发丝后投来清楚而温柔的注视。
即便在这么多年之后，他仍然记得那个注视，仿佛魂牵梦萦，一直没有离开。
那么之后呢？
之后？他微微错愕，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表白失败，对方落荒而逃吧。
旧同学大笑着拍他的肩，转头问绯闻里明眸善睐的女主角，诶，当初你干嘛拒绝他？
她故作深沉地咽下一口酒，晃着杯子鄙夷道，谁跟谁表白啊，谁落荒而逃啊，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周围人起哄──难不成是女方主动吓跑了他？
曾经那个肆意潇洒的少年，如今只是沉默尴尬地回应着大家的取笑。他试图从干涸浅显的流言蜚语中，找到当初那一抹心悸。
她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喂，你为什么要来？
刘海后的目光冷清而怜悯。不知道是时光改变了那份温柔，还是那道注视本就不存在于记忆里。
为什么？因为要参加老师一家的丧礼，要和多年未见的同学相会，要来见一见梦中思念着的面容模糊的人。
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是众人口中的她。
那么，那个人又是谁？
也许死亡也是让人相聚的契机，至少他在葬礼上听到了许多从前的名字，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印象了，还多亏她一一告知。他惊异她的记忆力，她却满不在乎地调侃道，或许你记忆断层了，就是单单忘却某一段事某一个人。
也许是太过珍惜，所以不愿让它在时间中被消磨扭曲，就此将其埋藏在地底深处。
他忘掉的，似乎不仅仅只是一件事，一个人。许多留存在少年时期那些热血澎湃的意气飞扬的回忆，仿佛都随着成长这桩事而不可逆转地消失了。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操场上和谁搭档的球赛？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实验室里和谁笑闹时打碎的试管？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窗户前和谁打赌前抛出的纸飞机？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天台上和谁醉酒后刻下的疯言疯语？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校门外和谁争吵时留下的伤疤？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趾高气扬的自己，以及决裂后一直温暖清澈的注视？
至少，他是不记得眼前黑白相框里白发苍苍的面容了。
他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拼出一张相似的脸，但印象中的老师只剩下单薄而生硬的名字。教了几十年书，勤恳敬业的老教师，在应享天年的时候连同妻儿一起遭遇车祸。
照片上，老师的儿子与他一般大，正值人生好年华，却遭此横祸，让他不禁心生感慨，但愿在天之灵安息。
祭拜完毕，他跟在她身后离开。周围有轻声的抽泣和小声的安慰。那个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耳内，直袭心头最软弱的创伤。
──我喜欢你。
那双眼睛传达的坚定不移让他落荒而逃。那时候的他，就算自诩桀敖不驯，仍然无法理解逆风而来的那句表白里包含了多少情谊，哪怕是隔了这么多年后没有防备地忆起彼时的场景，依旧能感觉到心疼的感动。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对他表白、让他落荒而逃的人的名字。
AA……
他喃喃吐露的这个名字，是藏在舌尖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猛地拉住前方的她，问：AA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来？
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又是那怜悯的笑容。
他来了啊。她说。他一直都在呢。
那温柔的目光，一直都在你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你，即便年少的你一意孤行地断绝彼此的关系，即便长大后的你决绝地忘记了他，即便现在的你连近在咫尺也认不出对方……
他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
那是张黑白照片。
仿佛过去的一切都飞灰湮灭，唯有那双清亮的眼睛，跨过时光的无情，一如既往地温柔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注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