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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实凤凰不好吃,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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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凤凰?”一出丞相府,言七就开始审问,我怕他拿我奇货可居,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他逐渐失去耐心:“我就说嘛,有这么笨的凤凰么,王丞相虽然是个人物,只怕这一次,也是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吧。”
我……活蹦乱跳地在他肩上和头顶来来回回暴走。
言七就顶着我在大街小巷乱穿乱窜,忽然脚步一收,我差点从他头顶掉下来,定定神,发现前面方方正正的宅院外头挂的,可不正是“新兴侯府”四个字?啊哈,到了,我跳下来,对言七拱翅道:“多谢言兄相送。”
“不谢不谢,”言七笑得很贼:“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一呆,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被一脚踢进了侯府。
这侯府境况可不算好,尤其和凤皇住的宫殿比起来,整个就一破落户,大,大而无当,新,新得轻浮,游廊处竟有朱漆脱落,而池塘中枯枝败叶,屋所不过几处,寥寥,很容易就找到目标,刚好窗户开着,我探头探脑,谨慎地落到窗棂上。
窗前站着一个乌衣青年,衣上隐晦的金丝锦绣,他年不过三十上下,容貌与凤皇倒有五分相似,当然不及凤皇好看,稍见文弱,自有他的风度,这时候迎风而立,神情郁郁。我见他形容,料想应是凤皇的大哥新兴侯,便低头冲翅膀下叼出一串碧光流动的珠子,挂到他手腕上——凤皇说,见珠如人,他大哥会热情款待我。
但是明显他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眉梢一掀,微微诧异:“凤皇?”
手一伸,就摸到我翅膀下凤皇的信,展开来看了,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他一直皱着的眉,就没有松开过。
初夏的风吹过去,阳光下树影乱摇,房间里很静。
门“嘭”地被撞开,一个喊着“大哥”的粗嗓门旋风一般冲了进来:“大哥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苻坚那个狗贼——,”话到一半,猛地看见我蹲在新兴侯肩上,当即面色涨紫,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你还在玩鸟?”
话还好好说着呢,一只大手就朝我脖子掐过来。
又来这一招!
真当我凤凰是傻的么,我灵活地跳开一步,低头狠狠啄去,那个笨蛋就“哇哇”地痛叫起来,又要伸手来抓我。
我以新兴侯为盾,从他的左肩跳到右肩,右肩换到窗棂,而粗嗓门的手也从左边换到右边,又朝着窗户扑过来,几个回合,他没赢,我没输,终于等到新兴侯回神来,出手制止了他:“什么玩鸟!是凤皇的信使。”
“凤皇……”粗嗓门一怔,神色柔和许多,面目不那么狰狞了,原来他和凤皇,也是很像的,只是五官更粗犷一些。怔过之后便问:“凤皇他、他也出事了么?”声音微颤,听得出关切和忧虑,想来也是凤皇的哥哥。
新兴侯摇头,随手把信揉成一团:“他能出什么事——难道是有谁出事了?”
“也对,”粗嗓门面色一暗,恶狠狠道:“辱没祖宗的东西,他还能出什么事!”
“泓弟!”新兴侯制止了他的继续发作:“你还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
“是五婶,”粗嗓门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张夫人召五婶进宫,被苻坚那个狗贼强行留下了。”
“哦,”新兴侯的面色没有半分改动,走过去把门关上,方才回头淡淡问道:“五叔说什么了吗?”
“他能说什么,还不是那一套,要忍,要我们忍,大哥,我真不知道,忍到什么时候算是尽头!要是苻坚这狗贼一直不犯错,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难道我们大燕、我们慕容氏,就这样完了吗?”粗嗓门挥着拳头:“不,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他激动了半天,又手舞足蹈,估计有点口干舌燥,略一停,才忽然发现当大哥的没发话,忙道:“大哥你……”
“说呀,继续说呀,到外面去说呀,去说给苻坚听啊,就说我们慕容氏绝不甘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复仇,会将他加诸于我们身上的耻辱加倍奉还,你去说给他听呀!”新兴侯的话又急又冷,就仿佛冰雹迎面打过来,连我都能够感受到那种硬邦邦的疼痛:“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大燕是不是完了,慕容氏是不是完了!”
“大哥!”粗嗓门口气放软:“我、我还不是——”
“五婶的事,自然有五叔处理,用不着你多操心!”新兴侯猛地转身,将窗户关上,低声吩咐:“把这只鸟处理掉,别让凤皇再看到它。”
……这、这、这是要谋财害命么?
我吃他一吓,还呆立着,粗嗓门已经一个猛虎扑食就向我扑过来。这次出手不比方才,我自知不妙,拍翅膀赶紧飞,眼看无遮无碍到门口,心中暗喜,一抬头——“砰!”撞在门框上。
这算啥?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我被粗嗓门拎到墙角画圈圈,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们是打算把我生煎了还是炖汤喝。
唉,其实凤凰不好吃,真的。
我自怨自艾中,粗嗓门却并不急于处置,只卡着我的脖子,问新兴侯:“……大哥,为什么?”
“咱们是帮不上凤皇的,”新兴侯看着关上的窗户淡然道:“与其让他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希望。”
一句话就打掉了粗嗓门所有的气势,他沉默着,然后那种沉默又变成凶狠的眼神,掐着我脖子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让他犹豫的是我弱小的生命,还是凤皇的悲哀,又或者是对自己和族人命运走向的迷茫。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不紧不慢,粗嗓门如获大赦,长出了一口气,我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新鲜空气可真甜呐。
新兴侯面色不豫,提高声音问:“什么事?”
来人禀报道:“侯爷,门口有个年轻人求见,说是王丞相的鸟误飞进了府里,请侯爷归还。”
“王丞相的鸟?”新兴侯瞥了我一眼,面上出现明显震惊的颜色,但是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迅速撕下一幅绢,疾书了几行字,一卷,又一把抓过我来,把信藏在我翅中,道:“泓弟,你出去把鸟交给他。”
然后我就再一次垂头丧气地出现在言七的面前,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进去时候他会笑那么贼了。
而今这厮笑得更加欠揍:“鸟兄,你可是欠我两条命了。”
我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杀我呀。”
“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
我追着他用力啄、啄、啄,啄他个满头包——未遂。
“好嘛好嘛,”言七不动气,只笑道:“你回去嘛,你家凤皇儿自然会解释给你听,如果他要你来找我,你记着,我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喂喂喂,你怎么知道凤皇——”他拍了我一巴掌:“快回去吧,没见过这么多嘴的凤凰。”
难道他见过不多嘴的凤凰不成,我疑惑地想,飞出去老远才想起:咦,他承认我是凤凰了诶。
该高兴还是懊恼呢?本凤凰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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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惊无险地飞回宫里。
说有惊,是因为在宫殿外头遇见了不多不少一队人马,领头一对少男少女,隔得远,只隐约看到锦衣华服,那少女看见我,惊喜地大叫起来:“三哥三哥你快看,那里有只没毛的鸟,好奇怪哦,帮我打下来好不好?”
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忙紧拍了几下翅膀,高高飞过宫墙,隐约还听见他们在下面说:“……是他养的珍禽么?”
“父皇自己缩衣节食,对我们也是严加管束,对他可真大方啊……”
少年用一声冷哼结束了这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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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当真这么说?”
凤皇看过新兴侯的信,面上才稍稍欣喜了片刻,转头细问我经过,那欣喜就被风刮了去,他睁大眼睛看看我,然后又看向很远的地方,飘移无所依的目光,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苍蓝的天空,或者是悠远的云,又或者是其他,他并没有向我解释,只低声道:“我要是有翅膀……该有多好啊……”
我倒是有翅膀,可是我就没看出有什么好——有翅膀还不是照样被一堆没翅膀的折腾?但是凤皇显然不这么想,他一直呆呆坐着,呆呆看着,起初天是蓝的,到后来,渐渐就灰了。
天一黑,星星就挤出来出来看热闹,乱喳喳的。宫里宫外的灯都亮起来了,灯影流动在湖水里,仿佛一串一串的珍珠,凤皇还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像是一尊玉刻的雕像。
我知道他很难过,所以我蹲在他肩上,陪他一起慢慢变成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