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儿》绿梅枇杷

16、耗子精走啦？

　　朱序和谢玄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就地讨论起出兵线路来。

　　我虽然长时间受凤皇熏陶，但是对于兵事仍处于七窍只通六窍的状态，左右无事，蹲角落里支起下巴打盹，恍惚身在平阳，瀑布边上，一带白水自天而降，势如惊雷之奔，抑若春霆之响，有人在风口浪尖舞剑，剑光如雪，每一剑斩落，就有鲜血纷飞，将瀑布下深潭染红，那鲜血越积越多，越积越厚，眼看着就要漫过他的头顶，我明明看不清楚舞剑的是谁，却惊叫起来：“凤皇——”

　　“醒醒、醒醒！”有人虎着脸站在身边，揉揉眼睛，没有错，是小白脸谢玄。

　　“耗子精走啦？”

　　“耗子精还在呢。”幽幽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耗子精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激灵：“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朱序大度地摆摆手，道：“听谢将军说，你与慕容垂将军颇有交情。”

　　“我？”我转眼去看谢玄：这厮怎么能赤口白牙胡说呢，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个头顶绿油油的慕容氏战神。

　　谢玄拍拍我的肩：“我问你，这次秦晋之战，你是希望谁赢？”

　　还用问么，凤皇还指着这次苻坚战败他好翻身呢。我叹了口气，觉得这厮就是诱使我挖一大坑，然后自己跳进去，把自个儿给埋了，搞不好还要跟他说多谢救命之恩，然后他回复我说大恩不言谢——初次见面不就是这样么。

　　“那么，麻烦你走这一趟郧城，说服慕容垂将军保持中立。”

　　“我……成么？”

　　谢玄伏我耳边低声嘱我如此这般，说是一定能够说服慕容垂，即便不反戈一击，中立不出兵，不谏言，是绝无问题。

　　我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容易，你怎么不去？”

　　“我去得了么？”谢玄没好气回复我：“我又没长翅膀，我要长了翅膀，哪还轮得到你这只笨……笨蛋！”

　　几百年前我就不是蛋了，我懊恼的想。

　　还能说什么呢，谁叫我长了对碍事的翅膀，嘟囔着起身，谢玄送我到门外，叮嘱道：“一路小心，别偷懒，飞得高些，莫叫人抓了烧烤，还有……早去早回……”

　　“嗯。”

　　“顺便帮我探听一下，朱序所说，是否全部属实……听见没有？！”

　　“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

　　我说我命苦吧，好不容易找一休息的地方，平白无故的人家说要烤了我来吃，好吧，好不容易我解决了烧烤的问题，顺了套衣服来穿，又被指认为奸细，好吧，好不容易有人出来肯认领我不是奸细，连口水都没喝到，紧接着又把我赶出来送信了——他当我是鸽子么，还家养的？

　　抱怨归抱怨，我努力收缩着身形，像大雁一样——向北飞，偶尔找偏僻的地方落下去问路，可能是即将开战的缘故，一路兵民都很紧张，不明真相的百姓以为我是吃死尸的秃鹫，以至于我不得不在翅膀下面挂块板砖，碰到心怀不轨者，就一板砖砸过去。

　　傍晚，我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郧城。真是一座灰扑扑的小城啊，唯一好点的宅子被借用做了军营，我在城里转悠了一会儿，捱到天黑，慕容垂正点灯看战报。

　　从轮廓上很容易看出慕容垂和慕容家诸子的血脉亲缘，早上二三十年，他应该是很好看的一个男子，现时他已经老了，但仍然是英俊的，不同于新兴侯的阴柔文弱，也不同于凤皇的俊美容华，他眉目锐利，锐利如刀锋，他容貌坚毅，坚毅如磐石。

　　而眉宇中，比慕容家诸子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沧桑。

　　根据凤皇提供的履历，我知道他的这个五叔十三岁跟从兄长击宇文别部，勇冠三军；十六岁为前锋，大败高句丽，高句丽王只身得免；十八岁领侧翼奇袭宇文部，辟地千里；二十二、二十四岁为一军主帅，两战灭赵，永镇常山；二十八岁被兄长召还，闲居京都；三十一岁进军塞北，大败敕勒，获俘虏十万，马十三万，牛羊无数，赖此一战，燕国北境十年不起战事。

　　他的存在，完全就是用来诠释什么叫天生战将的。

　　什么叫传奇，这就是传奇！

　　据说他自幼得父亲宠爱，一度欲立为世子，因群臣反对作罢，但是荣宠仍然远超诸子，这就招致了后来皇帝的嫉恨和打压；他娶妻段氏，才高性烈，与皇后可足浑氏不和，蒙冤下狱，蒙冤而死，皇后可足浑氏将自己的妹子下嫁，他心有不满，另娶段妃之妹为妻；后来轮到凤皇的大哥当皇帝，又忌他功高盖主，加上太傅慕容评嫉妒贤能，多有加害，他走投无路，率全家投奔了关中苻坚；苻坚倒履相迎，许以高官，却引来丞相王猛不满，以金刀计害死他的嫡长子慕容令，而后苻坚对他信任稍减，荣宠不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什么叫命苦，这才是命苦！

　　如他尚在，燕国何至于速亡至此？——当然，这是谢玄的评价。

　　我怀着无限景仰的心情悄无声息地蹲到了窗台上。慕容垂比我想象的还要警醒，翅膀才收，他就抬头来看到了我。

　　起先不经意，然后多看了一眼，浓眉渐渐聚拢，良久，开口道：“你是凤皇的鸟？”

　　好记性——他也就是在猎场远远看过我一眼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一只不长毛的鸟给人印象太深，我羞涩地笑了笑：“正是。”

　　“你会说话？”

　　虽然是问句，但是并不十分吃惊的样子，不知道如果他看到我变成人形，会不会稍稍吃惊一点，不过我不打算冒这个险，只默默点头。

　　“凤皇叫你来的么？”

　　这话倒是让我踌躇了一会儿，虽然是凤皇叫我到南边来看战况不错，不过今夜来访，却是谢玄的意思，罢了，还是报上凤皇的名字比较管用。如此一想，便微微笑道：“将军真是神机妙算。”

　　“话说得不错，”慕容垂“呵呵”笑了一声，漫不经心话了句家常：“凤皇怎么驯的鸟，回头倒要问问他——凤皇有信么？”

　　我跳进窗子，慕容垂知机，紧闭门窗：“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垂头道：“无信，凤皇只是嘱我过来看看。”

　　“看什么！”慕容垂笑容一收，冷冷地道：“他还是在指望我反戈一击么？你回去告诉他，当初是故国不容我，圣上对我有收留之恩，再造之义，重用之情，我固然如他一般想要复我大燕，但是，绝不会做此忘恩负义之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眉目中的愤慨之色，从涌现到熄灭，方才轻轻地问：“将军当真不在意凤皇所受之辱么？将军当真不在意夫人所受之苦么？将军当真不在意令郎所受之冤么？”

　　三句话，我每说一句，慕容垂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一个字落定，慕容垂握紧了拳头，转头去，说：“你走！莫逼我动手。”

　　“凤皇只是嘱我过来看看将军。”

　　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怎么说我也是凤皇的鸟，哪是他说杀就杀的，我挺了挺胸膛，作视死如归状：“临行之前，凤皇同我说，这是大燕最后的机会，将军手中人马，便是大燕复国的资本，如果天下一统，那么……”

　　“那又如何？圣上对我慕容，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在此时反戈一击，未必成事不说，从此背上不仁不义之恶名，我慕容氏，还有何面目号召天下？他日复国，名不正言不顺，又还有谁，敢来附从我慕容？”

　　“那么……中立？”我把声音压得更低：“给晋室一个机会，也就是给大燕一个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慕容垂扬一扬眉，他盯住我，我也盯住他，我的眼睛好像比他还大一点，所以后来他吃不消了，微微垂了眼皮，道：“你回去吧。”

　　……就没人肯留我喝口水么？我悲愤！

　　......................

　　深夜，谢玄的营帐里还亮着灯，他在灯下翻看案卷，皱着眉。

　　要打仗了，每一个人都很不快活，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妻离子散，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罢手。我郁郁地收了翅膀，落在书桌上，谢玄听见声响，抬头一瞧，嘴角就微微上扬：“回来啦？”

　　“嗯。”

　　“不高兴？”

　　“是。”

　　“是朱序所言有不实之处么？”谢玄面上微微变色。

　　我摇头。

　　“那么，是因为没有说服慕容垂将军么？”谢玄面色稍缓，安慰我说：“不要紧，我也估计过这个可能的……”

　　“我说服他了。”我垂头丧气地打断他。

　　“那为什么……我知道了，”谢玄笑了：“你们凤凰仁义，不喜欢打仗，对不对？”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也不喜欢。”他叹了口气：“我听说，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就会有凤凰降临人间，但是从雏凤变成凤凰，要先经过涅槃，然后浴火重生，世道也是这样啊，要先经过战火，才有太平日子可过。”

　　“如果天下太平了，没仗可打了，你们这些将军去做什么呢？”

　　谢玄笑眯眯地说：“别人去做什么我不管，不打仗了，我就去养鸟，养一堆不长毛的鸟，研究怎么让他们长出毛来……”话到这里，他习惯性地抬手摸摸我的头，惊而失色道：“阿朱你什么时候长毛了？”

　　我……我长毛很稀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