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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十四只幽阳 ...

  •   天上大妖的斗争打得地动山摇,波及到了山体内部。
      藤蔓起伏,四面滚石纷纷落下。周明阳站立不稳,手扶着结界,目光紧紧追随在的沈空身上。
      沈空持刀跃下,如一片树叶,落下时卷起万钧山岚。
      双肩的霞缎鸟翼似的展开,不过落下数米,就有障结闻着血肉味蜂拥而来。他的周身凝聚起可怕的风压,手臂一阵就击退了数个怪物,在哀嚎和落地声中清楚一片空来。
      沈空的能力不如魔眼奇诡,不如爪牙锋利,不如阴影霸道,以人类之躯支撑起调率者威名的,是他对妖怪的了解,是手指一转而就的复杂法术,是驾驭远超承受能力的力量的魄力。
      除妖师需要借助声势浩大的祭祀以驱使妖怪,而他只一垂眸,普天之下,妖怪无不服从,傲慢如月藤,哪怕有所猜想,也从不敢轻视他。
      此刻月藤被玄月牵制,有心无力,只分下几根藤蔓阻他一阻。
      黑色的粗壮坚韧的藤蔓不分敌我地甩动,所到之处山石破碎,几次擦着沈空的身体过去,在山壁上刻下极深的痕迹。纯白的花瓣随之砸在山壁上,碎裂后浮沫般四散开去。
      周明阳站在山洞里,眼里盛着浓浓的担忧,他握住拳头,手指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握不到一起去。一阵阵无力涌上心头,烧得他心中焦灼,一拳锤在屏障上。
      怪物们长相相似,以恒河沙数展现了另一种无穷无尽。沈空打散了一片,又补上了一片,犹如直面浩浩江水,手里的刀都沉了几分。
      他踩着空气和飞来的藤蔓,步履维艰,一点一点往下。终于,他为自己清出了一条路,沉到了鹿角死亡线处。他将刀换到左手,刺进了角杈,借力吊在空中,咬破右手手指画出图形,用这玄而又玄的符文沟通规则。
      而怪物闻到血肉味,愈发兴奋,苍蝇似的扑到他的身上。却在某一刻,定在了原地。
      沈空周身荡起厚重的风,伴着符文带来的广阔力场,卷着他特有的气息洋洋洒洒铺散开去。
      这风从缝隙里卷到了周明阳那里,流转的魔眼一滞,他的眼前虚实交错,战场被另一番景象彻底覆盖了去。
      明月高悬,柔光自寂寥远阔的沈空而下,夜风卷起泥土草叶的气息,拂过露珠鸣虫。
      数次进化,得见一切真实的魔眼都阻住了,更不用说障结这种障凝出来的低智生命,万千红眼怪物齐齐停下了动作,如按停止键,场面诡异难辨。
      沈空趁怪物控制的机会,握着浩瀚灵力朝着死亡线刺下。
      而此时,月藤本体远在山外,不受影响,它似有感应,虬结起直径足足有半个深渊那么大的球体,向渺小的人影轰然砸落。
      沈空眼神一动,金线自头顶交织出结界。这一面足以抵挡货车全速一撞的结界,触到球体的一刹那就碎了。第二道,第三道,一连九层屏障破碎,才堪堪止住球体的下坠。
      在这短短的瞬间里,鹿角外层已然破碎,里面不是实心,是幽深望不见底的空洞,有色彩奇异的丝线流淌其中。规则化而来的命线本没有形状,在鹿角里困得久了,才有了具象的形体。
      破坏掉神器外形却是最简单的一步,沈空手掌下阻力沉沉,这些规则的命线和他的力量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他一点点放开了封印,来自序和周明阳的力量沉沉抗在他肩上,几乎要撕裂他的身躯。
      不知不觉间,沈空的额头布满汗水。但是情形不允许他喘息,第十层屏障出现了裂痕。
      等周明阳终于挣脱了深夜的意象,就看见了这进退维谷的一幕。
      沈空垂在半空,艰难地与命线角力,四周爬满了即将醒来的障结,正上方悬挂着要人命的巨大球体,结界金线已经不那么明亮。这危险的平衡力只要一个小小的推力,就会立刻倾覆。
      第一个动的是一只障结,它醒来后立即扑向了沈空,利爪被刀枪不入的霞缎阻挡了一下,随后它马上发现了缝隙,一口咬住了沈空的腿。沈空无暇抵抗,忍着疼,咬紧了牙关。
      血腥味刺激了更多的障结,它们蠢蠢欲动,发出饥饿的嘶吼。
      周明阳心急如焚,他能望见解困的黑线,进化的魔眼将这些线汇成一个点,却隔着一张结界,遥遥点在他的对面。就在他要冲出去时,裤脚被绵绵咬住了。
      它胡乱喵着,脖子里无声的金铃被它甩得东倒西歪,掉出来一个纸团。
      纸团落地的一刹那涨开数倍大小,露出里头的微型通讯器。
      周明阳一愣,耳边金铃一响,他忽然就听懂了绵绵的喵声。他低下头,对上绵绵的眼睛:“这是沈先生给你的?你的铃铛可以隐藏自己,不被障结发现?”
      奶猫疯狂点头,张开嘴给他看自己的小牙齿。
      周明阳立时明白了,一把扯开手腕的绷带,鲜血立马涌了出来,绵绵犹豫了一秒,一点也不浪费的咬了进了嘴里。
      洞外光线幽微,照在山石壁上,映出妖怪疯长的影子。绵绵身形瞬息膨胀了数倍,它长出了和幽阳兽极其相似的爪牙,若不是这双清亮的眼睛和过于柔软的披毛,几乎让人以为看见了玄月的同族。
      曾经周明阳的血液只能激起绵绵的凶性,到现在,已经能让它脱胎换骨般地生长。也许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也要像沈空一样,随时都得清理掉散落的血液。
      大号绵绵扒拉两下屏障,就把自己扒拉出去了,它回过头喵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随即腾空飞扑,朝着藤蔓球体飞了过去。
      周明阳没顾得上把绷带缠回去,捡起地上的通讯器,深吸了口气,拨通了上面唯一一个用户。
      绵绵躲过朝他甩来的一根藤蔓,耳朵上蓝光一闪,接通了。
      周明阳声音微哑,但很清晰:“沈空为基点,我为横轴,0,0,13.5。”
      他们的援助格外及时,球形凶器砸破最后一层屏障的刹那,绵绵的利爪到了,巨球被撕裂,残骸擦着沈空的衣角落了下去。
      这最危险的东西解除了,绵绵扑向沈空,一扫抓碎了咬他血肉的障结,用背脊托起沈空的身体,让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有个落脚的地方,代替主人守在他的身边。
      绵绵没有魔眼加成下的破坏力,但妖怪的爪牙不是人类的刀剑所能比拟的,配合周明阳的报点,它竟然拥有了可怕的威力。他们的配合奇迹般的顺利,此消彼长下,任何东西都近不了沈空的身。
      沈空抽空抬头,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和山洞里的周明阳远远对视一眼。
      没有交流,两人仿佛能听见对方想说的话,又默契地同时转头。
      绵绵听着耳机里主人的声音,击退前后蜂拥来的怪物,沈空将身后交给了他们,专注于面前的命线。
      一点点,一寸寸,这场角力终于分出了高低,命线被沈空的力量勾着探了出来。它一现身就试图化进空气里,碑树提供的符文发挥了作用,一下子就粘住了它。沈空长刀一动,钉住了扭曲挣扎的命线。
      沈空不再顾及身体,力量如洪水泄出,全力倾注进黑色的长刀里。已经愈合伤口撕开,一道道妖纹一样爬满了身体,疼痛激起了他骨髓里的狠劲,他彻底放开了封印,任由这足以将自己四分五裂的力量,去撕碎这一条命线。
      山壁的震动愈发剧烈了起来,深渊里源源不断涌上来怪物,嘶哑的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深渊里。绵绵由金铃护体,怪物发觉不了,但命线看得见,这不能以常理而度的东西竟然操控起了怪物,往绵绵和沈空身上扑,妄图消解他们的站点。
      平时掉一根毛都要求抱抱的奶猫此时无比坚强,它顾不上自己被啃得七零八落,浮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边掉着眼泪嗷嗷叫,一边拼命给沈空扫开身边障结。
      周明阳在地动山摇里摔在了地上,同样不再顾忌虎视眈眈的障结,握着捡来的石片走出了屏障,用自己血肉吸引走一部分火力,半残的手切勉力割死亡线,成片收割着怪物。
      两个人类,一个弱小的妖怪,对抗着满谷的怪物和凌驾在世间之上的命线;不远的上空,玄月以伤躯对抗月藤,为他们争取时间。
      直到某一刻——
      神器鹿角,在经历失去主人,独自补天,镇守碑树异界的几十年后,终于完成了使命,彻底虚化为光点,消散在天地中;
      月藤,天性柔弱,与规则命运抗争了一生,失去了,又找回,鹿角却再也无力支撑它的身躯,随着神器消解的刹那,它轰然倒塌,如大厦倾覆,尽落深渊;
      玄月,生于幽阳“进化”的阴谋,一颗赤子之心碎裂在战火和愧悔里,而今重拾记忆,冲破樊笼,抗争旧时代困住他的一切。
      一线血色的天光落进了深渊里,这根捆绑住它们命运的命线,终于四分五裂。
      沈空仍未收刀,浩瀚的力量尚无法完全收起,一线尾风席卷扩散到高空深谷;障结被冲击炸开,下饺子一样落回了深渊里;周明阳露在外面的手脚被怪物咬得血肉模糊,靠着山壁站不起来;绵绵受伤最重,好在它本无形状,缩小了一圈后又是一只完整的奶猫。
      它变回去前,载着沈空跌跌撞撞落到山壁横出来的平台上,好歹没掉下去。沈空浑身伤痕飞快自愈,同样筋疲力尽。他捏诀沟通玄月,通知他准备撤离,忽然脚下一痛,几根荆棘从他身爬了上来,速度极快地爬满他全身!
      沈空一惊,他召来长刀,反手欲斩时,眼前突然落下了一个人影,一脚将他手里的刀踢飞了出去,顺道把扑来绵绵扔下了深渊。
      月藤借着周明阳的脸,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你竟然敢,你竟然敢把鹿角给毁了!”
      真正的周明阳失去了意识,脸色极白,黑纹从眼眶里爬到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风声落下,幽阳巨兽飞下,张大着嘴扑了过来。
      沈空一声喝止:“别过来!”
      “是的,你们都不要妄动。”月藤操控周明阳的手,捡起一块碎石,对准了脖子上的大动脉,“这个人类有多脆弱,你们自己清楚,我只要一捏,就会坏掉。”
      沈空盯着碎石的尖端,声音很冷:“鹿角已经毁了,不管你做什么,规则修正的进程都无法改变。”
      “规则算什么。我不管你是要修正破坏,你不该毁我的鹿角!”月藤声音拔高,“你们这些不敬鬼神的人类,毁了鹿角!”
      暴怒之意一阵一阵冲上头顶,但“藤”柔弱天性抑制着月藤的凶戾,让它既疯又冷静地站在这里说话。
      “玄月真的变成了你的狗,他断锁链,撞碑树,不是和你决裂,是在我面前演戏!你们一个拖延时间,一个暗度陈仓,把我耍得团团转!”
      “这有什么,你从不把人类当回事。”捆住沈空的藤蔓长出锋利的荆棘,将人类本就虚弱的身体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这些伤口在自愈之力下飞快愈合,又被划开,不断交替。
      沈空咳出一口血,唇边漏出一丝血色的笑:“而且,最开始将鹿角逼到自解的,不是你吗……唔!”
      荆棘自下而上扎穿了沈空的胸膛,鲜血喷溅到周明阳脸上。它伸出舌头,舔去滑落到嘴边的血液,凌虐的快感让它的暴怒终于消解了些许。
      玄月披毛凌乱,双目通红,不断找位置靠近,一次次被月藤甩出去:“沈空!”
      沈空紧皱双眉,喉中不可抑制发出痛声:“没有……用的,你不是试过吗,你杀不死……”
      “我是杀不死你,序那个叛徒给你下了堪比诅咒的自愈力,我只能让你痛,不能让你死。但这个人类可以。”月藤指挥着荆棘,慢条斯理地往回拉,“越是接近规则,我越是明白,你到底有多不容于世。你是比我造出来的怪物还要可怕的东西,调率者的职责,不就是抹杀你这样的存在吗?”
      当初它只是好奇魔眼的力量,才往周明阳眼睛里种下种子。这颗种子连同眼睛一起被取走,“开关”却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现在看来,哪怕支离破碎,规则一直没有放弃它的“刀”。
      更妙的是,这个本隐藏在水下的人类,踏入了它在碑树上留的陷阱,一头栽进了障界,来到了深渊,落到它手里。
      血肉被撕扯着拉离身体,沈空手指攀挛,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在血腥气里看见周明阳伸出手掌,掉下去的黑刀飞了回来,落入他的手中。
      然而这刀和它原本的主人竟然互相排斥,接触的地方有银色的电流滋啦作响,一下就烧焦了周明阳的掌心,月藤可不管这些,将刀牢牢握在掌心里。
      刀尖抬起,对准了吊在半空中的沈空。
      ……
      梦里自己捅沈空的一刀,是周明阳永远的噩梦。他想过,如果他必定会在某一刻失去意识,不受控制地捡起刀,那该如何避免呢。
      他想了很多,断刀,防护,自残,没有一样是稳妥的,无懈可击的。他想起自己是在碑树的世界里刺出这一刀,于是就去问了碑树。
      碑树难寻,他只好找鹏鹏帮忙,这时候鹏鹏背不驼了,眼里也有了光彩,但竟然成功了。
      碑树在他的梦里降临,说自己做了错事,弄丢了老朋友的东西,还把怎么弄坏它告诉给了别人别。心里有愧,让他在林立的石碑里挑了一个能用的东西。
      那会儿周明阳还在想,你有愧,做什么在我这个无关人士身上找补。
      现在知道了,他也不算无关人士,算它老朋友的半个同事。
      周明阳找了许久,找到了一个“约定”。
      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生死之约,由于过于惊骇,被压在了碑树下。这个约定以一个触发时机为条件,如果时机达到,就能短暂置换生死状态,如果达不到,那就会反噬到他身上,让他由生变死。
      碑树意外的爱开玩笑,挑完了也不让他走,非拉着他唠嗑。
      “你口中说着不相信未来,结果还是选了这么……的东西,口是心非啊年轻人。”碑树啧啧称奇,停顿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描述词语。
      “不是相信。”周明阳歪着头,“我只是受不得他出一点意外,即便这只是个可能。”
      “你看起来很乖,怎么疯成这样,怪不得随随便便就敢往自己眼睛上戳。”碑树从左边飞到了右边,卖弄新学的词语,“你这一点还挺像我老朋友的,他那个妖怪呢,看起来冷冰冰像那个……叫什么机器人一样,疯起来干脆让半个世界陪葬。”
      周明阳毫无兴趣,敷衍道:“厉害厉害。”
      碑树跟自己被夸一样高兴,但没多久,忽然又低落了下来。它抚摸着连片的树干,声音里有点落寞:“那这样,我再额外送你一个小道消息。你的眼睛啊,早已经超脱了这个世界,它是更高远,更不可说的存在。也许因为如此,你留不住它们。”
      “是吗。”周明阳很轻松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既然如此,如何让它们发挥余热,也需要好好计划一下了。”
      ……
      刀尖刺进了沈空的心脏,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寒意,一寸寸刺入身体。
      这把陪伴了他十多年的老伙计,为他斩去无数危险,帮难以计数的妖怪除去恶障。现在,它终于要和它的假主人告别,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的手里了。
      耳边是玄月绝望的喊叫,却像天边一样遥远。这短短的一瞬里,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略过了他微不足道的一生。
      恩师序、法律关系上的父亲沈七叶、周明烨、玄月、绵绵、张绫、未然、刀下死去的妖怪、陌生的老师同学,还有短短的两个月里,就在他生命力涂抹上浓墨重彩的,周明阳。
      在你看到的未来里,我本来就是要死的,我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旧的规则毁去,新的规则建起,人间已经铺设好了一切,从你身上摘取的眼睛做成了新规则的容器,你拥有改变世界的权力。
      沈七叶是术法天才,尚清源与我立下协议,周明烨率领着绝对的人类武装,学校那家小奶茶店里积累着妖怪界几百年来的财富。
      散落在各地的神明会为你镇压动乱,绵绵拥有无限成长的可能,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还拥有独一无二的眼睛,洞察世间真实。
      神器长刀已经磨得很利了,我将在死后赠与你序留给我的自愈之力。
      这些东西,会在新旧交替里,让你重立威信,重拾权柄。
      如果醒来,那就请你,忘记遇见我的一切吧。
      风声在他耳边止息,一切即将远去时,因果齿轮陡然逆转!
      他手中冰凉,脚下是嶙峋的地面,而周明阳被荆棘捆绑着吊起,胸口插着黑光凛然的长刀。
      这把刀只伤该伤之人,周明阳不属于此列,但是月藤不一样!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叫,刀尖将月藤从周明阳身体里刺了出去!
      停滞的眸光流转起来,周明阳醒转的一刹那挣脱开来,找到月藤的死亡线,猛地一捏,粉碎了两人周围的荆棘。
      一直在附近徘徊的玄月找到机会,冲了过来将两人驮在了背上,它尾巴一甩,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捞回来的奶猫甩进了两人中间,随即飞上了高空。
      而月藤暗枝已毁,本体落入深渊,尚来不及爬出来阻止他们远去!
      沈空当机立断,伸手进周明阳怀里,精准捏出了那一粒准备已久的种子,刹那激发,高空流风旋起,凝成一条通往人间的通道。
      月藤送障结去祸害人间的时候,想过种子流失,却从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给了他们生机。
      “不准走,你们都不准走!”它怒吼着从深渊里爬出来,飞速接近他们。它妄图再一次控制周明阳,可残损的命线给完了机会,彻底消散了。
      月藤也是强弩之末,没有鹿角的支撑,从深渊里爬出来已是不易,眼看着一行人越飞越远,就要够不到了。
      它忽然发觉,哪怕拥有再多分枝,再多手段,它也永远是那根被遗忘在阴暗角落里,泡得快烂的一根藤。
      它找遍了世界,寻回他的神器,故态复萌地做试验,创造怪物出来,或者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也再没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妖怪,将他从泥水血污里拾起来,缠在自己的只剩半边的角上,带他游历世界了。
      它永远都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什么也留不住。
      藤蔓忽然失去了往上力气,缓缓往深渊回落,一朵花苞返照一般绽放了,从藤稍脱落,抛到空中,花瓣四散凋零,流风为它送出了一程,远远飘到了高处。
      沈空似有所感,忽然从玄月身上站了起来,只来得及抬手抓住了这片花瓣,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中,跳进了深渊。
      “沈空!”
      “主人!”
      花瓣碎裂,狂风卷起,符文成片显形,涟漪一样扩散到了极致,涟漪的一边是震惊的周明阳他们,另一边是向着深渊坠落的沈空。
      这个阵纹出现过不止一次,月藤创造出鹏鹏的时候有它,鹿角将半个妖怪世界困入障界也有它。逆转大阵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只需要献祭,就能用它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月藤献祭了它自己,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是空间割裂。
      玄月调转方向,猛地向沈空冲了过去,很快它感受到一股阻力,不似有形的屏障,也不似法术的结界,这是一股极其强悍的斥力。
      玄月和月藤战斗受伤太重,本就勉强维持兽形,这一撞直接撞散了它的形态,变成了柔弱无力的幼崽模样。绵绵迅速变出了巨大的身躯,接替它护住周明阳。周明阳魔眼运转到极致,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层阻力的死亡线在哪里。
      他们伤的伤,残的残,连无所不能的魔眼都失去了作用,眼看着沈空越落越快,更有红眼的怪物再一次爬出来,向沈空伸出枯瘦的利爪,想扯着他永沦深渊。
      这也是另一种必然吧。
      沈空双手张开,重力和狂风撕扯着他的衣摆和发丝,清澈的眼睛一直一直望着他们,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
      “再见。”
      这两个字当头砸下,周明阳咬破了嘴唇,满嘴的血腥味。他手指神经质一般抽动了一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绵绵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想法,退回了几步,接着悍然冲上,金铃在碰撞中碎得四分五裂,这层斥力终于出现了一个的口子。
      化为幼兽的玄月一跃扒住了这个口子,脖颈处金属光泽一闪,一根锁链从他脖子里伸了进去,飞快地冲向沈空,与他的手腕相连。
      锁链阻住了沈空下坠的速度,冲力将玄月死死压在这层缝隙里,几乎要将它细弱的脖子勒断。它的披毛很快被血染红,玄月毫不在意,挣扎着挪动身体,呜咽叫着想要将主人拉回来。
      忽然,一滴血滴在了它的身上,顺着锁链钻进了缝隙,穿越了屏障,连接到沈空的手腕上。
      沈空手腕撕裂的疼,他费力地抬起头,头顶是前所未见的阻隔,而他们拼了命地想办法,想要把他拉上来。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周明阳手指陷进了眼眶里,魔眼迸发出热烈的光,被他抓在了手里。□□的剧痛丝毫阻止不了他,他将这团奇异的光芒生生从自己眼睛里挖了出来,摁在了屏障上。
      魔眼刹时融化成液体,渗进了屏障里,将这层月藤用它漫长的生命换来的逆转大阵,脆得像纸一样,彻底瓦解。
      绵绵大吼一声,叼起玄月,拖着锁链冲进了通道里,锁链拉扯着沈空飞速上浮。周明阳守在通道边,向着越来越近的沈空伸出手。
      沈空终于不再放弃,精疲力尽地指挥黑刀飞至他们身边,用刀身撑住了洞口,眼看着人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时,锁链终于不堪重负,断裂了。而两人的手指只差一丝!
      命运,未来,这些东西就如此牢固,一次又一次的妨碍他们,非要拖着这个人下去吗?
      无边愤怒冲破了生理,眼泪汹涌地泛出来,周明阳脸上血泪交加,他怒吼一声,就要跟着跳下去,忽然他的背被一只手按住了,这只手越过了他,牢牢抓住了沈空伤痕累累的手。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有无数意外的可能,可它们都撼动不了这只纤细的透明的手,一点点,坚定的把沈空拉上来。
      这只手曾推着周明阳,将他推出了危险,此时拉着沈空,将他拉进了人间。
      周明阳终于也够到了,三只手交叠在一起,如同交接使命,生命,和命运。他一把抱住了沈空,通道彻底在他们身后合拢。
      一束天光,自人间,照在他们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十四只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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