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86、第十一只幽阳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河。
　　周明阳就远远看见了黑点：“河对面好像有东西。”
　　“对面有个妖怪部落，这个你戴着。“沈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掉河里的骷髅捡了回来，给周明阳套上。
　　周明阳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沈空没说他作为人类为什么会卷入调率者和妖怪之争；没说玄月两败俱伤的一撞是他的安排还是意外；也没说按原计划斩碑树后，他身染恶障又落入障界会怎么样。
　　这些东西都需要慢慢发掘，但现在不是时候。
　　河边上坐了一个妖怪，一身灰黑的布衣，坐在岸边延伸出来的石墩上，那破烂布下面伸出碗口大小的触手，垂在地上慢慢蠕动着。
　　沈空找了个地方把周明阳放了下来，沉默地领着人越了过去。
　　那奇奇怪怪的妖怪叫住了他们：“里面不好走，要领路吗？”
　　周明阳闻言看向沈空，沈空面覆鬼面具，看不清神色，也不搭话，就这么进了这个部落。那妖怪对着漂浮着薄虫残骸的河面叹了口气。
　　沈空低声道：“那是\'灰舟\'，能游水过河。这个部落封闭，它能活到现在，这部落大概也不剩什么妖怪了。”
　　周明阳想起那些饥不择食的怪手，再怎么会水，这妖怪过了河也不剩几块肉了。部落里有厉害妖怪早胁迫它过河了，不必困在这地方。
　　他们往里走，大小不一的房子间隔交错在一起，却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路面被粗壮的树根捅得千疮百孔，到处插着尖骨和石片，偶尔能看到阴影里有妖怪一闪而过。那些妖怪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浑身打满了补丁。
　　“我本以为障界只有障，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妖怪。”
　　“障界凶险，妖怪要活，要么像外面那些彻底抛弃本性，互相残杀，要么就和这里的一样，藏在角落，把染障的部位去除。”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周明阳，他忽然眼前一阵恍惚，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
　　眼前是无数妖怪的搏斗。这这些妖怪不知道受什么东西滋养而成，有的长有无数只眼睛，有的骨头挂在皮毛的外边，千奇百怪，狰狞凶恶。
　　他看见自己慢慢从高处走下来，穿过战火交接处。
　　砍在身上的伤瞬间就再生好了，体形几倍于他的妖怪扑上来，只一爪就被他撕烂，等走到人类城池的时候，刚好分出来一条血路。
　　人类除妖师守在城外，这些人间异者有和妖怪类似的能力，他们在战火滋养下悄然而生，以反抗甚至杀死妖怪为己任，到如今，已初具规模。
　　鹿角手掌虚握，断角无声显现，被他轻轻插在了地上。
　　别人看不见，周明阳看得见。那白瓷似的鹿角上有生灵之气缥缈而出，扩散开来的那一刹那，房屋和地面不再震动了，外面的妖怪进不去，除妖师驱除了里面的妖怪，清出一片空间来。
　　玄月一身银白披毛，还是幼崽的模样，被鹿角扔进结界里，它龇着牙躲避虎视眈眈的除妖师，对外面的鹿角道：“你掺和什么，看不出这群妖怪是想引你出来吗？”
　　“妖怪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自然要阻止。”鹿角没多少，一闪身冲进战。
　　不正常的东西必须要消灭，这是鹿角天生的使命。这场本不应该产生的战争波及太广，他无所谓这些妖怪是联手给他下套，是假戏真做还是各怀鬼胎，他只需要阻止。鹿角身体不灭，拥有无上力量，来回穿梭而过，混战的两方中间很快空出一片死地来。
　　这时，身后人群里有人忽然举起棍棒，向身边的人砸下。那人类显然不正常，他狂笑着发疯，打人不需要两下，一棍子就能让人脑浆迸裂。
　　普通人类受惊，他们看不见外面妖怪，一头越出了结界，一部分除妖师阻止，另一部分却拿起武器对向同伴。
　　这场人类之间的反戈来得猝不及防，冲进战圈的人类一下子搅浑了水，妖怪转而攻击这些人类。
　　此时，规则的混乱彻底暴露了出来。人类和妖怪本该是互相无法接触的，不知从何时起，两者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有妖怪豢养人类，有人类能除妖怪。有的人类闯过混战安然无事，有的瞬间被撕成碎片。
　　鹿角本可以更游刃有余，但这场规模太大了，又有人特意引导，他刮擦到一个撞上来的人类，他甚至没看到那人类长什么样，他就死了。
　　人类太过于弱小，像一茬青草，绵绵不绝地生长在地上，被踩一脚就断了。
　　鹿角不是没杀过人，可是这一击却触动了约束调率者的天命，刹那间，诡异的乌云卷上了空中，闷雷隐在里头，地上飞沙走石，草叶滚滚。
　　他被层层叠叠的力量压跪在地上，无形的风在地上画出印痕，缠上周围的妖怪。他反应过来，这是规则以他为手，画出的空间之门，将这场闹剧里的双方彻底分开。这是好事，能解决当下混乱，但他也被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忽然，鹿角在混乱的人群里中感受到一束奇异的目光，不是妖怪的忌惮或怨恨，是那种奇异的，狂喜的目光，如同即将完成一件大事前夕的按捺不住。
　　这目光看得他毛骨悚然，他很少有这种不好的直觉，立刻召回了竖着结界的鹿角，却还是晚了一步，一只兽类的爪子从后背刺入身体，生生从他前胸穿透。
　　鹿角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痛，那种足以威胁生命的彻骨的疼痛。
　　他身后，玄月已不再是幼兽，它瞬息之间成年，赤红的兽瞳里毫无生气，随手捏碎了鹿角的心脏。
　　这像是个信号，捆缚妖怪的力量倏然解开，无数张牙舞爪的妖怪朝着鹿角扑了过来，鹿角只来得把玄月扔出战圈。
　　玄月这时候清醒了过来，它怔怔看着满爪的血，鲜血化作黑色的影子，往他身上缠去。他长嚎一声，扑上去撕开围捕鹿角的妖怪，成年幽阳兽爪牙尖利，那些诡异的阴影能吞噬万物，他不像鹿角一样有顾虑，也不管人类的死活，顺利地打开缺口，衔着断角冲了进去。
　　生灵之气缥缈而散，一部分妖怪转而屠杀城里的人类。叛变者来不及愤怒质问就被撕碎，除妖师且战且退，一路血肉断垣，咀嚼和惨叫声掺杂在一起，崩裂了看不见的规则。
　　鹿角浑身的伤飞快地再生，但心脏上的缺口却被一段黑影反复吞噬，始终无法愈合。玄月把他围在庞大的躯体中央，平时再嫌弃再埋怨，此时也化作了痛声呜咽。
　　——你们竟然把玄月的操控权给了最看不起的人类。
　　鹿角地看着这一切，冷淡的双目中印着一抹红，一声低语在这乱象里七零八落，更无应答。黑色的藤蔓顺着胸口的伤爬上了鹿角赤裸的身体。
　　不管是吃人还是打算攻击鹿角的妖怪们，忽然都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停下了攻击，它们焦躁地原地打转。缭绕不去的猛然风变急了，开了一半的空间之门扭曲破碎。妖怪一个个融化肢解，和地上的人类尸体扭合在了一起。一时间，人类不再是人类，妖怪也不再是妖怪。
　　——而你们这些蠢货里，混入了一个野心家。
　　鹿角眼中迸发出光华，视线穿透群山长河，扫过辖下的每一寸土地，他看到扭曲的融合发生在每个角落。长了人脸的坤，化人手的薄虫，长出獠牙的人类……
　　他的权柄被窃取了。
　　某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来临，鹿角闭上了眼睛，他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在在那一刻彻底点燃，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转化成一股庞大到骇人的能量。
　　仅仅一刹那，他就杀死了所有试图和人类融合的妖怪，杀戮被他扩散到极致，在各个角落，脱离现实的怪物无一不被斩下。
　　规规则选了他，或许是错误的，鹿角想道，他骨子里就是疯狂的，他寿命悠长，无坚不摧，一路走来他目睹了那么多恶心的玩意儿，早看腻了。因而当规则破损的一刹那，他的杀意就迫不及待地迸发出来。
　　操控者是谁，藏在哪里，他没兴趣也没必要知道。不知道那黑纹的主人有没有想到过这一幕，有没有想过他一个被规则所操控的调率者，竟然有如此决绝的时候。
　　很快，鹿角的半身就毁了，夺取权柄的黑色藤蔓枯萎凋零。这次他用自己的意志打开了空间之门，这扇门混入了他的杀意，不再是十几里以外的野外，而是一个未知地。
　　鹿角拄着那根自从化为了神器，就再也没法长出来的断角站了起来，悲悯地扫视这些怪物，朝着他们露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以来，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个笑容。
　　他连同这个人类几乎死绝的空城，把所有怪物拉进了这个门里。拉力向外扩散到角角落落，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每个地方。
　　他身化规则的一部分，他下达的指令就是规则。没有妖怪能和全然献祭了自己的调率者抗衡，他执掌“式”，手持众生没有资格注目的神器，连同自己把这些祸患一同扫除，肃清山河。
　　在这一切的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匍匐在他身边，眼中未来得及褪去幼时光芒的成年幽阳兽。
　　玄月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它是幽阳族为了灭杀调率者，汇集数万惨死妖怪怨气，像养蛊一样养出来的东西，它从深渊里爬了出来，身后是累累白骨，背上是沉沉贪欲和罪孽，是这世上最利的刀。
　　但玄月也是从出生起，就跳脱在规则之外的，最纯净不过的事物。
　　鹿角抬起虚化了的手，在那身被阴影缠绕的披毛上摸了一把，往上面镀了层柔光。
　　“世间纷扰，皆成迷障。”鹿角把这个小怪物往门里一推：“我给你一把钥匙，许你离开障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