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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十只幽阳 ...

  •   沈空站在巨大的法阵上,他的脚下是透明的层界,底下有黑色的障在翻腾舞动。
      未然站在旁边,不敢出声打扰,手里捧着一株花,锋利的裙摆随着能量浪收束散开。
      沈空双眼紧闭,手指触地,视线随着阵法的加成发散到极致,一寸一寸的扫过障界。
      如果障在他眼中是灰尘,那么他现在看到的就是藏污纳垢的垃圾场。这里遍布奇形怪状的妖怪,它们性情暴戾,随时随地都能龇出獠牙,朝着他们认为的猎物而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月藤所在的附近都探过去,都没有,周明阳是被它扯下去的,不会掉得太远,除非他落在了别的地方,或者……
      沈空不敢想下去。
      他朝着更远处看过去,但障界太大太复杂了,完全探查完不知道有多久,更何况还有模拟信号到达不了的地方,如同迷雾,看不真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多在里面呆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
      周明阳曾是多么惧怕和厌恶这些东西,恨不得再也看不见,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为此而受过多少伤,都已经数不清了。而现在,他将面对最难以想象、行径恶劣的那些妖怪。
      想到这里,沈空只觉得一阵喘不上气。
      忽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刺破浓雾,发出灼人的光芒,金铃的响声透过层层迷障传了过来,他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催化月藤种子,打开通道。
      “大人!”未然不敢接近此刻的沈空,只远远的说话,“我们还能见到您吗。”
      沈空一只脚踏入了通道里,闻言回过头,神情中少见的带了丝茫然:“我不知道。”
      “本来是不会回来的,但是这一切都变了。”他很快垂下眼帘,“你们先去南姜吧。”
      未然目送他走进通道,等通道合拢,看不见他的身影,才一刀斩碎了往外溢出的障。
      “不管出了什么变故,我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会白费。”她目光温柔,“祝凯旋,大人。”
      ……
      周明阳被千万只手拉着沉向湖底,那毛球不知带着什么毒,他仍有一丝意识,却动弹不得。
      头顶有一丝光亮,如同断裂的蛛丝,遥远而怜悯地垂在上方,却不肯再往下延伸一点。
      世界像按了静音键,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这里。业火烧穿了肺腑,蒸干了血液,烧到最后,凉透了,他就该死了。
      好在把绵绵扔了出去,这小东西千变万化,总能找到活着的办法,但要是它蜷缩在石头堆里哭泣,谁来抱抱它,把它带回去呢。
      一只怪手终于扯开了霞缎,无数只手就像闻到了腥味的苍蝇,爬进来,摩挲着,抠挖着,他散开最后一丝突然出现的能力,荡开一圈无力的波纹。
      ……我就要死了吗?
      千万只手里,突然出现了一双不一样的手,指甲擦过皮肤是痛的,似乎是甲盖劈裂了,而没那么完美。但这双手是滚烫的,用力的,带着流火似的愤怒攥住了他的手臂。
      层层叠叠覆盖在眼球上的怪手被这股怒气冲散了,他眼中终于不再是蛛丝一样的纤细的一缕光了,蓝色火焰漫天遍布,席卷了整片视野,美丽得仿佛层层开放的幽光草。
      ——是沈空携着他的火焰来了。
      他带着烧干这条河的愤怒而来,从未动用过如此可怕的力量,那些手一触到火焰就瞬间烧成灰烬,这片水域都沸腾了,无数沉底白骨随着滔天波澜,一起被抛到上空。
      周明阳清楚的感受到浮力的变化,他被扶着拖上了岸。
      绵绵早等在岸上,叫得嗓子都哑了,等周明阳一上来就奔过去,围着他着急得直打转。但周明阳始终抬不起手来摸一摸它,就像封闭在了箱子里,任凭胸中憋着多庞大的情绪,也没办法动一动嘴唇。
      他听见沈空带着喘的声音唤他:“阳阳,你体温怎么这么冷,阳阳?”
      “阳阳!你睁开眼!”
      周明阳在心里疯狂地大喊:“我在这里!”
      沈空从脉搏、呼吸到心跳一一确认过去,呼唤声渐渐走了调,手颤抖得不像话。
      “没事,没事的,还能救。”他的嗓音带着哑,将人摆正,跪在旁边,双手交叠不断下压,对着周明阳冰冷的唇吹气,做心肺复苏。
      周明阳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浓重的黑暗层层缠绕着他涩痛到几欲哭泣的灵魂。
      两人隔着天堑呼唤对方,但互相都听不到。
      沈空不知疲倦地做了不知道几组,对外界几乎失去了反应,直到手腕一痛,才回了魂。
      绵绵见人终于看向它,一跃扑到了周明阳脚腕处。周明阳腿上伤痕累累,长着嘴的毛球咬出来的本是极细小的伤,被水底的手撕裂,和旁的伤几乎分不出区别。
      沈空目光一凝,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它想告诉自己的事,毫不犹豫地低头咬在伤上,妖毒发觉到了更美味的东西,顺着他的口舌逆流而上,伴着血腥味吸入身体里。
      仍在黑暗里的周明阳一颤,曾经他被怪物钻进了眼睛里,沈空用同样的方式将怪物吸走,然后清除掉。
      知觉一点点回笼,溺水的窒闷将他生生拉了起来,扶着地猛烈地咳嗽,水光模糊了视线,周明阳恍惚间看见沈空转过头,眼眶似乎有些红。
      周明阳勉强拉住他的衣角:“我没事,你,你别……”
      沈空扣住他的手,再一次垂头吸收妖毒。这一次不是发狠的咬了,而是用唇尖轻微的触碰,像是理智回来,也不再那样宣泄了。
      但这柔软的触感让周明阳越发难捱。
      伤口被碰本该只痛一个地方,他却觉得浑身上下被细小的电火花滋着,麻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流遍每一个神经末梢,他手指紧紧蜷缩着,指甲陷进肉里也不知觉。
      “很难受?”沈空的唇终于离开那片皮肤,松开他的拳头,“对不起,我下次……”
      周明阳坐起身,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直直抱住了他:“不难受,你不要说对不起。”
      湿漉漉的霞缎悄无声息地延展开,顺着两人交叠的身躯,给沈空也披上了。
      沈空手中风起,吹干了两人身上的水迹。他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低声说:“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周明阳十分用力才让自己抬起头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回去,那你呢?”
      沈空低头拿出月藤种子,就要催发:“我还有别的事。”
      “但你现在,一碰就要碎了。”
      沈空一愣,就这么一晃神,手里的种子就被周明阳抢过去了。
      他手悬空了片刻,收了回去:“不要闹。“
      周明阳低头捏了捏种子:“你是不是只有这一颗?”
      “怎么可能。”沈空面不改色撒谎。
      “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空没有动。
      周明阳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粲然一笑:“这个,没收。”
      他想了想又补充:“你也别想强行拿走,我要是不配合,我俩都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沈空确实没办法,周明阳不是妖怪,不受他约束,不任他差遣,而且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祸事,周明阳的情绪还不稳定。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紧张?”周明阳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你知道我能看见死亡线吧,我眼中的你,现在浑身都是这种线条,我不管你做什么,但你不能……”
      他形容不出心里这种感觉,只牢牢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一松手人就没了。
      “可是你也做不了什么。”沈空站了起来,看向那片蠢蠢欲动的河流,“我要去河对面,你就过不去。”
      “谁说我过不去的。”周明阳目光森冷,差点溺亡时那种胸腔要炸开的痛苦在脑海里翻涌,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魔眼越发艳丽。
      他抬头看向天穹,下过雪的云层原本渐渐散了,此时云絮被一股力又聚拢了回来,堆叠在河的正上方,一层一层,越来越沉,越来越厚。
      雪是带火星的灰烬,云便是流火的云,火舌游走在云团里,宛如活物,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河水泛起波澜,那些怪手预感到了什么,不安的在水里翻滚,手指扭成怪异的形状,发出咔咔的声响。
      绵绵不知不觉回到周明阳手里,变成沈空无比熟悉的一把刀。
      周明阳等到云厚得看不见里面的倒刺了,才缓缓抬起手中的刀,刀尖对准了虚空中别人看不见的一个点。
      一刀落下,整个天穹都震颤了一下。
      倒刺根根断裂,宛如号角下冲锋的士兵,直挺挺地穿进了厚重的云里,然后推着这些带火的云一起落了下来,
      灰烬、流火、坠落的倒刺、烧红的天空,如同盛夏里一场盛大的烟火。
      河面上顿起滔天的巨浪,那些怪手惊恐地向旁边让开,生生将河床拓宽,有的往床底下淤泥里深深地捅进去,挖得指甲破碎,只求躲进去。
      但它们的速度没有倒刺快。很快半数的怪手被落石砸烂,被流火烧毁,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河水已经彻底染红,无数断裂的指甲和残指漂浮在水面上。只有那些最边缘的,或者是挖进了淤泥深处的才逃过了一劫。
      周明阳回过头:“我们现在能过去了。”
      沈空怔愣地看着这一切,手中不自知地一颤,刚召来的刀滑落下去,很快散了。
      一片雪花缓缓落下,周明阳抬手接住,“雪”在他手里燃起火星,瞬息间又消散了:“河里的手好像怕雪。”
      “那是薄虫,源头是嫉妒,求的是同化。不能离水,单体弱,胜在数量多。“沉默了一会儿,沈空把岸上搁浅的一只怪手斩去,半蹲下来:“上来,我们过河。”
      周明阳杀神杀佛的气焰被这一个动作打没了,跟着蹲下来:“你做什么?”
      “背你。”
      “我可以走。”
      “你腿上有伤,不能涉水。”沈空用眼神催促,“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周明阳无言。
      沈空一踏上水面,翻滚的波澜就被无形的手抚平了。他稳稳立在水面上,走一步就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周明阳精神紧绷了这么久,确实累了,他低头看水下残指和一闪而过的怪手,长得确实像虫。就是隔着薄薄的水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偶尔有怪手不死心的抓上来,被沈空轻描淡写地拂开了。如果它们还是之前面目狰狞的样子,似乎也奈何不了沈空。
      “……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
      “是挺多余。”沈空毫不留情地说。
      “……”周明阳顿时有种砍柴用了牛刀的挫败感。
      “你的魔眼又进化了?”
      周明阳嗯了声,忽然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我那只眼睛被拿去做什么了,你也不跟我说说吗?”
      沈空一顿:“原来你知道。”
      “游乐场里,出了那个海盗船,你就忽然对我非关注。金谷说你觊觎我的眼睛,又说调率者原本是我,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和序夺取的结果。”他囫囵说了几个这两天听到的话,“你难道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差不多吧。”
      沈空没想到他能敏锐到这个地步。
      周明阳没有想到,沈空竟然能肯定得如此随意。
      “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好。”
      周明阳低头蹭了蹭沈空的侧脸:“那我好惨啊。我老早把自己卖给你,结果所托非人。”
      沈空被蹭偏了头:“你不这么惨,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怎么说?”
      “鹿角是旧时代最后也是最强的一位调率者,紧接着是混乱的时代,真假调率者更迭——仿制品杀死天命调率者,新的真又杀死假的。短短几年换了不知道多少任调率者,如果你走他们的老路,那这会儿也是绞肉机下的一员。
      “规则不得不将真的调率者藏了起来暂避锋芒。仿制品杀不死他,再给规则多一点时间,就能清除假的,镇在碑树下面。
      “序确实是仿制品,但她叛变了制作者,也是她结束了混战。”
      周明阳问:“这个制作者是月藤吗?”
      “不止。”沈空摇摇头,“我们现在无法感受到,但过去妖怪是很强大的一种存在,金谷口中的万妖夜游并非夸张。
      “尤其到旧时代末期,妖怪甚至以族群行动,只要有人有村落,就能诞生神明,他们不满于鹿角的压制,想取而代之。但鹿角拥有不灭身躯,稳稳立在他们头上。众神明分为两派,一方灭式,寻找彻底杀死鹿角的办法,另外以月藤为首的一方的代式,试图制造听话的调率者,取而代之。
      “斗争到最后,鹿角发动了大灾变,将所有达到危害级别的妖怪关押在一个空间里,这个空间就是障界的前身。”
      周明阳听愣了,不怪他不理解,不清楚这段历史,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
      “扯远了,历代调率者都是妖怪,根本躲不过掌控了障的月藤的寻找,这次规则选了人类,确实也只有因妖怪遭受苦难的人类,才不会被找出来。
      “但这并不保险,序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重创代式一派最后的大妖月藤,争取时间。
      “第二件,完成了\'逆行\'阵法,将天命调律者的力量转化为我所用,将我变为足以以假乱真的调率者。
      “第三件,将她自愈的力量给了我,让我轻易不会死。
      “这样,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月藤杀不死我,仿品很快失去作用,于是转攻碑树,它不能自己出手,就引我斩碑树。一来以扩大规则的缺口,二来试探我是不是真的不惧规则。我确实也是这么计划的,碑树穷途末路,完成不了纠错的任务,加之容易被月藤控制,留下来只能成为牵制。
      “但被你截胡了。”
      玄月重创碑树,周明阳联合摇摆不定的金谷摆了沈空一道,不仅完成了最后一击,还代替沈空被月藤拉进障界。
      沈空说得平淡,其下暗潮汹涌是周明阳无法想象的。
      “月藤原本可以直接带走我,但是它没有,是你做了什么吗?”
      沈空说:“月藤根本不屑隐藏自己,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那一身冲天妖气了。”
      周明阳:……
      周明阳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多余。沈空做好了一切准备,斩碑树,入障界,即便他为他走了这么一遭,沈空还是下来找他了。
      “这把刀你是什么时候能够看见它的全貌的。”沈空让长刀在手中显现,侧头问他。
      “在未然那里,障凝成的怪物进了我的眼睛里,后来就能看到了。”周明阳又问,“你现在愿意告诉我这些了?”
      “碑树因你而亡,月藤在你身上看不到障,马上什么都知道了。”沈空匆匆收了话头,将他放下来。
      “到对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十只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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