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83、第八只幽阳

　　黑色的浪潮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
　　如果在高空俯瞰，就能看见全国各地分散着十七个黑色的点，它们如同邪性的火，有的在人迹罕至的郊外，有的在城市中心，有的在阴暗的角落，有的在宴会厅堂，同时出现，以难以言说的可怕速度在向外蔓延。
　　黑点逐渐连成片，所过之处草叶垂落，玻璃爆裂出蛛网似的裂缝，行驶的汽车爆胎，小妖怪露出獠牙，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互相撕咬。
　　沈七叶快速游乐场，来的路上他远远看见一辆花车短路着火，救援人员声嘶力竭地安抚混乱的群众，障气在人群里弥漫，像是黑色的雾霾笼罩这片地方。
　　他只能一边驱散一边赶路，他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才驱出一片空地，很快就被迷雾似的障填满了。
　　挂断和沈空的电话，下一刻又接了进来，周明烨的声音像含着冰渣子：“你们在搞什么？锦城、冬杨、环北……”他一连报了几个地名，“你们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难为你还能想到我们这边。”沈七叶径直走进维修区，守在门边的小妖怪早早给他开了通道，这块游乐设施早就拆走，四周一片空旷，他手指飞快地把所有位置发过去，“解释没有，建议倒是有一个。这几个地方很快就会稳定下来，建议把警力集中往南姜调动，那边很快就会控制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
　　对面却已经一阵忙音。
　　沈七叶放下电话，打量了一下从角落里慢慢走出来的蒙眼男人：“尚先生。”
　　尚清源一笑：“沈先生不慌不忙，看来准备已久了。”
　　他没回答，抬头看向半空中，神色不见得轻松。
　　很快，天上裂开巨大的口子，沈空携着雷霆狂风落了下来，一瞬间吹散了满游乐园的黑气。他手里牵着半骨化的岛鲸，刚出来就被他放风筝一样送到了高空，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一条锁链垂落到地上。
　　沈空一手拄着长刀，刚现身就吐了口血。沈七叶一惊，连忙扶他起来，却见他摆了摆手，手指一划，地面燃起了一捧火焰，将血迹烧干。
　　他语速飞快：“十三位神明和神器都放下去了吗。\"
　　“露神还没恢复，让神社那个人类女孩子跟着，正在赶过去的路上，其他神明都通过招财的店传送过去了，但总共十七个火点，还剩下四个缺口，北江、迷山、锦城和南姜。”
　　“四个缺口，一个让碑树树灵填上，北江。”沈空喘了口气，将拇指大的瓷瓶扔给沈七叶，又看向吊儿郎当的金谷，“青铜鼎借你重塑妖身不是免费的，金谷，去把你的迷山山脉撑起来。”
　　“这么狠，把最大一片地方丢给我……”看到沈空冰冷的眼神，金谷不说话了，摊手表示同意。
　　尚清源在这时插话进来：“还有两个地方呢？”
　　“这里，锦城。”沈七叶直起身，看向抱臂站在旁边的男人，“交给你了，尚清源。”
　　尚清源笑了声：“我？你才打掉我一个据点，我凭什么替你守？”
　　“凭我替你清理了借白妖仪式挖空尚家的蠹虫，凭你的双鸾镜只有我能修复。”他的语气和神态还如往常一样，但整个场上的气氛都变了，尚清源没能把讥讽的话说下去，金谷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沈空说完，走到庭院的中央，庞大的能量以他为中心，呼啸着散开，狂风吹走砂石吹开他不成样子的衬衫，垂落的锁链晃动这发出“哗啦”的声响。金色的细线从他站立的位置蔓延，与罩在游乐园上方的结界不同，它们简单而分明，分出十七缕飞快地伸延向四面八方。
　　如果周明阳在这，就会觉得很眼熟了，他曾经带着露神去神社，走的就是这金线铺就的路。
　　沈七叶见到这比往常庞大数倍的力量就变了脸色：“小空……”
　　“他代替我被月藤拉进障界了。”沈空仰起头，眼中印出金线散开的光，“金铃给了绵绵，你加上阳阳，南姜不会有问题。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金线乘着长风，穿过楼宇，越过池塘，擦过行人，伸延向地平线的尽头，将障气切割成块，随后垂直升空，拉起无形的帷幕。
　　奔赴到火点的神明持着数代调率者遗物，扫清侵吞人间的障，将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怪物镇压回去，秩序又将恢复平稳。只有南姜神位悬空，黑气冲天扬起，狂潮般扑向金色的帷幕，又被反推回去。
　　沈空像是隔着千万公里望着这一幕，又像只是在看眼前的一缕风：“玄月打通了半边障界，设立了模拟信号，但电话打不通，他一定是掉在了未知区域。一个人类……”
　　他再没能支撑住，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地上，露在外面的躯体显现出血纹。
　　“你会把自己撑爆的！”沈七叶喊了一声。金谷只早就被压成了原形，咬着他的衣服拦住：“我活了千年都没见过这架势！你可别过去，那边能量密度能瞬间把你压死，这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七叶揪住了头发，颓然放下了手：“小空身上有两位调率者的力量，一个是序，另一个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是周明阳。他与小阳命运相连，共涨共消。两股力量太大，他的无法承受，只能封印小阳的那部分。但是现在周明阳现在有危险，他只能解封。”
　　“那你们怎么不封印序那部分的？”
　　“我们也想！但是力量只有本源能控制，小空只是代管，序已经亡故，根本没办法消去，像个诅咒一样一直一直跟着他。
　　“沈空原本打算把足以代替他的小阳留在人间，自己带着两份力量去障界彻底解决大灾变遗留的问题。”沈七叶从未有过如此荒谬焦虑的情绪，“小阳是怎么把自己弄障界的！”
　　尚清源问：“周明阳什么都不知道，误入障界很奇怪吗？”
　　“小空的计划不是一句意外就能打破的。”沈七叶猛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他没走几步，风就停了。
　　沈空拄着刀慢慢站了起来，他彻底解开了一直掩盖周身的结界，障气和血气在他身上交错，勾勒出妖异的花纹。
　　“你留下，我去把他带回来。”
　　……
　　砰、砰。
　　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踩在淤泥里，抬起来的时候带起粘稠湿润的土。
　　周明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拖动着，勉强睁开了眼睛。一个弓着背的魁梧人影拖着他的一条腿，缓慢地往前走，人影似乎感觉到他醒了，慢慢翻过头看他。
　　是的，就是翻，它的脖颈似乎没有骨头，从头顶直接折叠向后，黑洞洞的眼眶倒吊着盯住周明阳，而它的嘴上是狰狞的缝合线，封住了它的嘴。
　　怪物很像人类，却又与人类的生理背道而驰。
　　周明阳汗毛倒立，猛地翻身踹那怪物，脚下却钢板似的坚硬。绵绵变回了猫形，扯着怪物的头发往扑了出去，怪物吃痛，抽手去抓头发，周明阳才终于脱出身。
　　不知道是不是被拖得太久，他的腿几乎没有了知觉，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才走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
　　黑色的天空长满倒刺，障气沉沉游走在天地之间，地面是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骸经年累月堆积成的污泥，抬起脚就能带出腐烂的内脏和骨片。
　　他是人类，而这里是障界。
　　不要说逃走了，在这地方呆得一久，他也差不多也会疯，厚重的无望几乎要压得他窒息。
　　身后猛地传来破风声，周明阳才回过神来。他勉力侧身，才不至于被投来的石块砸中，但也被带得趔趄，摔倒在地上。
　　那怪物这么一会儿已经追上来了，它似乎被激怒了，拎着周明阳的腿倒吊起来，又狠狠拍在地上，这一下几乎把他的胆汁都砸出来。周明阳猛咳了一声，一下子没能爬起来。
　　怪物犹不满足，捡起刚扔过来的石头，照着他的头砸了下去。石头在离他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像是磕到了什么无形的板子。
　　怪物又砸了一下，它忽然兴奋地抡起石头没命砸下，势要砸穿这层看不见的东西。
　　周明阳动了动战栗着的手指，压迫感堆积在指尖，到达某个临界点，只听一阵细碎的碎裂音，石头终于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毫发无损，霞缎却暗了一瞬。
　　在怪物下一次砸下来的间隙里，他的身体终于有了知觉，撑着地滚开了去，怪物因为惯性和石块一起砸进了地里，周明阳压了压手，那石头就连同怪物的手黏在了地上。
　　周明阳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对准怪物的头又试了试，但就像只能抗住石块一小会儿，他总没办法把怪物的头掰下来。
　　不知道是最开始怪物翻头看他的样子吓到他了，还是被障界影响，周明阳就是跟它的头较上了劲，折腾了半天没成功，索性连石块拖怪物一起溜到悬崖边上，把它卡在枯树上，把怪物长得吓人的头发绑在悬崖凸起的角上。
　　他招了招手，绵绵跑了过来，乖乖变成一把塑料尺。
　　周明阳换成魔眼看了看，把悬崖那个凸起的角切开。
　　崖角连着怪物的头，摇摇晃晃挂在了半空中，分量全集中在那根没有骨头的脖子上。
　　怪物的脖子一下子绷直了，它惨叫似的扯开被缝住的嘴，但没有声音，黑洞洞的口腔里隐约能看见喉咙也全被缝住了。
　　周明阳就坐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瑰色魔眼和霞缎相互映衬着，是这黑色天地下唯一的色彩。
　　那脖子拉扯着变细，然后像崩断的丝线，“砰”的一声，断成两截。
　　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听见崖角掉在地上的声音。
　　但他也没走，就这么坐了很久，久到那棵枯树终于忍不住把没了头的怪物含在嘴里嚼碎了，才慢慢站了起来。
　　绵绵很乖地被他握在手里，直到他站了起来，才发出极其细微的叮铃声。
　　周明阳一愣，把塑料尺横过来，尾部有个极小的金色铃铛，用红线牵着，声音细细的也不怎么清脆，却在一瞬间，让他的神情终于像个人类了。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小铃铛，手指渐渐捏紧了。
　　他声音带了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极轻地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