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82、第七只幽阳

　　离开了人类外皮，靠在石碑上的是一团看不清相貌的丑陋东西，像一长条黑漆漆的树干，四肢的位置有分叉，顶端勉强能辨认出脸和眼睛。
　　那玩意儿出现的一刹那，它的身后就开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无数黑色的障破土而出，不需要别人出手，就将它绑得死死。
　　周明阳怕拖后腿，一直离得远远的，此时看到那玩意儿，直说：“这什么东西？”
　　“月藤本体受规则约束，不得离开障界。”
　　“那感情好，赶紧送它走，怪渗人的。”
　　那渗人的玩意儿陷进去的速度点很慢，此时还有闲暇打量他们，用漆黑的眼珠看周明阳：“你们什么时候和金谷换了身份？”
　　“这可不能怪我，我也是被胁迫的。”金谷撤了幻象的皮，被水果刀抵着，依然不敢动，“但凡你伸手摸一下我，也不至于现在才发现。”
　　——五分钟前，他确实成功架着周明阳飞离了摩天轮，但刚踏入碑树空间就不能动了。
　　周明阳从他身上搜出水果刀，比划了两下：“刀上附了点东西果然是对的，这不就抓到了一只，说说看，碑树这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金谷吊儿郎当地摇头：”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周明阳在同一个位置又捅了他一刀。
　　那刀上东西有点厉害，刺得他又麻又痛，连头也没法晃了。
　　“我避开了要害，你也见过这双眼睛的威力，我要真想对你怎么样，可不是开个口子这么简单。”周明阳深色漠然地端详着动弹不得的金谷，眼里漆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你说我的眼睛被沈空拿走了，可这只是你的猜测吧，要不要试试？”
　　看着和最早见面几乎判若两人的周明阳，金谷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寒。他本来也不怎么坚定，干脆把卢玥要他做的事交代了。
　　“拿我当人质？你们不太行啊，净整一些歪门邪道。”周明阳想了想，“我俩换个身份吧。”
　　\"你当卢玥傻的不成？“
　　”说到底，我只是个除了眼睛就没什么用的人类。“他撩起金谷的一绺长发，”反正我自己也走不出这个碑树空间，就赌一下你们这些大妖怪有多傲慢，和多厌恶人类吧。“
　　事实证明，卢玥比他想的还要无视他。
　　之前周明阳就隐隐察觉到，那些大妖身上存在着超越人类的高傲，如果玄月是明着来的排斥，金谷就是暗地里的看不起人类。
　　这只金色的蝉不论表现得多随意多好欺负，骨子里依然是端着的。这份高傲来自曾经的辉煌，来自周明阳遍寻不得的庞大知识体系，他从指甲缝里漏点消息，就足够人类琢磨许久。
　　那监控里让玄月毫无还手之力，又能指挥金谷的卢玥呢？
　　——卢玥连碰都不碰他一下。
　　而沈空借了周明阳的魔眼没还，两人视线相连，周明阳有没有事自然一清二楚，幻象遮蔽位置和背后搞的小动作也都看在眼里。
　　演这么一场，是为了争取时间把碑树的控制夺回来。
　　月藤可以说是被耍得团团转了，却没有周明阳预想中的挫败，反是带着点奇怪的笑问沈空：“这次你们合计的好，如果真叫你在妖怪和人类之间做出选择呢？你会怎么做？”
　　“做什么选择？”周明阳抢在沈空前面说，“当然全部都要。”
　　月藤那黑色眼珠里翻涌着恶意，仿佛在讥讽他的不自量力。
　　周明阳没理他，忽然，他脖子一紧，一直藏着的绵绵扯着他后退了几步，黑色的阴影从耳边划过。
　　沈空也是一惊，他分出半分心神，将黑刀插在障气入口，镇压住了月藤。
　　而就在他们转头的时候，巨大的银白兽拔地而起，下颌开合，涎水顺着犬牙往下滴落，足下翻涌震荡着成片的阴影，像是滚沸的水，只差一个临界点就要溢出来。
　　“玄月？“
　　巨兽没有回应呼唤，反而将赤红的目光对准了两人。
　　他们的心一沉。
　　“我腾不出手，我把眼睛还给你。”沈空声音急促，回头一看，却不见周明阳的影子，惊了一跳，“阳阳！”
　　“别还我！”周明阳从浓雾里爬了起来，被藏在里面的石碑磕得浑身疼。
　　眼下的景象熟悉到心惊，他非常非常害怕，自己会和梦境里一样，亲手把黑刀送进沈空的胸膛。
　　情形从平稳到急转直下只寥寥几息，沸水似的阴影流窜出来，犹如活物，一瞬间就污染了周围的白雾，周明阳想也没想地挡在不能动弹的沈空面前。
　　影子里有吸力，他整个人都下沉了进去，黑影像是粘稠的沼泽，立时没过他的呼吸，缺氧的晕眩中他听见了冤魂哭嚎，满坑腐烂的躯体朝他朝他伸出白骨。
　　一只手及时将他往回拖，熟悉的气息拍在他背上，拍散了尸山血海的幻影。
　　沈空将周明阳生生从黑影里拖了出来，单手解下袍子扔给周明阳，另一只手还压着黑刀：“把霞缎穿上。”
　　周明阳扶着他的胳膊不停干呕，气还没顺下去，一低头又对上了月藤的最后一点末梢。那丑东西只剩漆黑的眼睛，对着他弯了弯。
　　周明阳遍体生寒。
　　沈空终于把月藤送下去了，但两人一点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锁链从沈空手腕上延伸出去，绕在了玄月的脖颈上。
　　周明阳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他就冲了出去。
　　巨兽猛地后仰，扯着锁链把沈空甩飞，他调整姿势落在巨兽的背上，双手摁在了巨兽的头顶，带着山岳一样的力量把巨兽捣进了地里。然而阴影的扩张没有停下，所到之处丝线断裂，石碑折断。
　　周明阳看得忘了呼吸，曾经的对话在他耳边回放。
　　露神对沈空说：“你竟然敢把他放在身边。”
　　金谷称呼他为“疯狗”。
　　卢玥说：“他是一把刀。“
　　“斩了鹿角。”
　　“反噬。”
　　玄月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膨胀的，藏着尸山血海，无声吞噬着事物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巨兽从重压之下挺起了脊背，骨骼碾压的声音吱嘎作响，沈空一怔，手松了片刻，下一秒就被反扑的巨兽摔进了地面深黑色的影子里。
　　那片阴影能吃人！
　　周明阳心脏揪了起来，声音堵在了嗓子口，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沈空迅速爬了起来，但已经挂了彩，面具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衬衫融了一半，一道道血痕爬在冷白的躯体上，还在往下淌血丝。他紧攥着锁链，擦了一把脸，又一次迎了上去。
　　……
　　玄月看见了一片血色。
　　这血有时候冷得像陈年不化的冰，有时候滚烫得像地底熔岩，每一道涟漪里都是毁天灭地的绝望几，一层层将他淹没。
　　那不是他的绝望。
　　“最后只活了一个。”
　　“也不错了，我们也经不起这么多素材的消耗了。”
　　“这真的有用吗，毕竟那位大人……只剩下一个头都能再生回来。”
　　“关键时刻打什么退堂鼓？我族能不能复兴就此一举了。”
　　“那这个坑……”
　　“放着吧，反正也没人能填。”
　　大坑里养着血气和障组成的怪物，攀爬在绝壁上，深不见底的阴影里林立着千万尸骨残骸，它们垂着头，如同成熟的麦子，风一吹就掀起一层层浪。
　　怪物的血流进了他的血里，他将永远背负着这片阴影。
　　鹿角将他从淤泥里拎了出来，于是他胸腔里怀着光，他妄图挣脱开。
　　——你本就为此而生，逃不开的。
　　漫天血色里立着是一道干净的人影，细瘦看起来一折就断，他微微躬身，吃力地抵着什么。
　　——人类之躯有多脆弱，你还不清楚吗。
　　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身形狼狈，嘴角破损，脸庞一道伤口往下淌着血。
　　这个画面如此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个时候，身后刺来的暗刀捅穿了人影，裹挟着阴影的利爪就这么划下。
　　然后被他的影子吃得什么也不剩。
　　——你还能清醒几次呢？
　　玄月长嚎一声，背脊的毛发发出光芒，恐怖的力量急速汇集，狂风吹开了丝线，一瞬间清散了黑影和雾气，他们这才发现，地面的石碑几乎碎了一半。
　　脱离了巨力压制，沈空终于能站了起来，他又一次迎了上去，声音已然嘶哑：“玄月，醒一醒！”
　　巨兽脚下踏着风，看向正中央的碑树。
　　沈空豁然加快了速度：“玄月，停下！”
　　月藤的声音重叠在扬起的呼唤里。
　　——你早晚会回到我这里。
　　巨兽咬碎了锁链，轰然撞了过去，那么庞大的躯体，竟然能快到看不清影子，和碑树相撞的时候在场的两人都没能听见声音。
　　或者是听不见声音。
　　空气和地面分走了大半冲力，两人还是像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击过一般，胸腔碎了似的疼痛，站立都困难。
　　这一撞，巨兽头颅破裂，血液在树干上泼洒出触目惊心的一片，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碑树从中间裂开，半身惨烈地撕开，坍塌崩裂的声响里蕴含着万钧的压力，压迫着两人渐渐恢复的听觉。
　　黑色裂缝从相撞的地方开始往外蔓延，无声的风暴从裂缝里卷起来，将本就脆弱的空间打得越发四分五裂。石碑破碎，幻象层四分五裂，无数云层似的丝线从空中垂落下来，仿佛坠落的积雨云。
　　碑树空间如同经历末日。
　　眨眼间裂缝就吞下了无数石碑和半截碑树，下一秒又卷走了巨兽。
　　“玄月！”沈空挣扎着站起，手里还攥着半截锁链，周明阳勉强将他往旁边拉开，才避开了和裂缝相撞。
　　沈空却一把将他推开了。
　　“我们得离开这里！”周明阳再一次拉住他的手臂，上面数不清的擦痕正在快速愈合，“月藤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出去再想办法……”
　　他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沈空抽回手，擦去唇边溢出血线，他终究没能维持住笼罩周身的结界，黑色的障现出形状，蛇一样缠了他满身。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明阳，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遗憾。
　　“对不起。”
　　他拄着黑色的刀，慢慢往前走：“不过别担心，很快就能还给你了。”
　　“什么叫对不起我，我也不要你还什么。”周明阳想追上他，身体却被熟悉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沈空一步一步走向碑树，长刀在地上划过蜿蜒的轨迹。
　　金谷曾经和周明阳讨论过碑树正在虚弱的问题，问当碑树虚弱到无法镇压那些不应存在的事物，应该如何是好。
　　那时沈空是什么反应？他只是淡然地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并非碑树不会有虚弱到镇不住的一天，而是他自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想到这里，周明阳的眼神越来越沉：“玄月拼着和碑树同归于尽也不愿伤在你手里，你要是斩了碑树，障会更加严重。”
　　沈空充耳不闻，举起长刀刺了下去。
　　但刺了空。
　　他猛地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去，周明阳仍在原地，手臂却被一个金色的人影拉着抬了起来，将水果刀刺入了真正的碑树心脏里。
　　沈空失去了言语，他无声看着周明阳，握紧了手里的刀。
　　金谷一直躲在附近制造幻境，他看了看两人，退开了好几步：“这人非要自己一试，我也没办法。”
　　“这样就好了。”周明阳向他伸出手，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他从来没在沈空面前露出这样一面，复杂的，阴暗的，暴戾的情绪几乎要从眼里淌下来，就好像如果沈空不答应，他就要被这些情绪给淹没了。
　　空间崩塌、石碑碎裂的声响承衬得两人之间气氛更加凝滞，头顶的云层就快坠落，包裹其中的岛鲸露出骨化了一半的身躯。
　　沈空僵硬的身躯动了动，最终还是妥协地走过去。
　　周明阳是变数，亦是他躲不过的劫。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挣扎着向悬崖生长，露出底下狰狞的根系。他无法拒绝，也不该拒绝。
　　然而，一片黑障就这么猝然出现了。
　　那是从周明阳的水果刀上涌起的，顺着他的脊背一瞬间铺展到一人高，周明阳只来得及露出个震惊的表情，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沈空几乎是瞬间移送到了周明阳身前，长刀比双手更快地探了过去，也只将将错过。
　　沈空大脑一片空白。
　　”月藤的本体已经送下去，直接连通两界的通道也不是这么容易打开的。“他跪倒在周明阳消失的地面上，手指握住了地面散落的碎石碑，以他为中心的无形力量一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连空间崩塌的速度都凝固住了。
　　”你冷静点，别找死啊！“金谷差点被压回原形，想把不正常的沈空打晕，却在靠近他的时候被无形的风压割碎了手指，”好疼！“
　　下一刻，那股力量散去了，沈空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力量输出，佝偻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鲜血顺着下巴滴一滴滴往下落。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该如何在障界存活。
　　“……你别吓我。”
　　“你才是别吓我！”沈空的力量把整个空间冲得愈发破碎，黑色的未知领域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金谷几乎是在他耳边吼，“空间解体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这个时候，刺耳的铃声传了过来，沈空接通电话。
　　金谷恨不得跳起来打他，这个时候不赶紧走接什么电话，然而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让他呆愣在当场。
　　沈七叶的话音竟然在抖：“你慢慢听我说，障界通道开了，障气开始侵占人类世界，我们那么努力的在清理了，还是藏了那么多，总共……十七处”
　　“海啸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