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十一块树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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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枝就有干，天上水管似的交错着的枝，全都发源于面前这片树干。
用“片”来形容没错，这树干占据了周明阳大半视野，连成一片，得转头才看得到全貌。树干过大，上面的纹理随之庞杂起来，周明阳只看了几眼就开始头晕，别开眼睛不再看它。
沈空把人放下来，找个地方让他坐着：“到了，你在这儿坐着就好，其实也没多远。”
不用他说，周明阳也知道了，他们总共就没走几步路。
他觉得刚才的自己着实矫情得慌，很想捂脸：“你也不给我解释一下。”
“……我说了有事叫我。”沈空道。
确实，离得远的话也用这个说法，更何况他如今这么虚，沈空大概也不会把他一个人单独扔在看不见的地方。
周明阳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把智商都摔没了。
他找了个旁的话题：“刚刚我看四处都是白茫茫的，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大个玩意儿。”
“这个空间比较特殊，时空是有定数的，只有在一定的范围和时间点上，才能看到它。”沈空补充道，“树干是时间轴，地面代表空间，丝线连接时空，最终落在石碑上。石碑即碑树空间的坐标——你知道碑树吗？”
“书上看到过，纠错树。”图书馆那书差不多跟本百科全书一样，周明阳囫囵翻过，勉强有个印象，但没太记住，具体的还是在梦里知道的，“它把世间不合理的东西拉到一个独特的空间里，用石碑镇压，慢慢消磨至死。”
“因果反了，不是碑树主动拉进来的，而是现世中的事物被整个世界排斥，也不能进障界，只能顺着丝线来到这里，由碑树暂存。”
沈空仰头看着那片树干，目光放远，不知是在看什么。这个时候的沈空总是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被风吹散，消失在原地。
周明阳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沈空回过头，微不可查地一笑。
金谷蹦上周明阳的肩头，很是不屑的样子：“合理或不合理，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碑树何德何能，来决定这么个大问题呢？不过是听着吓人罢了。”
周明阳想起自己摸到、看到的大片石碑：“那……石碑下有活物吗？”
“不容于世的事物，大多非生非死，非实非虚，以你我的眼界很难理解那是什么个状态。”金谷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我听说，极少的概率下，有连自己也排斥自己的活人或妖怪，它们就……”
周明阳明白它的未尽之言，他一想到无边寂静和消磨等死的绝望，就不寒而栗。
沈空似是察觉到了，安慰道：“世上只要一个人承认他的存在，哪怕只是这个人自己，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碑树更不会强行把人拉进来。”
“你说这话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金谷凉凉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三个怎么出现在这里？我们难道不是被强行拉进来的？”
沈空低头看了一眼这浑身灿金像个电灯泡的昆虫。
金谷心惊胆战改口：“哎呀，我瞎说的，倒霉起来啥都可能发生嘛……”
“别吓着阳阳。”沈空略有点无奈，“碑树确实有点问题，本来它只打算拉我一个人进来，大概准头不太好，把你们也捎带上了。”
周明阳一愣，那时他俩很近，被卷进去算误伤，金谷那怎么也被弄进来了？他这么想，就问了出来。
“还不是怪你！”金谷没好气道，“你不是掉下去了么，你们人类细皮嫩肉一碰就倒，好几楼呢，摔下去不得成肉饼。我好心飞下来救你，结果被这蠢树给打包弄进来了。”
周明阳瞅了瞅他那小身板，欲言又止。
“看什么看，我也是很厉害的……好吧，这是以前，现在救你一个也不在话下！”金谷炸完了并不存在的毛，转而问沈空，“话说回来，你刚说碑树出问题了，什么问题？”
“它镇不住了。”
金谷呆愣半晌，才睡醒似的叫了起来：“你说什么？镇不住了，这怎么可能？难道树碑的力量减弱到这种地步了？”
一时间金谷慌乱无比，力量减弱的感觉，它再明白不过了。
周明阳看着这么嚣张的一小只忽然萎靡了下去，拿手指拨了拨它。然而抱怨连天的金谷却一声不吭，看来是真心实意地在难过。
“妖怪们的力量大多都在减弱，神明级别的大妖，寿命短暂的小妖，都是如此。没想到连碑树这种特殊的玩意儿也是。”它连抖触须的动作都没了活力，“从前万妖夜游的那种盛况再也没有了。”
周明阳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只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吓到。他没接茬，转而问道：“石碑下面的东西会跑出来吗？”
“那是肯定的。”金谷道。
“跑出来会怎样？”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不该存在的人，脑子突然有什么不该存在的想法……什么的。”金谷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地，“这还是好的，更可怕的是规则层面上的东西。打个比方，死者复生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你脚下的石碑里，说不准就压着一条‘死者复生’规则，等着跳出来改变世界。”
周明阳悚然一惊，心想这不就是个潘多拉的魔盒。
沈空敲了敲他的脑门，安慰道：“更大可能是被镇的事物都直接消散了。”
“以前从未出现这种事，你怎么知道会怎样？时代总是变的，人类的接受能力也在增长，以前所不容于世的规则，现在说不定就有了立身的土壤，你敢赌吗？”金谷反驳。
“不要太紧张。”沈空淡淡道，“应该是别的问题导致了镇压不住，碑树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要是碑树真的变成了这样，也会有别的办法。”
他没说什么办法，金谷却像是懂了，小豆眼盯着沈空瞧。
周明阳看着他们两个，蝉子没有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心思，沈空又总是淡然的，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变了脸色。
没等他问出口，沈空晃了晃两人交叠的手：“松开，我要做事了。”
周明阳忙不迭松开，表情无辜，仿佛一直扒着人家的不是他自己。
沈空低头觑了他一眼，转过身走向那片巨大的树干。
等人走远了，周明阳才放松似的呼出了口气。他低下头，光线擦着他的脸颊划过，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呆在他肩上没挪窝的金谷倒是瞧见了，它哼了一声：“你可别让人看见你这样子。”
“你是哪边的？”周明阳轻声问。
“我？我当然是我自己这边的，你问的这什么鬼问题？”
周明阳笑了一下，笑得金谷浑身发毛：“行吧，回头再谈这个。你刚刚举的这个例子很有意思，‘死者复生’可不完全是规则，它更像是被人承认的某个公理。”
“啧，纠结这个有意思吗，我说的难道不对？”
“你们所说的不合理其实是两个条件，规则之外，和不被人所承认。大多数时候它们涵盖的范围是重叠的，但不排除也有例外，比如既不在现有规则之内又被人需要和承认的东西。你说，它会被碑树镇压吗？”
“我都被你绕晕了……”金谷拿前腿捋了捋金光灿灿的下巴，“你说的情况实在太特殊，被我们遇上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了，就算知道也没办法改变不是吗？”
周明阳看着它，眼底流过莫名的光。
金谷这才慢吞吞道：“你非要我说的话……如果哪一天，你说的这个人不那么重要了，排斥他的规则占了上风，那就没办法了。”
周明阳沉默了一会儿，他没再和金谷讨论这个问题。不远处，沈空一只手贴着连成片的树干，低头阖眼，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明阳抬起头，光芒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容，照亮了他渐渐幽深的双眼，其中唯有一点明亮，来自不远处沈空的倒影。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
“我为什么进不去？”周明烨皱着眉头看着身影渐渐模糊的沈七叶，一把把他扯了回来。他按着沈七叶的指示往前走，什么也没感受到，让人牵着吧，他还是没什么感觉，手里的沈七叶的手却在慢慢消失。这让他感到烦躁。
“你看不见妖怪，和它们的没有交集，进不去是正常的。你别拉着我，还要不你宝贝弟弟了？”沈七叶手里还有一个李宇鹏，导致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串着一个。
他们现在正处于两年前出事的商场，也是鹏鹏最初接触碑树丝线的地方，就在这里，李宇鹏失去了他的祖母。沈七叶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找到了通往碑树世界的通道。玄月在看见这个入口的时候就一头扎了进去，早就没影了。
“下面是什么？”
“我没去过，不知道。”沈七叶是真的无奈了，“他们两个很可能就在下面乱转，我至少找到了通道，应该能把他们带出来。”
周明烨眉头拧成了麻花，他神情复杂，很想说你也出不来了怎么办，但只是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也不知道下面时间流速怎么样，你就回去吧，需要你的话我会打电话的。”
“那你小心。”周明烨松开了手。
“没事，其实我也挺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纠错树长什么样的。”沈七叶笑着说完，拍了拍周明烨的肩，转身走进了身后的“门”。
被留在原地的纯人类·周明烨后退了几步，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挺直的脊背渐渐颓然松弛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开始不停震动，周明烨接了起来，是他同事的。
“老大，您什么时候回来？上头又有人过来了，您要不对接一下？还有找您签字的，下面分局还有结案申报……”
这段时间确实忙，周明家本身就不是个小事，牵扯得又深，这事还没完呢，尚家又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整个部门都在加班，也就他这个领导还能抽空出来跑一跑。不过才跑了没多久，又有人来催了。
他不由得有些烦躁：“跟他们说我出外勤了。”
“您看看您身上扛的荣誉，谁敢让您出外勤啊。”周明烨听到电话对面支支吾吾道。
这位的耿直的下属成功把周明烨噎到了，他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之后，整层楼更加安静了些。这层楼因为出过事，封了很久。后来解封重新装修了，也还是没多少人，冷冷清清，四周弥漫着似有似无的冰冷灰尘气。
周明烨手臂搭在长椅背上，半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镶嵌的无数灯泡。这灯泡只有它们瞧底下的人，从没被行人仰望过，因而就没藏住灯光里阴暗的打量。
周明烨打了个寒战，但就像沈七叶所说的，他和这些东西没有交集，稍微惊了一下，也没别的感觉。
他漫无边际地想象沈七叶和周明阳口中妖怪的，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电影里看过的哥斯拉，第二个跳出来的是网页弹窗里衣着暴露的兔耳妹子。他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干净，轻轻叹了口气。
他所拥有的知识和经验在这个领域里一窍不通，他想踏入探寻，却连路在哪里都找不到，而他周围的人都跟它们有关。
妖怪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的人如鱼得水，有的人借力做坏事，有的人受其累，有的人却求而不得。
这时候，他的衣服兜鼓了鼓，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爪子从边缘伸了出来，四处勾了勾，勾住了口袋旁的缝线，一使力，探出了同样毛茸茸的小脑袋
“喵。”
周明烨：……
他跟这只奶猫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一指头把它摁回去了。
绵绵挣扎了半天，改勾线为勾他手指，等周明烨把手抽出来，这喵也把自己晃悠晃悠地吊出来了。
周明烨在医院里看完弟弟回来，正好碰到医院里护士把它收进失物认领箱——这猫不知怎么的就躺在角落里不动了，被人踩了几脚，脏兮兮的，护士还以为是谁掉的玩具。
他认出来这就是跟着他弟弟的那只猫，就认领了回来，顺道带回去洗了洗，本想第二天给周明阳送过去，结果忘在衣服口袋里，周明阳竟然也没发现猫丢了。
周明烨想着，忽然瞥见自己衣服口袋脱线了，上面还沾着根猫毛。他脑门上青筋蹦了蹦，本想甩一甩手把这抱住他手指不撒爪的猫给甩下去，一转头瞧见它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梗了一下，才拿另一只手拖住猫屁股，慢慢把它放在了自己膝盖上。
绵绵蹭了蹭他的手心，“喵”了一声。
周明烨顺着猫头一路撸到猫尾巴，忽然心情就好了点：“好像你也是妖怪来着。”
说完就僵住了，他都干了什么傻事，跟一只猫对话？一定是被他蠢弟弟带歪了，撸猫果然令人智商下降。
绵绵毫无所觉，呼噜声里带着奶气。
周明烨忍了忍，没忍住，又撸了一把，手感实在太好，然后又怒撸了二三四五把。只是摸着摸着，思绪就又绕回了不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身上，手里动作停了停：“你说他们能顺利回来吗？”
“喵。”
喵星语总是令人费解的，更何况这只能算半只猫。
“算了，谅你也不懂。”周明烨假装自己听懂了它的胡话，一把将绵绵揣回了兜，站起来走向电梯，“至少得我自己的事得做做好，才有空跟他们一起折腾。”
沈七叶刚跨进去，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线团里，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丝线，密不透风地把他裹在里面。他摸了摸，确认和绑周明阳的是同一种东西，只是没有那种扭来扭去的活气。
他拉着的李宇鹏依然十分安静，让他很是省心。沈七叶静止站了几分钟，立刻就发现这是个保护层。有的没有攻击性的妖怪会给自己做伪装，更动物世界的拟态差不多，这片茧似的庞大线团也是如此。保护护层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毫无生气，静止且凝滞，造得再怎么自然，也会有种挥之不去的死板之感。
空间被如此挤占，克服了了视觉上的压迫感，他的呼吸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眼前的丝线能看到能摸到，却毫无弹性，无论如何折扭也没有痕迹。这些都是“死板”的证明。
只是不知道这妖怪有多大只，才能造出这么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保护层。
通道就是开在保护层里的，说明这保护层和实体还是有重叠之处的。沈七叶担心自己一动，通道就找不到了，于是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起来干活了。”
那围巾扭了扭，变成了一团没有脸的柔软玩意儿。
沈七叶摸了摸自家缺面：“玄月不在这里，应该是已经找到路了，你们都是妖怪，要不你也试试？”
缺面应声挤进了密密麻麻的线团里，扑了没两下就绕回来了。
沈七叶：“？”
他刚想问话，家养缺面跳了起来，扑在了他脸上，沈七叶眼前一黑，把这家伙摘下来的时候，眼前就换了个地方。
空间空旷，天上垂落无数半透明的丝线，脚下漂浮着浓稠白雾——仿佛身处一个蜘蛛窝。
沈七叶十分淡定，毕竟进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这景象比他预想的尸山血海好得多。他摸了摸又变回围巾趴在他脖子上的缺面，叹了口气：“料想你们妖怪也不会随便把如何破除保护层透露出去，我就不问了。这地方我看不出来哪里能通往外界，你能吗？”
围巾末端坠着的流苏翘起一角，蹭了蹭他的手腕。
“行，回去就靠你带路了。”沈七叶十分放心，他刚要辨认方向，忽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心想自己真是非常幸运了，于是迈步往声音来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十一块树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