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一面双鸾镜 ...
-
窗外又下起了雨。
秋日除了灼热的太阳，就是整日整日连绵不断的雨。无数彩色的伞流动在狭窄的人行道上，红绿灯前排着长长的车队，每辆车的雨刮器都有自己的节奏，烦躁地左右摇摆，像是指挥混乱的乐队。
沈空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在地穴之下，周明阳站在了他的面前，眼中脱去了一直以来的茫然犹豫，怨恨而凄凉地看着他，说道：就算面对的人是你，我也不会放弃。
他从来不是什么委婉怯懦的人，也许周明阳自己尚未意识到，但沈空从一开始见到他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锋利得如同一把骤失去鞘的剑。
沈空将目光放远，思绪飘飘浮浮，似乎自己总是会让对自己满怀期待的人失望，阳阳，还有……序，那个教他要心如止水的女人。
“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再见一见……你在听吗？”
沈空把目光收回来，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眼下青黑的人。吴思诚被这个目光看得一愣，竟然一时忘了说些什么。
“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沈空收回目光，又看向窗外，“缘分本就不容易形成，一旦形成，便不会轻易断开。”
听见沈空在这个城市里，马上就赶过来，刚下飞机不久的吴思诚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自己有点急了，看到你之后，心中也就就静了下来。我还能再见到未然的吧。”
沈空也没说会或者不会，随意道：“也许吧。”
“好吧。”吴思诚揉了揉额头，学校里养出来的老班长心冒了个头，“我还得去订个酒店，我看你精神也不是很好，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
“对了，明阳没和你在一起吗？”
沈空一愣，唇角抿直，没有说话。
看到他这幅明显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吴思诚皱了皱眉，又坐了回去：“我本来打算通过明阳来找你的，但是没联系上。你既然是那边的人，应该听说过尚家。我跟尚家有些来往，知道点内部消息，之前明阳收到恐吓信，尚家在掺了一脚，不久前他们透露给我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我总有些担心他。”
“联系不上？什么时候的事。”
吴思诚翻开手机通讯录：“我下了飞机就联系了……一个小时前，差不多十一点吧。”
坐在他对面的沈空也翻开了手机，最新一条消息是三个小时前，沈七叶问他有没有和周明阳在一起。他回复说没有之后，沈七叶叫他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没有回音了。
“他的哥哥有找过你吗？”沈空问道。
“找过，他问我尚家的一些信息，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很多事情不是很清楚。”吴思诚忽然发现自己漏嘴说了个‘回去’，看沈空没有特殊的表情，才继续往下道，“是出了什么……”
沈空的表情让吴思诚没能问下去。
他站起来推开窗，外面的凉风裹着雨丝飘了进来，将沈空额前一缕头发打湿，他也没管，低声道：“张绫，出来。”
不大的窗户前，无形的空间之力缓缓荡开，将风雨阻挡在外，一个长发少女亭亭而立，站在了虚空之中：“大人。”
吴思诚目瞪口呆地，因为和镜像世界有所联系，他是能看见“门”的，门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倒是看不见。只是心心念念的门就这么轻易地开了出来，仿佛他翻来覆去纠结的那些事情根本就庸人自扰，吴思诚不由得对自我产生了怀疑。
沈空没空管他愁肠百转的心思，对张绫下命令：“去找你上个附身过的人，你同他应该还存在联系。”
“是。”张绫干脆利落地答应，钻进了雨幕里，很快就没了影子。
看到沈空转身欲走，吴思诚赶紧拦住他：“你是去找明阳吗？我在尚家还有点用，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不是找他。”沈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冷漠让吴思诚心惊，他咽了口口水，后退了两步，便没再阻拦。
沈空没说的是，扯到了尚家，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样想的还有周明烨，收到老头子的消息时，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种时候能让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只能是尚家那群人和他们手里的东西。连小空的结界都没能防住，周明云森也拦不了。”沈七叶按着他查定位，果然不在服务区，又追溯定位历史，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周明阳在最近一段时间消失的次数有那么多。
调监控，查录像，车辆排查，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人员迅速运转起来。监控里黑灰色的灯光映在周明烨的脸上，在他的眼中酝酿起暴雨。
几乎所有监控都发生了不自然故障，好在准备拆除的老式摄像头没被人放在心上，逃过一劫。视频里，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周明阳孑然一身，幽灵般徘徊游荡，昏暗的灯光几乎起不了什么照明作用，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时候的周明阳，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很快，在视频看不到的地方，紧急刹车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撞在了路边的垃圾桶上，虽然看不见画面，但可以想象出金属磕碰，杂物凌乱落的场景，周明烨飞快地发了条指令让下面的人去搜查，猛吸了一口烟，长长地沉默着。
随后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声音比较远，并不是很清楚，但绝不会是普通人撞到行人的反应。周明烨死死盯着视频的角落，那里终于收录进去一只鞋子，鞋面上是一棵修长的树。
“尚家。”他目光森然道。
“老大，下面的人来报，肇事车辆找到了，被遗弃在高速公路入口，查了牌照，是多年前被报失窃的车辆。”
周明烨冷笑一声：“惯用伎俩了，之前找的尚家交易点呢？”
“在这里。”秦诺一直在待命，听见问话马上把文档和图片发了过去，“现在就过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们老巢也找得差不多了。”周明烨把报废车辆，事发点圈了出来，连成一条直线，直直划向其中一个交易点，眼神锐利，“得让他们知道，有些人是碰不得的。”
沈七叶跟着他走出总部大门：“我也来帮忙。”
“不用了。”周明烨才说完，就见他掏出了一把小纸包，不知道包了什么，给手下每个人发了一袋，“你这什么玩意儿？”
沈七叶一笑：“驱虫剂，能让尚家的小机灵鬼们跑得远远的东西。”
……
“刷。”
酒精的芬芳在狭小的空间炸开，冰冷的刺痛唤醒了周明阳，他动了动手腕，金属铁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地上是一面碎裂的化妆镜，蛛网一样的裂缝上散布着点点发黑的血迹，倒映着周明阳惨白的脸。
他尚且记得，这面巴掌大的镜子砸在他头上时，也能这么痛。
他额前的头发全都湿了，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酒水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流进眼睛里，带出应激性的泪，一同滑落到他的嘴角边。周明阳放开咬得渗出血水的唇，舔了舔那滴液体，尝不出味道。
“啪。”男人喘着气打下了最后一鞭子，用皮鞭的末端挑起周明阳的下巴，看着深红色血痕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他的脸颊，发出扭曲刺耳的笑声：“怎么样，滋味如何？”
周明阳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他盯着男人遍布烧伤疤痕的半张脸，发出了一声轻笑：“不怎么样，我喜欢品质更高的酒。”
男人的脸骤然黑了一层，扬起皮鞭又重重落下，在破碎的衣服上带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很显然他的准头很差，新伤旧伤分布得毫无章法。
火烧一样的疼痛让周明阳的头突突得跳，他一声不吭，血线从嘴边淌下，在苍白的脖颈上划出狰狞的颜色——他还是咬破了嘴唇。
“可真能忍。”男人一不小心把鞭子甩脱了，也懒得捡，往不知道积了多少灰尘的废旧机床上一坐，“真看不出这小子有什么值得上头注意的地方，标价标得这么高。打了半天，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急什么。”带着一脸和善微笑的男人走了进来，把玩着手中的一个黑色的盒子，走到了同伴的旁边，“只要抓对了人，就会记功劳。他值不值钱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明阳眼瞳一缩，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黑盒子，蓝色的电弧猛地跳起来，剧烈的恐惧伴着记忆像一把锯刀，在他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笑脸男看见他这个反应，愉悦地笑了起来：“你怕这个呀，刚好我拿出去充满电了，我们继续吧。”
“等等。”伤疤男阻止了他，“你一会儿又把人弄晕，你知道我把他叫起来多费劲吗？”
“那成，我们换个玩法。”笑脸男把□□扔给同伴，慢慢走到周明烨面前，半蹲下来。看到周明阳不自觉地发抖，叹了口气，“反正也是无聊，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叫出声吧。”
他捡起地上一块破碎的镜子，像是端详着什么艺术品一样看了半晌，然后将尖锐的边缘对准了周明阳快要结痂的伤口。
这种慢条斯理的动作让周明阳快疯了，他激烈地挣扎，碰得手铐叮当作响，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
很快，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恶魔的狞笑，皮肉割裂，和淹没在其中的呻.吟。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也许仅仅只是片刻，这一切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梦里沈空和玄月杀了母亲，自己则被带到这个鬼地方受人折磨。
这都是梦吧，等梦醒了，就好了。
一只妖怪爬到了周明阳的身上，它形貌可怖，浑身是白纸一样的颜色，在地上爬了一会儿，沾上了血迹，身上像是开了朵梅花。它有些疑惑地回过头，腐烂的舌头舔舐着那朵“梅花”，仿佛尝到了什么极其美味的东西，猛地扑到了周明阳的身上，吮吸他的伤口。
随后是另外一只妖怪，那妖怪也是一身白色的样子，只是身上没有肉，只有骨架，走起路来哐当作响，见周明阳被长舌妖怪霸占，不满地用骨架戳了戳，随后获得了一小块地方，也扑了上去。它没有舌头，只好用坚硬的肋骨在周明阳的身上蹭，蹭了一会不太高兴，张开大口，用牙齿撕扯散发着鲜美味道的伤口。
很快，第三只，第四只也来了。
周明阳眼神恍惚地看着群魔乱舞，才想起来，那两个人走之前，不怀好意地锁上了门，这时候他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这些被他的血吸引而来的妖怪无一不是歪瓜裂枣，惨白如纸，智商也不太全的样子，明显不是正常妖怪。正常的妖怪大概也不会这么没自律，跑来吃他一个人类。
毕竟吃人类的妖怪，是要受惩罚的。
不知道第几个妖怪挤了过来，实在是太挤了，它连一口都没分到。也许它性格比较暴烈，也比别的妖怪多了那么点智商，它跳到了周明阳头顶上，长着硬毛的尾巴钻进妖怪之间的缝隙里，准确地勾住了周明阳的咽喉，一点点收紧。
仿佛在说，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周明阳甚至有点想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无孔不入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扯成碎片。如果这是梦，就快点结束吧，周明阳想，他许要撑不住了。
“这不是梦噢。”清越的女声忽然在一群妖魔鬼怪里出现，像一道符咒，鬼怪们像是摁下了暂停键，全都停下了动作，“哇，这里的治安真差，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是幻觉吗？周明阳思维混沌，眼前模糊不清，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再移开时，他的眼前一片晴明。面戴素纱的女人抱膝坐在角落里，歪头看着周明阳：“小伙子，还认识我不？”
在上一个梦境里，周明阳看不太分明，只隐隐记得了她的着装。此刻才发现，女人的双目赤红，宛如出水的红宝石，清澈而明亮。她就像这噩梦里开出的一朵清新出尘的花，都是白色，却足足甩了别的妖怪们好几条街。这样的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周明阳舔了舔开裂的唇，嘶哑地开口：“您不是应该去沈空那里……”
“都这样了，还在说这种话。”女人眨了眨红色的眼睛，“我是来看看你的。”
周明阳没有说话，头还是疼，连带着他的思绪都是凌乱的。
女人往前蹭了蹭，离周明阳更近了些：“小伙子，你很累吧，身体上，心里也是，你把身体交给我吧，这样，你就解脱了。”
“……我还没脆弱道这个地步。”周明阳答道，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些许力气，眼里露出警惕的目光。
“你这个样子，还能防着些什么呢。”女人念叨了两句，转而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别这么紧张，我也没那个本事夺你的身体。我都死了十几年了，除了你这双眼睛，没人看得到我这么一缕残魂。”
残魂？周明阳一惊，说不出话来。
“呼唤他吧。”女人拿冰凉的手摸了摸周明阳的头发，眼中透着些许怀念，“小空听得到。”
周明阳闻言一怔，低声道：“……我没关系的。”
“这么犟，命都不要了？”女人敲了一个爆栗，动作落下的时候却温柔得像是抚摸，“因为妙锦的死，你不再信任他了？或者说，你怕自己给他带来负担，也在逃避对他的依赖，怕到最后一样落得个伤心的下场，而几乎自虐地对待自己。”
周明阳咬紧了牙，没再回答。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算了算了，谁让你运气好遇到了我呢？”女人声音轻快，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你看得到那些黑线吧，那是死亡线，代表着崩坏，死亡和毁灭，触碰它，你的束缚就解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也不是你的对手。”
周明阳一惊，他看向女人，只看到一双笑眼弯弯：“我来教你怎么用这双魔眼吧。”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一面双鸾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