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繁花》卿云醉梦

353、生而为死

　　发髻散乱，如瀑的黑发自桌面铺开延伸到桌腿最终隐于一片漆黑的虚无。女子口涌鲜血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的抬起手，无力的攥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男人的手臂，却诡异的没有反抗。

　　慕宸见状眸光一暗，掐着小时的脖子，就像是扔垃圾似的将人给远远甩开。

　　小时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咳出一口鲜血，因着惯力身躯翻滚了几圈后才得以停下，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遮掩住了她此时的表情，但光看动作却也还是能够品出几分吃力来。毕竟她几次尝试支撑起身体，最后却都无力的瘫软了下去，有些嘲讽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冲着谁发出，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十分自若的恢复着自己，半点都不曾担忧过自己如今的处境。

　　只是……
　　哪怕不用灵力，修士长年累月纳天地灵气于己身，纵然没有修炼过肉身却也区别于普通之人，慕宸方才并未下死手，在对方吐血之后更是游疑着收敛了攻势，仅运着灵气备用以免对方趁机反攻而已，小时如今的表现，倒是显得过于孱弱了些。

　　刘彤明垂眸看着小时，眼神闪烁几番后望向慕宸，没有出声打破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大好状况。

　　伸手与对方相握，轻轻收紧，攥一下对方柔软纤细的手并将其完整的包裹在自己掌中，稍稍安抚了下刘彤明，慕宸坐在方才磋磨过小时的桌子之上，轻轻拽了一下与刘彤明相牵的手臂，红着一双耳朵，略有些许不好意思的通过肢体语言试探着传递出自己的意思。
　　刘彤明无声轻笑，顺着这股微不足道的气力，转身，恰到好处的松手，侧坐入对方怀中 ，叫他自然而然的揽着自己，抬头，含笑的仰望着对方，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信赖的将自己模糊成对方的附属而心中犹觉甜蜜。

　　慕宸安心的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扬着唇角俯身就在刘彤明唇边印下一吻，好似就此将小时给遗忘了一般，镇定自若的等待这对方主动将所有的一切都给吐露出来。

　　小时突然有些伤感，心中一阵阵的涌起悲伤的情绪，滞涩的双眼却干得要命。
　　她清楚自己的生命必然将会在今日终结，也预料到自己会终结在哪个向来沉默少语的男人手中，但她不清楚，为何脑中一直在浮现着上辈子刘彤明入阵后将死前的那段时间内杨陌颜的音容。

　　从她答应杨陌颜并甘愿为他驱使时，小时便清楚自己在没什么未来和回旋的余地了。
　　哪怕是先天神祇，除却那位与天道一起同生于混沌的神明之外，旁的任何一切都没有资格和能力回转时空，改变时间的流向，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然而总是有意外的，她这个一开始就无情被抛弃的半成品之一，反倒是意外的熬过了那些被天道钟爱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存活了下来。并且还不可思议的和那钟天地之灵秀与造化，险些彻底毁在当初的浩劫中的时之沙漏相遇了。当时，受了极大的损伤，失了器灵被消磨残缺到已经“奄奄一息”的神器和她这不得承认、没有名姓、本就一直徘徊在最危险的边缘的半成品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天道最后且唯一的退路。

　　因此，她得了几年自由与安稳，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无数的禁锢和枷锁。她有了能够逆转乾坤的能力，但无论是她还是时之沙漏，本体都是破败不堪相依存着才能够活下来的，更何况她并非是时之沙漏的器灵，实际上并没有驱使神器的能力。
　　其实，小时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什么利用和生死，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爱，哪怕其中掺杂了无数并不单纯的东西，哪怕那种被爱的感觉只是源于她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只是源于对方高超的手段和伪装。
　　她也……

　　不是很在意。

　　若能一直伪装到她消弭于这世间的前一刻，那么，就算是假的也该成真了。

　　可惜——
　　她似乎只能够看着旁人甜蜜，自己，就连自欺欺人到最后一刻的资格也没有。

　　“龙千玲……”空洞的双眼仰望着一片虚无的“天空”，映照着虚无的、漆黑的眸子当中无喜无悲，淡漠的透露出主人的不在意，小时突然张口，声音嘶哑的说着与她毫无关联的事。

　　“她并不是不想将一切告诉你，只是有关于她和明空之间的过往她谁都不能说，包括明空在内。就连过往与对方的回忆也只会让自己痛苦无比，那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她受天道辖制，很多时候根本无路可走。内心的绝望简直都能够化作深邃的大海，而那微茫的希望却如风中残烛。这种状况之下她能够撑到如今，能够等到你，能够再度和她的爱人相见，乃至于能够改变这一早便被注定的结局，这都已经不能够说是已经十分不易了，这本来就该是不可能的事，那些人的逝去，着实不该算在她的头上。”要算也该算在罪魁祸首，算在她的创始者身上。

　　对于自己的创造者，小时其实是有些怨的，怨他为何创造出了自己却没有在自己身上倾注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意。怨他明明只有自己这一条退路却满心只有利用和控制，只有在自己身上悄然布下诸多辖制，而不曾多维持一时半刻的温情来骗骗自己，叫自己心甘情愿的于那虚假的爱意当中沉沦死去。

　　刘彤明微微一顿，不去看着对方，只是垂眸掩去双目中近乎无法避免的复杂，语气平缓且轻巧的问了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一个一直位于敌对立场，还曾一点点将我弄成肉糜的人所说的话吗？”

　　小时轻笑一声，“我只是说，你只是听，和旁的的又有什么关联？”

　　刘彤明眸光闪烁回转，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时之沙漏，一个本身就不该存在的东西，或者说是被我依附才得以存活下来的我们双方才是不该存于世的意外。空间可以回转改变分裂，时间却不会、也不该为任何人停留下脚步，这才是正常的。一个能够倒转时间改变过去的东西，无论因何而生都注定了死亡的结局，为了和平和正常，不管愿与不愿都必须如此。毕竟……”

　　“我生而为死。”这话小时说的平淡而无所谓，她向来不在意死法如何惨烈难捱，她只在意死前有没有一个人爱过她。“死这一结局是无法回转的，但怎么死我想自己去决定。”
　　缓慢的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的小时紧紧地盯住刘彤明，漆黑一片的眸子当中那似乎早已被淡漠下去的情感再度炙热了起来，爱与恨都是那样的鲜明。

　　“我依旧嫉妒你，乃至恨你，但我会给你一份圆满。有一句话你其实并未说错，杨陌颜确实是一个手段极其高明的人。纵然我知道处于这种位置取得不了他的爱，纵然一开始便清楚我于之与他的意义何在，可我却依旧无法自控的沉沦在那为数不多的甜言蜜语与温柔的轻抚间。只是有一点你未曾勘破……”

　　“这世间的爱、情感、有千万种，更有数不清的表达方式，纵然我只是一阶残缺不全的半成品，但你又何曾——如何能够确定，我对他，对杨陌颜就没有半点真心呢？”

　　“纵然于你眼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纵然于我眼中他也未曾完美，但在我这漫长无依的生命当中，这乍然出现的一抹微光哪怕在怎么渺小也耀眼的很。确实，他并不值得托付，但于我而言，与我这个本就过得浑浑噩噩、没有未来的人而言，他对得起我这一份飞蛾扑火般的感情！”

　　“圆满？”刘彤明轻哼一声，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的等着对方将话说完后才开口，这过程当中，她嘴角上扬勾起的那抹嘲讽的弧度就一直未曾落下去过。“这世间上何曾有过什么圆满？你又如何知道我想要的是何种圆满？”

　　“况且，沉浸在对杨陌颜那种人的爱意当中的你，又如何能够判断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不是早早便定下的算计，如何能够看清眼前的这一切会否也只是他预留的余兴节目？”冷淡的开口问了一句，慕宸深邃着一双黑眸，将那深沉着杀意的逼人目光落在小时的身上。

　　“我无法确定，但时至今日你们也都无法改变这一切了不是吗？”小时突然甜笑起来，那样子，真叫人分不清她这是挑衅还是求死。

　　慕宸轻哼一声，不怒反笑，只道：“杨陌颜的存在让我们夫妻二人恶心无比，但依着他的实力和灵魂强度，抽出后还是有可能重新聚灵，成为另一个全新的人，以一种全新的面貌生存下去的。”

　　说完这话后，慕宸便闭目不言，将头靠在刘彤明的肩上，任由小时怎么哀求追问都不予理会，小时理所当然的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同样有权决定的刘彤明的身上，只是当二人目光相对间，小时便如坠冰窖。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什么圆满，甚至就连过往曾执着过的一切不解之处也尽皆都抛诸，她来此，不为利益，没有疑问，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杀了自己，甚至就连将自己这个能够逆转时空的凶器最后残余的价值榨干的想法都没有，似乎也没有将自己方才故意说出的、有关于龙千玲的话当做一回事。
　　这些事根本就动摇不了对方。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她过于清醒的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并且勘破了我的结局，乃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是那必死的结局。

　　该死！
　　先前所做的，在语言之上的陷阱全都白费了。

　　小时看着面前的两人，面容渐渐扭曲，撑着身体的手也渐渐紧握成拳状，她仍旧心有不甘却没有别的选择。

　　慕宸方才的话语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哪怕明知这夫妻俩不会轻放下杨陌颜，指不定会叫他吃上多少苦头，但至少，至少他能够借此活下来不是吗？
　　在将杨陌颜的生命看得无比重要的小时眼里，活着就有希望，故此哪怕她清楚此举会给对方带去怎样的苦难却依旧义不容辞。

　　这太过正常了，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至亲至爱之人就此逝去，哪怕他们清楚活着的苦难。

　　“你都想知道些什么？”轻声询问了一句，小时无力的坐在地上，垂着头不去看面前的这二人，散乱下来遮住她大半表情的发和那瘫软下去的双臂无一不在述说着主人的凄凉和妥协。

　　慕宸没有回答她，只是紧了紧双臂，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埋在了刘彤明的脖颈间。
　　“剩下的交给我，你出去等我好吗？”

　　垂眸看着慕宸，尽管只能看到一片乌黑的发，自然的回抱住对方，刘彤明低头轻语。
　　“亲爱的，如果你将‘好吗’这两个充满了不确定的字给去掉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诚然，我来此就是为了泄恨的，但你心疼我的样子更让我开怀甜蜜。”双手捧着慕宸的脸颊使他同自己对视，刘彤明轻浅的吻了下对方的唇，给那干燥的红润添上了一抹水光。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委屈的。”笑着将这句话说出，眼中信任不可动摇，起身，手顺势而下的牵起了对方的手臂，刘彤明看着他。“我在外面等你，不拘时间，你大可尽兴。”
　　说完这句，刘彤明便转身而去消失在了这片不完整的空间当中。

　　慕宸笑着看着刘彤明最后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温柔的恍若三月春风，似是有些陶醉的坐了一会。最后，他起身向着小时的方向走去，手中多了一把造型古怪的，融合了三菱刺的元素，类似于匕首的小刀，嘴角嗜着一抹渗人的笑意，慕宸十分冷静的将压抑至今的怒火缓缓倾泻出来。

　　许久之后，当刘彤明再度见到慕宸时，他已经掌握了小时所知道的所有，身上血淋淋的简直就像是从血海当中刚捞出来一样，他的双手一直在往下淌着血，肩膀之上还不自知的粘着几块呈飞散状的肉沫，只留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人。

　　刘彤明看着对方一副“我为你出气了快表扬我”的眼神，眉头轻扬，含着笑，无奈的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渍，毫不嫌弃的牵起了对方几番躲避的手，转身便带着人回家洗漱去了，也不问里面的状况和套出来的消息。

　　二人牵着手离开，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片虚无的空间正在崩塌，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像极了细沙的粉尘正向外扩散着，就像是遮掩夜色的黑云散去，露出了漫天的星辰。当然，以他二人的实力和警惕性，亦有极大的可能是注意到了却不愿理会。

　　没有人注意到，自此之后天地间的秩序渐渐回归，一切，都在向着正常的轨迹运行，某些方面的屏障和限制也越发的强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