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繁花》卿云醉梦

308、还俗

　　不知过了多久，已然恢复原本美艳的面貌的刘彤明看着自己白皙无痕的手，活动了下完全没有半点滞涩，甚至看不出曾受过什么重大伤痕的双腿，似蹙非蹙的皱起秀眉，这才将目光投注在飘浮在自己不远处，正被一团耀眼却并不刺目的金色光芒所包围住的九天息壤。
　　沉默着望向正散发出同样光芒的恢弘大殿，刘彤明近乎于虔诚的将那九天息壤捧在掌心中，深深地向着看不清名字的大殿鞠了一躬，然后便捧着息壤远远走开了。

　　“我的选择总算是没错，她真的很喜欢你。”孟刲出神地望着那个毫发无伤的回来的女子，眸中无法抑制的划过一抹喜色。

　　刘彤明低头往手中看了一眼，然后便盯着孟刲问道：“这么说来，我方才所去的地方，所获的机遇跟孟婆大神又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喽？”

　　孟刲见刘彤明脸上笑容淡然，没有丝毫叛逆或想要追究根底的心思这才点了点头难得由衷笑道：“确实。没有事先跟你说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想无论将来到了何种地步，你都不会后悔或怨怼这一遭苦难的。”

　　刘彤明抿唇而笑，光明正大的当着孟刲的面意味深长却又不含半点恶意的流连并停顿过掌心那捧九天息壤然后直直的看向他，那双如宝石般瑰丽的双眼似乎能够透过皮囊将人给看个彻底。
　　“我信你。”这话刘彤明说的有些沉重，明明没有多大起伏的话语却无端透露出了一种萧杀之意，然而，她却未在多做言语了。

　　孟刲见状一笑，目光落到一旁死撑到现在都不愿睡去的杨恒知身上。“放心，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算计一个不大的孩子的地步。”

　　刘彤明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孟刲退后一步，将护在身后的三个灵魂让了出来。“你现在只要按照他们三个的样子捏出三个相似的小人偶就行了，相信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刘彤明点了点头，善意的冲着孟刲笑了下，干脆便盘腿坐了下来，两耳不闻身边危机，一心只专注的投了全部心神进去，力图早日能够让他们几个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用完全属于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太阳，感受自然中的种种美好。

　　孟刲见状，微微有一瞬的愣神，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嘴角扬着一抹满意的弧度看了刘彤明一眼，他警惕万分的替那看似冒失，不管不顾的就在此间弄了起来，实际上却分外高明的探清了自己的态度，还叫人无法置喙对方那番慈母心肠的刘彤明护起法。

　　一片荒芜之中，一个头上下巴处都布满了青茬的男子，正双目无神，机械一般的向前走去。走着走着，这人不知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微微挣扎了些许，便再没起来。
　　这时，他身边的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着女式紫色复古衣衫的姑娘缓缓落地。轻柔的将人揽在怀里，拿出手帕仔细而小心的将他脸上沾到的尘土拂去。看着这个在短短时间内就消瘦颓废成这样的男子，她自是心疼无比。

　　“是我不好，若我不贪心与你相逢，你又怎会受得这份罪孽？”轻轻地用指尖描摹着明空的眉目，眼泪顺着脸部的棱角缓缓滑落，龙千玲面上表情似哭还笑，明明许久未曾进食却偏偏满口尽是苦涩，满心都是酸胀。“可我忍不住啊！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漫长而冰冷的，无你的时间……”

　　“换来的，却是一个明明心里有我，但就连稍稍与我有所接触，就算改换头面的相处也会的识破，也会引起强大执念，继而被天道强制抹去记忆从我身边分离的爱人。”
　　缓缓地搂紧怀中之人的躯体，龙千玲也就只敢在对方全无意识之时放肆这么一把了。“我等了你许久，每时每刻不都在期盼着与你的重逢，可换来的，却是这般每刻都如同刀割一般的伤痛。”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怀疑，我是不是该放手了，是不是这样了无牵挂的对你更好，可看你都在这么努力的反抗着，我又说不出，做不到那样怯弱的事情。”

　　“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一道悠悠的叹息飘散在空中，待明空再次醒来之时，已然身处于须弥山宗当中独属于他的房间之内，据门中的小师弟所言，他是昏迷在山脚下叫巡逻的师兄弟给背回来的。

　　大致的了解过情况明空便不再多言了，他也不追究是谁救了他，也不去想那个小镇当中所发生的一切，只静静地睁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房顶，更是出奇反常叛逆的，没有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去一手将他养大并寄予了许多希望的师父那处报个平安。

　　一晃又是半月有余，此时，君莫邪等人暗中盘算的计划已然成功，消失已久的刘彤明也领着一大两小三个人回了凛天宗。似乎没人知晓，在刘彤明回来之前，“她”曾隐秘的受过一次重伤，性命险些垂危，也没有人注意，一个年岁不小却和刘彤明眉目相似，颇为年轻的女人曾慌张的出入过凛天宗的境内。

　　这天，明空终于合上了双眼稍稍歇息了一时半刻，随后便见他将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起身下床，沉默的走向师父住处的小佛堂。

　　“师父。”在门口游疑的站了一会，明空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脚踏了进来，他这才开口唤了一声。

　　“舍得过来了？”佛堂之中，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和尚手持香火，正在对着上方的佛像参拜。

　　“师父……”明空欲言又止，呐呐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这次过来，不止是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的吧？”未待明空那边将未尽之语说出，那老和尚便接着问道。

　　明空沉默一响，点了点头，这才狠下心来开口说道：“师父，弟子此次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过太多的无能为力，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明空神情恍惚，似是想起了那个他无力拯救的偏远小镇上的人。
　　“还俗！”

　　寂静的环境之下，这突兀坚定的两个字就如同惊雷平地炸响一般，明明声音也不怎么算是大，却震得里外之人短时间内均是无言以对，心中不免惶然。其中哪些心性不稳本来只是过来凑个热闹的小师弟们，在经历过最初的呐呐而不知所措后，便识相的一哄而散，悄然四散而去了。
　　当然，这番动作是瞒不住佛堂之内的两个人的，只是此时，对峙的师徒两个谁也没空去计较这些了。

　　老和尚的动作停滞了许久，这才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面容肃穆的看着这个曾叫他在失去一个本来有望成佛的大徒弟之后重新振作起来的希望，这个叫他得意无比，引为佛门复兴之希望，甚至不顾对方身上缠绕的诸多因果便在他尚还年幼之时就直接立为佛子，定下名分的小徒弟。

　　此时此处，不正常的沉寂正在肆意的弥漫着。

　　终于，一道苍老倦怠的声音响起，那老和尚看着明空执着的问了一句。
　　“你真的想好了？”话语之中无法掩饰的苍老此时一现无疑。

　　“想好了，弟子想要尽自己所能的去救助这世人，想要寻一个真相。”一个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却一定要找到的真相。

　　“佛家也有怒目金刚，你若因外界的事情而动摇，便回去打坐静心几日就是，何苦离了这生长之地去受那凡俗之苦？”老和尚看着他，不解的皱起眉毛，苦口婆心的劝道。
　　“师父常常教导弟子慈悲为怀，过往的年岁里，弟子也确实从未沾染荤腥或旁人之性命。可如今天下大乱法则混沌，若此时没有人站出来，抱着成魔的决心去救助那备受苦难的芸芸众生，那么，这天下当不再为人间而是为阿鼻！”

　　“你是经历了什么，还是……”

　　“弟子——”明空脸色深沉，话语更添沉重。“因为犹豫，害死了本能得救的一个小镇剩下的所有人，甚至就连为他们超度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就这么在弟子眼前灰飞烟灭，彻底地消弭干净了。而弟子此番能够得幸存活下来，却离不开那些无力拯救的人们。”还有一位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孔，也不想叫他知道来历的神秘人。

　　老和尚闻言启唇似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只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无奈的道了一声佛号，此外，再无任何行动。

　　“另外，这些年来，弟子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身上的怪异与不普通之处，只是过往未曾有过执念。未曾有过一定，必须要去做某件事的执念。而如今，弟子想要解救这芸芸苍生，也想要找到心脏空缺的那处到底何在！”明空伏地稽首，坚定地说道。“弟子想要先当一个人，一个完整的，未有任何缺失的人。”

　　老和尚听罢明空的这番话语，也不做回答，只愣愣的看着此时跪倒在地的，不知何时，仿佛只一晃眼就长成一个大小伙子的孩子，他一时有些失神，也没叫明空起来，而明空也未有任何埋怨或是动静，只静静的等待着师父的决定。
　　叹了一口气，老和尚转身摆手，不再去看明空，只说道：“你的心都不在这了，我强留你又有什么用？去吧，走罢，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吧！”

　　明空闻言，不见欢喜，至沉重而缓慢地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缓步走出佛堂。

　　老和尚一下子湿润了眼眶，没有回身，似是为了维持住最后的尊严，他只如往常那般威严的说道。“名号就别改了，也别嫌堕了这山宗的名声，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弟，若是有朝一日后悔了，觉得今日这事轻狂了，便回来吧，这永远都是你的家。”

　　明空闻言回头，看那阴影处，原本熟悉无比的背影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看不到对方的正脸，更不知道他的师傅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将这话说出的。一瞬间，明空觉得心里闷闷的，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可他也终究只说了一句。
　　“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说罢，便转身离去。

　　彼时，明空还不知晓，那老和尚经此一事，会在挣扎许久之后，因他而放弃固有的观念，遣散大半僧众，冒着须弥山宗彻底没落的危险，允他们出去抗敌，救民于水火。而那老和尚也不会知晓，这般接连被两个最为出色的得意弟子，隔了数年作出的类似决定给气昏了头才意气用事接连“昏头”所下的决定，会在日后带给他怎样想不到的惊喜。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