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繁花》卿云醉梦

130、苏逸的独白

　　漆黑的夜里，瓢泼大雨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一个简陋至极的土堆前，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听不出主人情绪的话语。
　　那狂暴的犹如冰雹般的雨点不停地拍打在那人的身上，可他却始终都没有要躲的意思，尽管手边就放着一把伞，可他甚至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任由这雨浇打在他的身上。
　　“我其实没想你死，我一开始是想把你给关上一辈子的，就算你给我娘解了毒也不放你出来的那种。”
　　“我当时其实是吓你的，你该知道的，我本就是个优柔寡断又念旧的人……那两个小孩挺照护我的，我当时要将你放了的话，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可你……”那声音的主人顿了一下，再次开口，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苦涩和掩饰不住的哭腔。“你怎么就不试着求我一下呢？我会答应的啊……”
　　“我一定会答应的……”哪怕，当时他已经知道了苏家的倒台跟这人有关，可十六年的父子情份，又怎会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了的？
　　哪怕……
　　苏逸心知肚明，这人可能对他毫无情分。
　　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缩成了一团，似乎是弯着腰用手在支撑着脸，看不出他是为何这般。但那道身影此刻看上去既孤独又无助，像极了个被抛弃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
　　“我是真恨你！”那人忽然咬牙切齿的说道，看上去倒似是真的恨极了，可那明显哭过的沙哑嗓音却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主人。“也该恨你，你害死了我舅舅外公他们，还指使依柔来给我娘下毒……赶我们娘俩儿出家门，还不给我活路，害得我最后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沿街乞讨……我是真该恨你！”
　　可为什么，你死了，我还会伤心？还会……哭？
　　明明，明明你后来都对我那么不好了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难过？
　　“我真想问你一句，你生前……到底有没有拿我当过你的儿子？”哪怕，哪怕只有一刻！
　　“一定没有吧！”那人说话的声音缥缈而犹疑，显然，他连自己都尚且没有说服。“不然……”
　　“算了！”那人放弃的说道，显得有些颓废。“想也知道，你的脑海里除了当初的苦，就只剩下那个明明不怎么样的女人了。”
　　可……为什么又要在赶我娘俩儿出去后，那般担心？你那个时候，不是应该沉醉在温柔乡里快活吗？为什么，为什么会那般辗转反侧？
　　既然都已经那般辗转反侧，那般担心了，又为什么不去将我二人寻回？甚至……都不在临死前看看我，这个你唯一的儿子一眼？
　　“你放心！”苏逸坚定而不容拒绝的说道，这声音完美的掩饰住了主人的脆弱。“我不会将你和依柔葬在一起的。”
　　因为，这是对他娘最大的侮辱！
　　“我会将你俩埋得远远地，叫你们死后见都见不到对方，甚至，我都不会为你们立碑。”
　　“你们到最后，就连一个像样点儿的墓地都没有。”苏逸的声音又变得有些沙哑了，可以听得出，他此刻心情的复杂。“而且，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也不会再来祭拜你，更不会给你烧纸什么的，我要你在那个世界里穷得叮当响，好好在过一过那当初的苦日子！”
　　“你这个时候一定又会大吵大叫了吧？嗯……还应该会说我是什么不孝子，混账之类的话……”
　　“我之前每次听到，都会狠狠地在依柔的身上还回去，因为我心情很不好又对你下不去手。”
　　“说实话，每次看到你那扭曲的脸颊时我都觉得特痛快，就好像是大仇得报了一样！”
　　“但其实……”我现在突然好想你起来跟我说一句话，哪怕是再骂我一句也好。
　　“你说……”苏逸终究还是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看不出情绪的表情。“这人是不是都是贱的啊？”
　　“你没死时，我成天想着你死，甚至就连刑具都准备好了，但当你真死了的时候，我又过来猫哭耗子了。”
　　“是不是……”苏逸的目光飘向了远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嘲讽无比，也不知是在讽刺谁。“挺可笑的？”
　　“算了！”叹了口气，苏逸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那因为下雨而沾染上的泥印，就这么走了，就像他从来都没来过一样。
　　“我跑到这儿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又听不到了……”而且，他就连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这种东西都不知道，他来这儿，就像是突然魔怔了一般，就只是为了将自己心中的困顿给说出来罢了。
　　“我的疑惑和不甘，也永远得不到解答了……”
　　仅此而已，也只能够仅此而已。
　　因为这里埋葬着的那个人，不仅仅是曾对他有应必答的，慈爱的父亲，还是害了整个苏家，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哪怕……
　　这个人曾对他那般的好。
　　其实，有的时候苏逸也会想，若是没有依柔的话，是不是他们一家三口还会如当初那般“幸福甜蜜”，可……吴远的记忆终究是无法骗人。
　　放着手中的伞不用，苏逸一步步缓慢地前行着，面色庄严而隆重就像是在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一般。
　　“只是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们呢？”一声无意识的呢喃消散在空中，被这大雨的声音掩盖了个彻底，这座山林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寂静，再无人细细呢语。
　　远远地，只能够看到一个有些萧瑟的背影缓缓的走下山去，头也不回，似是在同过去彻底的告别一般。
　　只是转过身去的苏逸并没有看到，他之前面对的那个土堆般简陋至极的墓，缓缓的飘起了一缕黑烟，那黑烟向着他的方向飘忽了一下，然后就渐渐地消散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了。
　　自然，他也没有察觉到，在离他刚才坐着的位置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个少年打扮看不出具体样貌的人，隐在暗处默不作声的看完了全场，然后望着他的背影兴味的勾起了嘴角，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