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41、酒馆出谋

　　过冬的准备。
　　要是换了以前有人这么问谢凤莲，她的回复只能是一脸懵逼。
　　过冬还要准备吗？
　　再想想，也只能想出一句，我暖气费都交了啊。
　　然后反问一句，还要准备什么？
　　但是现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谢凤莲几乎快被过冬的准备给压垮了。
　　首先是炭。
　　唐代的冬天，没有任何一样现代化的取暖产品，唯一能靠的就只有炭。怀炉、炭盆还有地龙，烧起木炭那叫一个痛快，李家从主子到仆人拢共十来口人，要买的炭得上四位数。
　　其次是各种吃食。
　　肉菜倒还好，鸡、鹅、羊什么的还挺好买。但是依旧是没有任何现代化设备的唐代，显然也不可能有塑料薄膜和温室大棚这种东西，于是各种蔬菜就成了紧俏货。大户人家的采买、寻常人家小媳妇早就把乘着地利把好东西挑完了，谢凤莲这个因为李珪才拿吏部调令于是才回长安的只能出高价去收。所幸她夫君现在也是穿着绯色官袍的中高级官员了，虽然不是花不起，还是令壳子里那个并不怎么大户人家的谢凤莲心疼不已。
　　各种帐幔枕被倒是只要去布庄下定就好，倒是年节时候拜访亲友穿的新衫要费些功夫。而有了新衫必然还得搭上鞋袜、首饰；看望谁也不能就那么空手去，年节礼品当然不能忘；万一人家来回礼，预备酒席就得配上锅碗瓢盆，当然更不能忘记的是笔墨纸砚和书肆新书。
　　所以谢凤莲忙得快趴下来了。
　　虽然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昨晚应该早点休息而不是纵了那么一下欲的，但是面上却还是得维持着一派风平浪静的模样默默地坐在一家酒馆里就着腌渍的小菜，喝着人家刚刚端上来的新酿甜米酒。
　　谢凤莲恨不得就直接趴在桌上小睡一会的时候，有一道男声传了过来。
　　“李夫人。”
　　谢凤莲抬起眼看过去，却是容五。她能在两日的功夫里做完那么多事，多亏得容五前后帮衬，因此她连忙让座，“坐，来尝尝这家的酒吧。”
　　容五犹豫了会，看了看方榻又看了看谢凤莲，到底还是挑着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
　　“这两日真是多得你帮手，”谢凤莲道谢得真心实意，一边拿了干净杯子，一边替他倒了一杯暖酒，“现下我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正想着该怎么谢谢容五。”
　　容五急切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好几回，额头都冒出汗来，却还是没有能把话说出来。谢凤莲在一旁看得都不忍心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夫人家要不要干活的人？”容五面色越涨越红，嗫嚅了半天总算是说了出来，“不，不用给银子的，只要有吃有穿，能间屋子能睡觉，不用在冬天的睡大街就行了。”
　　谢凤莲上下略扫了容五一眼。
　　头回见他是在山里，且当时又急着赶路救人并做不得准的。这两日容五为谢凤莲牵线搭桥，来来去去穿着都十分整洁厚实，显然不像是需要到人家家里做工来避免冻死街头的人。
　　谢凤莲不由奇道：“你是在为你自己问吗？”
　　容五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家日子还过得去，并不是为我问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店外看去。
　　透过店门前宽大布帘的缝隙，谢凤莲可以看见窄巷对面有两三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们头发灰黄，面色黝黑，衣服又脏又薄，正充满期冀地看着谢凤莲这个方向。
　　乞儿吗？
　　谢凤莲微抿唇，再看了眼容五，没有说话。
　　容五先头还惴惴不安的，此刻见了谢凤莲的表情不由得窘迫起来，“我，我也知道他们年纪很小。但是！但是他们很听话的，很多活都能干……”
　　今日若容五只是想要些钱，又或者粮食，谢凤莲给就给了。但是带几个街上的乞儿回家做工这回事，坦白说首先并不由她说了算，到底那是李家不是她谢凤莲家。
　　其次这么丁点大才十来岁，又生得如此瘦弱的孩子，先不说能干些什么，谢凤莲也不忍心叫他们干活。
　　“这些孩子，没有家人照顾吗？”虽然谢凤莲实在做不了主，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容五眼睛一亮，语速明显加快，“他们都没有家人了，所以我才想法照顾他们。这三个是孩子里最瘦的几个，我怕他们熬不过……”他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还说那几个孩子能干活，这会又说最瘦弱，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谢凤莲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所谓“这三个孩子是最瘦的”……
　　她眉头一皱，“这样的孩子还有？一共有几个？”
　　“一共，二十七个……”容五越说声音越轻。
　　二十七，就真不是哪一户人家可以收容的数量了。
　　“那些孩子，对东市熟悉吗？”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容五显然是想不通谢凤莲为什么这么问，却仍然老老实实地答了，“他们就住在这东市，哪里的伙计凶，哪里能淘到吃食，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容五仿佛为他们说好话似的，“我知道哪里的东西好，也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这就好。”谢凤莲唇角一勾，“我这里有个法子，至少可以保他们度过这个冬天。你要听……”
　　谢凤莲话音未落，背后响起一道听上去有些严厉的声音，“小娘子莫要信口胡言！”
　　谢凤莲闻声望去，却见是隔壁桌的客人。
　　他看着年纪挺大，约莫四十来岁，眼睛嘴角的细纹都是向下的，瞧着面容有些不近人情。他见谢凤莲看他，起身向她这桌走来。这人眼神凌厉，面容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虽然细瞧了其实可以发现不过天生如此相貌，但是乍然一眼总是觉得有点心惊，倒仿佛有什么亏心事被他看破一样。
　　谢凤莲本是出于好意，此刻被人说信口，顿时便起了点争胜之心。她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转向容五道：“我这法子也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要那群孩子做得到一件事，包他们一辈子吃穿都行。”
　　陌生男人起先也不过是搭话，此刻听谢凤莲这么说，像是被勾起兴趣似的说了句“叨扰”，便坐在了坐榻的另一侧，正与谢凤莲成了斜角，显然是想听下半场。
　　“只要使那些孩子熟记每家的货物，然后与店主谈妥就好。”谢凤莲就怕他不来听，当即对着容五说道，“譬如每带三位客人就管一顿饭，每做成一贯钱的生意就可以在店里睡一晚。”
　　容五愣了一下，迟疑道：“记熟每家的货物不难，他们每天就在东市进出，看也看熟了。但是……”
　　“只怕人心有偏。”一旁的陌生男人插了句话。
　　容五也跟着迟疑了一下，“店家真的会肯？而且夫人说的一件事是什么？”
　　“公正。”谢凤莲看着继续不解的容五，“无论店主是否答应这个条件，无论这家的伙计是好是坏，对于货物的评价一定要公正，绝对不能出现欺骗客人，又或者因为厌恶某些店家就刻意避开的情形。”
　　“小娘子此计虽妙，却太过异想天开。”陌生男人道，“人之为人，便有无数私心杂念，怎可能一直公正无私？”
　　“但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了。”谢凤莲转头看向陌生男人，“且凡事都在自身，他们自己不努力，旁人再心善也只能救一时。”她略顿，“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陌生男人微怔，随即长叹一声，“小娘子说的是。”
　　或许是陌生男人看上去太有威严，因此当他也认同的时候，容五顿时也信服了起来。他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那，夫人刚刚说的一辈子，真的能成吗？”
　　谢凤莲眨了下眼。
　　成是当然能成的。
　　如果他们真能做到毫无私心、公平公正地去引导客人去向最合适自己的店铺，只要有了名声自然会吸引愿意使用这种服务的客人。
　　而当客人越来越信赖这种服务的时候，商家自然也不可能无视他们的存在。
　　但是这种话，显然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陌生人说。
　　“只要你相信我。”所以谢凤莲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容五蹭一下站起来，跑了几步又想起不对，连忙赶回来朝谢凤莲深深一揖到底，“多谢夫人指点，我这就去！”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小娘子心思敏捷。”容五离去后，那陌生男人也起身，然后对着谢凤莲笑了笑，“今日本……老夫出门散心倒是挑了个好地方。”他一笑起来表情柔和几分，瞧着倒没那么肃穆了。
　　有人赞她，自然是不会不高兴。谢凤莲对这个一开口就能说到点子上也不嫌恶，“郎君高姓？若不急着走，坐下聊聊？”
　　只是他正想回答，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进来，一身皂黑倒像是个衙役，他猛地扫一圈看见坐在谢凤莲对面的男人，连忙就走过来。他先施一礼，急匆匆地说：“可找到您了，衙门里又来了几宗案子，请您快回去看看。”
　　男人摇摇头，“职责在身，恕不能应小娘子之邀了。”说罢，便跟着来人一起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