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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东市遇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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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到李府时虽然只有十四岁,又只是当家夫人的堂妹,却因为实在比她那个姐姐能干许多,因此当时就把打理家务杂事的活计接手过来。谢凤莲或许是因为在这具身体里时日久了,慢慢地也融合了一部分原主的回忆,所以对于李珪拿的是年薪还是有概念的。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唐代官员的收入不是发钱,居然是发粮食。
也于是当她在李珪到达长安后次日就去东宫请见太子的时候,以为接下来再忙也不过就是收拾行李而已的她在户部下属某个衙门的稗官——恕她一时没法分心去记那个他的职位和名字——递到她面前的文书发起呆。
“先恭喜夫人,李舍人高升。”这中年稗官面无表情地说完开场白,就接着往下说,“历年都是仲秋之后入冬之前把一应物什发下去的,李舍人这道调令赶巧了在收尾的时候,上官有命不令明年再补,必得今年就发下来。”他略一顿,紧接着就麻溜地报起来,“李舍人是从五品的官衔,禄米便是一年一百六十石。职分田虽有六百亩,但如今京师附近着实寻不着好田,只能折了大米一百八十石。”稗官说罢,略停顿下了,见谢凤莲不曾反驳什么,似乎略略松了口气,表情也高兴起来,“拢共三百四十石,您叫人凭李舍人的印鉴并这道文书,一道去官仓领了就是。”说罢,他就递了一张纸过来。
一石好像得七八十斤。
三百四十石得十四五吨了吧?
一时间谢凤莲觉得自己脸有点木,根本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人才好,只是顺势把那张纸给接了过来。
十五吨大米是多少?
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最多见过超市袋装大米的谢凤莲来说,已经完全失去数量概念了。
那稗官见谢凤莲接了纸,然后继续说:“李舍人月俸是三千六百文。力役二十四人,虽向例都是不足数,但是到了李舍人这等官位上总不会一个人都不来。”他顿了下,“不过这两样也是因为错了日子,现下只能折现钱了。一百贯钱也不是我等几个人就能搬动的,还得请您派辆车到衙门去拿。”
“好……”
一百贯,每贯一千文钱,合计也就是十万个铜板……
砸在人身上,大概能把人砸死以后再活埋了。
在送走这稗官之后,谢凤莲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铜钱还好,最多半间屋子便能塞进去。但是那几百石大米……
李家在长安的宅子不大,后头倒是有个小仓,约略也就能放个几十石的粮食。横竖他们是在长安,本家管城李氏来回一趟只需要五六天,所以根本不用囤粮食。
这个三百多石,谢凤莲约莫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真得要人出去给粮食挪地方才能全部装下来。
朝廷的官仓大概不可能付点仓储费来借用吧?
那么剩下来的办法……
谢凤莲唤了管家过来。她没问出个粮食的处理办法,倒是问出了一堆事情来。原来之前因为全家迁回老宅,所以把积存的食物细软一类扔的扔、卖的卖。如今他们三人轻装简从地回来,东西就都不够用了,特别是冬天用的炭,天气越冷就越不好买。
说来说去,变成她非出门不可了。谢凤莲从来就没个自己出门还要征求别人意见的习惯,因此吩咐下去备车备马,没多久就到了长安的大街上。
离开长安时还暑热难当,如今却已经是十月,怎么看都是冬天了。
谢凤莲大大方方地拉开车帘朝外看。
天气不算晴好,但是长安的大街却异常宽阔,几乎能横排六辆马车并行的街道虽然不像现代的道路那样在地上划着线,却也能大致分出车行和人行的道路。
街边有执着长枪、穿着铠甲的兵士巡逻经过,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百姓表情平常淡然,不仅不见丝毫惧色,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随着马车越驶越近,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响起来。整个坊市都是各种店铺的东市,远远看去虽只能透过朱红色的大门看见一角,却已经能管窥一斑,里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她现在……
正处在一个强盛的时代。
谢凤莲嫌弃车窗狭小,不由得推开车门向前望去。
“夫人!”马车夫大吃一惊,慌不迭地想要关门,却被谢凤莲阻止,“夫人还请戴上帷帽!”
东市里来来往往的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几乎每四五个里就有一个不是汉人血统,她甚至看见了肤色黝黑,面容更像是来自于东南亚的人。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有人怒骂着,有人搬着东西,有人仿佛在讨价还价。
一瞬间的怔忡过去后,谢凤莲突然之间弯起了唇。
如果对这些人大喊一声,说她是来自于未来的人,她觉得她不属于这里会怎么样?
如果对这些人大喊一声,说皇帝死了以后他媳妇会想要上位,然后她还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皇帝,他们会怎么样?
大概,除了觉得她疯了以外,即使有人相信她,他们也是不会做什么的吧?
他们仍然会继续自己的生活,仍然会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
曾经记得,她小时候也曾经中二过。她伤春悲秋,她觉她的生活太过平庸,她曾经幻想过许许多多的场景,无论哪一个之中她都是最不凡的那一个。
那么,现在可以算是她的心愿实现了吧?
她在长安。她这具年轻而富足,正常情况下还有几十年能活。她甚至还嫁了一个出身良好的夫君,拥有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社会地位。那么其实细想一下,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一个个值得流传千年的瞬间,不是即将会一件又一件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边吗?
她不会愿意用自己曾经的生活去换取现在这样目睹历史瞬间的机会。但是如果她已经失去了她的曾经和过去,现在就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补偿。
而且唐代还是个开放的时代,武则天治下更加或许是中国封建王朝几千年的历史里,女人活得最轻松自在的时代。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郁郁寡欢,为什么愁眉苦脸了那么久?
明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夫人!”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了谢凤莲的思绪,“夫人!”
因为声音是向着她的方向,所以她循声看去时,就见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朝她的马车这里跑来。
他个头十分高大,身材更是可以用魁梧来形容,行动之间十分轻巧灵活。东市大门口人挤得几乎水泄不通,他居然左一钻右一绕地,没费多少事就直接扑到她的马车前。
“你是何人?”车夫立时向前一步,挡住那人看向谢凤莲的目光。
“夫人您不记得我了?”男人却只是看向谢凤莲。
他一双眼睛灼灼发亮,仿佛看见谢凤莲十分高兴似的。
她见过他?
这人生得浓眉大眼,眼窝略深鼻梁高挺,一双眼睛还带着点浅棕色的意思,瞧着应该是有西方人的血统。
虽然听他说话却是道地的长安口音。
谢凤莲又仔细看了他一眼。
“不知郎君是?”
“在管城城外,是夫人借了我马车送阿爷去医馆的。”那人语气有点急切。
哦,是他啊。
谢凤莲没用多久就想了起来。不过倒也难怪她,当时这男人浑身灰头土脸,头发乱蓬蓬地连脸都看不清,她又多看了那个老头几眼,因此根本就没有记住他。
这么说起来,好像这嗓音的确是跟当时那个人很像?
谢凤莲当时不过是顺手为之,根本没放在心上,于是就顺口问了句,“后来你阿爷呢?”
男人略怔,摇摇头,“大夫说太迟了。”
谢凤莲微怔,“是吗。”她略顿,“尽过人事之后也只能听天命了,你也莫要太伤心。”说罢,她便要回车里去。
“夫人!”男人见谢凤莲仿佛想走,急切起来,“请让容五向夫人报此大恩。”
谢凤莲停下钻回马车里去的动作,“报恩?”
顺便借个车而已,而且还没能赶得及把人救回来,还“大恩”?
“多谢夫人把马车借给我。”男人抬头,很是诚恳地看着她,“虽然阿爷没能救回来,但恩情是恩情,不能不报。”
“这,”谢凤莲眉头微蹙,“不过是举手之劳……”
“容五旁的本事没有,就是常年在东市打转,论人面熟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男人说,“夫人若有什么想买的,只要这东市有,容五必然能给您寻来最好的。”
咦?
谢凤莲瞬间心动了。
真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她前头还想着怎么把那十几吨的粮食给换成过冬的家用物资。虽然她倒不是没有采买和理家的经验,但是长安的物价和买卖规矩却着实不熟。
有个懂行的人引路自然是好。
“我不是想买东西,是有点东西想卖……”谢凤莲迟疑着,还是说了。
“也成!”男人眼睛一亮,“夫人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