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37、准备启程

　　李珪心里七上八下。
　　他一时在想之前的罢官与这回的赐官不知是否有联系，如果有的话，那么背后操纵的此事的人只怕来头不小，且意图也甚为扑朔迷离；一时又觉得自己虽然出身李氏，论起朝中分量却等于没有，应该不至于有人如此“青眼”。
　　他一边寻思着京中相熟的面孔，恩师、好友亦或是上司、同僚，大多自少年时代的太学或是入仕之后的弘文馆结识。成天想把他一脚踩进泥里去的人，又或者愿意在合适的时机推一把助他青云直上的人，有这些心思的人肯定有，而且都还不至一二之数。但就李珪所知，真有这番能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可以肯定是“一个都没有”。
　　李珪面色越来越凝重，以至于把路上一个个企图凑趣讨好的小厮仆妇都吓得缩了回去，暗地里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这般喜事为什么倒好像祸事临门一样。
　　只有李珪还不觉得，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向回走去。
　　所以，难道只是赶巧了？
　　李珪不由得想。
　　弘文馆这个地方除了积年的常官老吏，都是给新科进士们添资历的地方。学一学各处衙门的办事成例，看一看官场的各种规矩，九品官袍穿上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冲天而起，或外放或直入凤阁鸾台。所以这回其实是轮到他了？
　　但中间那个罢官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只是升官的话，不是吏部给个调令就好了吗？
　　而且，这个太子舍人……
　　李珪一时茫然。
　　身为朝臣，又有近在长安的便利，李珪当然会关心太子与诸皇子的情形。甚至前后两位太子李珪也都见过本人。
　　已经过世的先太子李弘聪敏谦冲，甚至可以说是心地柔软，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够康健。而这位新太子聪敏雄略，身体也显然比他哥哥强健许多，但是性格上却相当地不羁。时不时地弄出点什么事来，说好听点叫不拘小节，难听点就是现在皇帝是他老子，将来皇帝是他同母的亲哥，所以可劲地朝死里作也没人能管他，也所以李珪不止一次听他的恩师说过“潞王殿下可惜了”。
　　而现下，要他去侍奉这位吗？
　　说心里话，李珪对是不是能跟这位相处得来一点都没有信心……
　　李珪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竟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走到自家院门口。此时院门大开着，里头佣仆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她们见到他也只匆匆屈膝过后道一声“四郎回来了”便忙碌起来，一时间倒有些不得空理他的样子。
　　这倒是新鲜。
　　李珪问了一声仆妇“四娘在哪里”，得到回复后就朝主屋那边走去。
　　“郎君的笔墨和砚台先拿绢布包起来，另放个小箱子。箱子里拿碎布塞满，务必不留空隙。”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立在中间指挥，“一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别颠碎了。”
　　她乌黑如云的头发上只插着一只银簪，饱满的额头上一层细汗，深秋入冬的时节还撩起丝麻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手臂来。
　　瞧她那么神采奕奕的样子，倒是把他听见“郎君”那个称呼而起的恼怒冲了个一干二净。
　　“谨娘。”于是他出声唤她。
　　而那个年轻的，或许从年龄上更应该称呼她为少女而不是少妇的人回过头，在看见他的瞬间挑起了眉，“你怎么回来了？”
　　李珪眉头微蹙。
　　他不能回来吗？
　　“大嫂说，今天叔公他们也都在伯父那里说话，前头说你回来后直接去了那里，还以为你会多待一会的。”她话说得很快，嗓音脆生生的，一股子明快的活力。
　　“你已经开始收拾了？”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自然不用问就知道。只是李珪到现在心里还乱着，虽然吏部调令都揣在他怀里了，他还是没点自己又要回长安的实感。
　　“我怕时间上赶不及，就先开始收拾了。”她回得平常淡然，仿佛……
　　他必然会接受这份调令，去长安做那个太子舍人一样。
　　“如果，”于是李珪的心情止不住地坏了下去，他甚至是有点故意的，“我不想去呢？”
　　但是接下来，出乎李珪意料的是，谢谨她居然眼睛一亮，“可以不去的吗？”
　　这回换成李珪结结实实地一愣。
　　难道，她其实不想他去做这个官？
　　李珪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但是这怎么可能？在全家上下……
　　“我听到这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谢谨眼波一扫四下里，见都是人，她就伸手牵了李珪的手，朝外头走了两步。
　　李珪不由自主地看向她那只自自然然地就握住他的手，随后才注意到她的话。
　　“封太子舍人很寻常，因为太子身边总要有做事的人。但是寻常总是选更老道的人，譬如，我觉得先太子身边的太子舍人就很合适。”谢谨为了尽量小声说话，半边身子都贴到他身上，“如果不是选那些老手，必然有其他的意图。郎君……”谢谨在李珪突然捏紧了她的手时干笑了一下，及时改口，“玉则你与太子年龄相仿，想来不是要为他寻个良师。”
　　李珪心里的那点沉郁，在他感觉到她的体温时便消散了个干净，闻言心里猛地一沉，“你是说……”
　　寻常，良师后头总是跟个“益友”。
　　自太子起，诸皇子之文作诗赋并不难见到。何况李珪还在弘文馆待过，不要说传抄的，就是亲笔都见过。李珪自忖在文赋上要做太子舍人是有余的，但要是说他教太子，绝对是无稽之谈。
　　李珪的心忍不住往下沉。
　　如今他也是做父亲的人，将心比心从满儿来看的话，将来在他身边放的伴读、书童又或者小厮，蠢点没关系，最重要的品性一定不能差，万万不能把自家孩子给勾引着学坏了。
　　而现在这位新太子，虽然人并不坏，但是素习还真是……
　　瞬间，李珪就觉得仿佛塞了一大块冰在胃里。
　　“所以，我不想你去。”谢谨抬着头看他。
　　李珪微怔。
　　从来不知道，这再平常不过的几个字，居然能让人觉得那么温暖。她表情里的一片认真，轻易就沁入他的心里，然后几乎瞬间就扩散到全身，让他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
　　“如果说，我要去呢？”李珪忍不住这么说道。
　　不，这一刻他不是为了李家而这么说。
　　赵郡李氏在管城的这一支没有京官已经太久了，为了不让家族式微必须要有人去填上这个空白。所以这道调令对现在的李家而言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及时雨。
　　为了他的家族，他必须去。
　　但是这一刻，他不是为了李家才对她说这句话。
　　“所以我吩咐他们开始收拾东西了。”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的人，语气里带着点明显的懊丧。
　　“你会跟我去。”李珪略微不满，因为他想听的不是这句话。他抬手扶起她的下巴，令她抬头与他对视，然后再重复了一遍，“你会跟我一起去。”
　　谢谨初时是有些惊讶的，但是在与他对视了一会之后，突然一眨眼。她垂下眼睛，会低了好几分的声音轻轻重复了一遍，“我跟你去。”
　　那轻软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到他心间，让他忍不住地……
　　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