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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谢谨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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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珪双眸微垂,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着。
他一肚子心事,手上就散漫些,也就有些仗着十几年的功夫与一把好琴,才使得琴曲依旧清澈悠远。
旁人说的什么他可以不听,大嫂的话却是一句就入了心。
李珪微闭上眼睛,指尖熟练地在琴弦上轻拢慢捻。
谢敏和谢谨姐妹两人的祖父谢偃原是前朝旧臣,本朝先于太宗殿试时中了进士,后因直谏入了弘文馆,虽说受了李泰殿下连累四十来岁就客死异乡,但他的赋文被人传颂至今,说他一句当代名士、风华绝代,当不算过誉之词。
遥想那位当年的风采,李珪的琴音也多了点悠长清透起来。
谢敏乃是谢偃嫡长子所出嫡女,而谢谨之母虽也是原配正妻,谢谨之父却只是谢偃的庶子。听闻这位岳父年轻时颇为荒唐,镇日不知读书,只喜佩了剑在街上游晃,就连娶亲也选了最受人瞧不起的商家之女。谢谨幼时母亲病故,李珪这位岳父不知怎的居然投了军,虽然眼下官至都尉,但据说十几年间回家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所以不要说李珪没见过他,便是谢谨大底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所以当年谢谨远赴长安是为了寻门好亲事,这种说法应该是真的。
李珪微皱其眉,睁开眼睛。
毕竟长安有世家大族,也有寒门新贵。但是这其中总觉得……
眼角余光仿佛见到什么东西,李珪抬头一看,竟是谢谨不知何时站在凉亭外。
她闭着眼睛,唇角微微翘起,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然。
李珪手下一缓。
仲秋时节艳阳高照,她肌肤略嫌苍白,那双幽黑的眼睛又闭着看不见,倒是减去了几分她明艳的张扬,转而显得温暖轻灵起来。
这样的人。
看不见的轻纱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地落到他的心里。
这个人,是他的妻子。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之后,化成一抹带着淡香的暖意在身体里面荡漾开来。
他手下不由得一停。
琴音一停,谢谨也睁开双眼与李珪四目相交。
有一瞬间她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但是下一瞬间她面上微微一红,“打扰郎君弹琴了。”眼见着转身就要走。
他心下顿时略微不满,“满儿在午睡?”
“是啊,我哄他睡了才出来的。”谢谨眨了眨眼,依旧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
李珪愈发不满了。
他眉头蹙起,“那是还有什么事要去做?”
谢谨茫然地看着他,好一会才仿佛明悟了什么似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那挑起的眉叫李珪心里一阵尴尬,只好催促了她一声,“到我这里来。”
谢谨一扁唇,她似乎想要拒绝,但是目光落到琴上时又十分犹豫起来,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才终于慢吞吞地进了凉亭,然后跪坐到了他的身侧。随即,她就对着他的琴露出了一种……
仿佛梦寐以求之物终于出现在眼前却不敢置信的手足无措。
李珪眉头一皱。
谢敏是会弹琴的,虽然她天分不在这些琴棋书画上,但李珪知道谢敏弹琴的功夫十分扎实,必然是以前苦练过的。
李谢这样的人家,养女儿讲的就是一个德才兼备。为人处世、当家理事、文墨通识都是基本中的基本,譬如曲赋诗文这些就算不是精通,至少每样都得是会的。
也所以,李珪一直认为谢谨也是会弹琴的。但谢谨现在的表情,却好像从来没碰过琴似的?
怎么可能?
李珪本不至于多想,但是前有沈氏一句“作践”,现下他满心满脑的都在想这件事,因此平时这一点点肯定被忽略过去的细节也放大到了十二分。只是他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露出来,只试探了一句:“想学吗?我来教你。”
谁想谢谨陡然抬起头,几乎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惊喜,“真的?”
李珪心里“咯噔”一下。
这反应完全不像是假装的。
只是他尤不死心,侧身让出地方,示意她坐到他身边来。
谢谨这回没有犹豫,起身然后到琴前坐下,然后转头看他。
“弹琴时,背要挺直,手自然垂下。”他故意从最基本的坐姿开始说起,眼见着谢谨果然乖乖地一句指令一个动作,待坐正了之后还转过头来,仿佛在问是否做对了似的看着他。
“指法各有名称,都要一一记熟了,今后才能看谱学弹。”李珪手掌轻抚过她的胳膊,随后握住她的右手,“抹之一法,指的是右手食指……”
李珪右手握住她的右手,食指搭在她的食指上,引带着向下拨了一下琴弦。
谢谨兴冲冲挣脱他的掌握,模仿起他的样子去拨动琴弦。虽然姿势与声音丝毫不差,但是那生疏和僵硬的样子让李珪的心沉到了底。
谢谨是真的不会弹琴。
依稀记得,敏儿曾经对他说过,谢谨她因为自小生得漂亮,所以学什么都不上心,后来还行为不端与外男过从甚密,家里怕生出事来所以才把她远送长安。
与外男什么的且放一边,谢谨这样哪里像是“不上心”了?
何况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可以因为他的一句话彻夜苦读,看书直看到睡过去。
那是一个“不上心”的人会做的事?
谢氏当世名门,琴艺要成当世大家得看天分,但若只是教族中女孩子,族中寻不出一百也能有八十。且谢谨嫡正出身并非贱婢之女,更不能说是“没有资格”去学琴。
但是她没有学过。
而且细想开去,香料也是。
谢家历史悠久不输李氏,秘不外宣的香料方子也有很多。有一套以四季为名的香料就连李珪都很喜欢,敏儿不能私传方子,却常常合出来给他用。
但是谢谨却从来不用任何香料。
李珪再次想起沈氏那句“谨娘是个好孩子,别跟她娘家人一样作践她”时没了初听时的怀疑不信,只余下一阵阵的失望。
谢谨生母早丧,一直是敏儿的母亲,他的岳母教养长大。
所以他的岳母,到底是怎么对谢谨的?
谢谨是她的侄女,又不是庶女,需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除了琴之外,”知道谢谨从小就被错待,让李珪心里一片柔软怜惜,连带着嗓音也温柔起来,“还有什么想学的?”
“我想学什么,”她的耳朵在他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红,她慢慢转过脸来,“郎君就教我什么?”
她的声音软软嫩嫩,叫他心里一荡。
李珪瞧着那双水润润的,因为太近所以除了他的影子再没有其他的眼睛。
“夫君,或者珪郎。”他原本就几乎将她圈在怀里,此刻松开她的右手之后,手只略略下垂就环上她的腰,“至少是玉则。不许叫我郎君。”
淡淡的粉色从她的耳朵蔓延到了脸上。
她张了张嘴,“夫……”了一声之后到底没能把后面那个字说出来,转而轻轻来了句,“玉则……”
李珪心下略微失望。
不过再瞧她飞红的脸,心情又好了几分。
伸手将她整个手都包进手里,“来,右手中指的指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