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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初回李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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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呢……
李珪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大门。
宅子本身占管城小半的地面,大底也只有能够飞翔的鸟类才能一窥全貌。
“郎君,到了。”他的马被人拉住,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
李珪低头看去。
拉住马的李诚,大概是个人就能看出他的高兴劲来,毫不掩饰的欢喜简直能从他脸上的每道褶子缝里透出来。
啊,对了。
李诚出自李家世代伴当,虽然在李珪去长安的时候跟了一道去,但是他的父母妻子都在管城,能回管城常住必然是高兴的。
李珪心下一阵茫然。
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虽然过世了,李氏管城老宅里还有他的叔伯,他的继母,他同父的亲弟妹,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去感觉,都没法在自己的心里找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郎君?”李诚到底跟他日久,显然看出他并不怎么高兴,表情就有点发僵。
李珪这才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他后,不由得再度抬头看向面前那两扇宽大却也陈旧的大门。
所谓当世名门、一等大姓,赵郡李家从来都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家这个“李”与当今天子并非一家却也不遑多让。司空长史、东官舍人、尚书郎、阳夏太守,几乎每一代都有高官重臣,几乎每一代都权倾朝野。
他们家这一支在管城栖衍多年,如今不要说管城了,便是周围几个县镇也都以李氏主宅马首是瞻。在这方圆百余里地里,李家人说的话可比朝廷的话有用多了。
李珪举步向前。
而那扇漆皮虽然完整,颜色不艳丽的朱红色大门,以一种与它老旧外形十分相称的迟缓吱吱嘎嘎地被人打开,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后,大门两侧各立的四个人,齐齐朝他躬身低头,“恭迎四郎回府。”
李珪一抿唇。
他的父亲,是管城李氏的前任族长的嫡次子。他的伯父与伯母之间感情不算深厚,虽然子女不少,嫡子却只有一个。李珪这位堂兄虽然学识为人都堪当大任,却是胎里就弱,到现在都一直都病恹恹的,凡是乍冷突暖的时节,必能又听到他卧床不起的消息。
于是,自十来年前伯父继承了族长之位后,族中长辈多多少少有点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意思。也于是,他的伯父就把他送去了长安国子监。
只是依他的身份,回老宅虽然是可以走大门的,但是如此恭敬的迎接……
只怕他大哥病得有些重了。
李珪脸色微微一沉。
一股子莫名的沉重感,仿佛无形的藤蔓一样从地底长出来,缠绕到他身上,不仅让他不想举步跨进大门,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这就是“家”吗?
这样让人无力和沉重……
“……四娘。”
四娘?
这一声入耳的刹那,李珪只是茫然,然后下意识回身一看。
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襦裙的丽人。
淡粉的襦衫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粉嫩,深绛红的长裙将周围一切的景物都压成了灰败颓废,似乎比他记忆里更明亮清澈的眼睛本来透着一丝稚气的,可配上被那朱红色唇脂勾勒得到好处的微弯唇角,俨然就端庄明丽起来。
这是……谁?
李珪有一瞬间的恍惚。
“有劳郎君久候。”她走到他身边,语调软软,却并不算轻地说了一句。
一瞬间李珪心下泛起一丝愧疚。
他居然把谢谨给忘了。
就因为太久没有回来,因为他对自己的家族心情复杂,所以就忽略了这个应该比他更紧张的……
李珪眨了眨眼。
他从谢谨的表情里,完全看不见任何的紧张。
除了她刻意弯起的唇角之外,李珪甚至觉得谢谨仿佛比平时都还精神些。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来时的情景。因为车轮硌到石头而一震,连他都清楚听到车里“嘭”的一声,在丫头打开车门后,一股混杂着异味的热浪喷涌出来后,他看见一个仿佛水里捞出来的她。
虽然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那双眼睛却亮得慑人。而她大力挥开他的手时,那种击打的触感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留在他的手臂上。
她是一个与敏儿完全不同的人。
看着抬头挺胸站在他身旁的谢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呼吸又轻松起来。
对啊,被继母和妹妹嘲讽几句后躲在房里哭的事,敏儿会做,谢谨是不会的。
李氏老宅里人多规矩多,敏儿会沮丧,谢谨是不会的。
“嗯。”李珪轻轻地应了声,仿佛他真是在等她一样,然后朝里走去。
跨过大门,一路上都是乍看着熟悉,再看一眼又仿佛从来没见过的景物。其实也不是多奇怪的事,虽然直到他十二岁为止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到底那时候还小,正堂前头这块地方寻常也是不来的。只是这回不知怎么的,过去每次走都会抑制不住的那种,不知道该说是怅惘还是茫然的情绪,这回却几乎淡到没有。
李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走在他身后一步的谢谨。
她正好也将视线投过来,于是瞬间四目相交。
初秋明媚的阳光不仅照亮了她仿若凝脂一样的柔嫩雪白的肌肤,甚至将那双本来就清透的眼睛染成更浅的琥珀色。她本来维持着那种礼貌却疏远的笑,但是在与他四目相接的时候突然睁圆了一下眼睛,然后眨了眨,看上去十分的天真,又隐隐带着点呆气。
于是在李珪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轻勾了一下唇角,“先与我一道去拜见大伯父。”
“好。”她果然认认真真地点头,仿佛应下什么大事一样。
“伯父乃李氏之长,素来威重,对家里哪个孩子都一样。”他略一顿,“在他面前也无需紧张,规矩些就好了。”
谢谨略略愕然之后,缓缓点头应了。
是啊。
李珪长长地吐了口气。
说实话,他个李氏子放在管城这边没人小觑,到长安那边就不够看了。这些年下来,除了个官身之外,也只熟悉了国子监的师长和同窗,与当年“李氏不可朝中无人”的初衷相去甚远。
一来,要打听这回罢官从何而起,凭他自己是不行了,二来,今后何去何从也要和家里商量,三来,不论此事起因如何,与其留在长安叫人觉得纠结钻营气量狭小,还不如收拾东西回自家显得从容些。
所以,即使是在他父亲刚刚过世后就送他去长安的伯父,也无法指责他的选择。
长廊下到底晒不着太阳,走上两步,居然就多了几分阴凉。
他既然是长辈,自然……
“规矩些”就好了。